“啊……”

    “痛,好痛,妈妈,救我……”

    少女的手脚绑在床上,她穿着白色蓝条纹病号服,左手腕包扎厚厚的棉麻布,渗出点点樱花色,她手脚乱蹬,整个身躯弓起扭曲,似在极力地忍耐。

    徐莲捂着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她的泪大颗大颗地如断了线的珍珠沾湿脸庞。

    她似乎渐渐地安静,不再徒劳无功的挣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里蒙了一层雾,仿佛看向很遥远的地方。

    她胡乱揩掉眼泪,忍着悲痛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似牵线木偶一动不动,宁静的仿若刚才只是一场错觉,她转了转眼珠,那里如一摊死水不见微澜。

    她的视线根本不在她身上,眼泪兀自流着,她怎么擦都擦不完,“妈妈,放了我吧。”

    她小声地哀求,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她心如刀割,“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好似下一刻就要瞪出眼球,情绪失控地大喊大叫,她的动作较之前更加激烈,她在伤害自己,或者说,她已经丧失冷静。

    “妈妈,疼,求求你……”

    铁链撞击在冷白的床沿,找不到发泄欲望的地方,发出令人呼吸困难的声音,叮叮当当敲在她的心上。

    “医生。”

    徐莲再也忍受不了,哭着叫着跑到护士台,“求求你们,再打一针安定剂。”

    护士操着万年不变的答案,冷冰冰的回绝,“对不起,我们按章程办事。”

    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没见过这么狂躁能闹的患者,更何况她还小,“你们不要总是寄希望于它,它不是个好东西。”

    她怎么会不了解镇定剂对神经的危害,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若是有一丁点,也不至束手无策。

    她再次恳求,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求求你了,今天,最后一次。”

    护士冷眼瞧她,征得医生的同意后,她推着小车来到病房。

    回廊里回荡着惨烈的尖叫声,穿透层层阻碍,在他的脑海激荡回旋。

    方之初躲在墙角处,他悄悄折出半边身子,勾着一颗动荡不安的心,沿着墙壁慢慢挪动,他忐忑的目光望向四四方方的镜子。

    少女披头散发地扭动身体,她的脸沾满泪水,惶恐不安地望着冰凉细长的针头,她想退,却退无可退。

    护士忍不住开口,“你确定要注射?要不,先努力让她冷静。”

    姜云生宛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她如抖筛般颤栗振动,疯狂的点头,嗓子沙哑的说,“不要,我不要。”

    徐莲合拢浑浊的双眼,她嗓子滑动咽下不忍,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回应让她的反抗愈加激烈,护士们想把她控制住,但是她的劲儿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大,按胳膊,按腿的,按腰的,一群人都止不住她一个,症状太厉害了。

    这下,想不打针都不行。

    “哈,疼啊!”

    她哈出一口气,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吸气,刚打进去整个手臂都很痛,然后头晕目眩,仿佛丢失痛苦的记忆,逐渐地平静。

    “不疼了,不疼了。”

    徐莲流着泪,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姜云生如同三万里高空失重落下,她脆弱地晃动头颅偏到一边,模模糊糊,门框外,他双眼蓄满泪水。

    两人视线交汇到一起,心,空了。

    传闻,人在最无助的时候,会见到他/她想见的人。

    对此,心理学给出的结论是:幻觉,记忆偏差,连人的样貌都有了偏差。

    所以,她一定太想念他了,才会见到他。

    她无声的说话,他很清晰的读出口型。

    “方,之,初,救我。”

    他踉踉跄跄地逃离这片地方,无声嘶吼地淌眼泪,他一直跑,一直跑,在春城和煦的阳光下,倒映他的狼狈不堪。

    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何谓撕心裂肺。

    “怎么回事?”

    徐莲回过神看着医生,他心情很不好,眉目丢失了往日的镇定,冷肃肃地盯着她。

    她心慌地端起茶抿一小口,燥火慢慢平息,一字一句的说,“我们按照你说的,一步一步来,她会打开心扉,接受这个世界。”

    “所以,在得到你的首肯后,我们帮她找到学校,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望着突然沉默的人,说:“有什么问题吗?”

    她一口灌下整杯水,“她见到了他。”

    他重新帮她斟茶,听她的意思,似乎出现意料之外的事。

    她叹了口气,有些苦涩地笑笑,“没想到,他也在。”

    她伸出手指抵在鼻尖,眼眶一红,泪水啪嗒掉进水杯泛起水花。

    “呜……啊……”

    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已经半个小时,整个浴室的门窗被水雾粘住,吸收她所有的眼泪和不甘,流淌出一道道痕迹。

    徐莲在门外不断地捶打,她听着淅沥沥地水声,心里的恐惧更加严重。

    她哭求她,“别吓妈妈,请把门打开。”

    姜云生双手抱住胸口,人在拐角缩成一团,花洒的水无情淋湿她全身,她不停地擦洗身体,哭着说,“脏啊,真脏。”

    他那么干净,她全身上下臭烘烘地,不管怎么洗,还有味道,好恶心,好难闻。

    ――我有个秘密想和你说。

    她捂住耳朵,“不要,我不要听。”

    她哭声哀凄,话外音一声声盘旋在头顶,它肆意嘲笑她的软弱,她的自欺欺人。

    她用力抓紧头皮,痛苦地喊叫。

    ――他不会来。

    ――他不会来救你。

    ――他自身难保。

    雨水混合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不,你骗我,他会找到我的,我们心意相通。”

    她手上红丝线犹在,恶魔的声音永不停歇,她找出藏在洗漱台下的刀片,只要轻轻一划,便能看见世上最美的颜色。

    冷,好冷。

    两年前,她应该走的。

    徐莲再也说不下去,她掩嘴任泪水泗流,哑着嗓音,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她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即便如此,她仍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疲劳为何物。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睨向她红肿的眼圈和眼下乌青,说道:“你自己也要好好休息,别把身体拖垮了,小云还需要你。”

    她似哭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自嘲地说,“我好像也要吃点舍曲林了。”

    她能坚持到现在,足见意志力强大。但她无法忽略一件事,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累,会绝望。

    风。

    他扬起手弹钢琴般在空中跳跃,温暖的阳光包裹住他,像睡在母亲怀里的幼孩,安心,舒畅。

    他缓缓张开眼睛,室内一片黑暗,月光洒在窗台,染了一室静谧。

    啪!

    灯光突然打开,他连忙遮住眼睛,这一幕,何其熟悉。

    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小家伙吓坏了,“舅舅,你怎么哭了?”

    他踮起脚尖扒拉下抽纸,慌慌张张地拽出许多纸巾,帮舅舅擦眼泪。

    方之初躺着不动,享受来自小家伙的关心,他脑海中的橡皮擦,再也不能擦掉他的记忆。

    他哭了,哭的不能自拔,他多希望那是一场梦,睁开眼睛一切重新开始。

    耳闻到细细地抽泣,乖宝圆圆的眼睛里装满了泪珠,他帮他抹去,托着他的小脸,问,“你怎么哭了?”

    他说出心里话,“舅舅哭,我难受。”

    方之初一怔,他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难为他说出长句。

    他的额头抵在乖宝发间,“舅舅没有哭,是风,把眼泪吹下来了。”

    “是吗?”

    他好心情地笑了下,“嗯。”

    他抬眸看他,认认真真的说,“那我把窗户关上。”

    方之初穿上鞋一把捞起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那我们乖宝就帮舅舅关上窗户。”

    乖宝小小的手关上大大的窗户,他回头腼腆的瞅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埋在他怀里。

    他玩着他胸前的系带,嘟着嘴说:“舅舅睡了一天一夜,奶奶和妈妈吓死了。”

    他的小肉手捧着他的脸,“乖宝也很害怕。”

    他亲了亲他的脸颊,“对不起。”

    房门被人暴力打开,舅甥俩正亲亲昵昵联络感情,突如其来的阻断,表情大同小异望着门外的人。

    吕念掐着腰走进来,乖宝见到怒发冲冠的妈妈,整个人缩在他怀里。

    她沉着脸开口,“乖宝,妈妈怎么说的?”

    方之初突然间发现一件事,她很喜欢掐腰,无时无刻都在掐腰,除了吃饭睡觉。

    他委屈地扁起嘴巴,“舅舅醒,吃饭饭。”

    她哼了一声,“那你怎么做的?”

    他傲娇地转过头,躲在舅舅颈窝不搭理妈妈,无声抗议她对小孩子的残暴表现。

    吕念气上头来,准备问候他的小屁股,方之初只觉无语,一个大人和小孩子闹什么闹,“我肚子有些饿了。”

    他的话题转移的十分巧妙,她果真夺去心神,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身体健康问题。

    她说:“奶奶把鸡汤猥好了,你快下去喝吧。”

    她伸手要抱孩子,他圆滑地偏过身,一大一小哒哒哒地跑下楼,欢快地笑声飘扬在整个空间。

    阴霾?

    似乎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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