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挂电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呼吸不畅，鼻子堵塞，声音闷闷地，“说。”
“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他摁着一口气，竖起耳尖细听她接下来的话。
她瞌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第一天她曾无意瞄到贴在床尾的信息，她一字一句地默读毛草的日期，“六月……二十八日。”
他惊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二十八号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被人偷袭带到了陌生的废弃工厂。
那个人说，他说：“明天，我送一个礼物给你，不要太惊喜哦。”
礼物？礼物。
“我说错了，我三十号去的医院。”
“至于刚才说的时间……”
这次，她的语气很确定，“……六月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四分。是她入院的时辰。”
电话从掌心滑落，他只觉头重脚轻，一个趔趄人歪歪斜斜地后退，靠着墙壁滑倒在地，无声无息地落泪。
“方之初。”
她眯着月牙儿的眼，捧着水趁他不注意泼到他脸上，坏笑道，“你该醒来了。”
梦。
他揉了揉疲胀的眉心，脸上有湿润感，并且越来越强烈，一张胖脸流着口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嘿嘿张开嘴口水直流，“舅舅。”
“呀！”
他把小胖子放到地上，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膀子一溜烟地奔到卫生间，气急败坏地说，“小胖子，以后，决不允许你在房间睡觉。”
乖宝气鼓鼓地，每次舅舅喊他小胖子，一定是生气了。
“奶奶。”
他随意扒拉几口粥，临走时嘴里咬着包子，闷声闷气地说，“我走了，今晚大概率不回来。”
“诶，你去哪？”
曾爱华搁下碗，着急忙慌地追出门，门外哪还有半点人影，“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跑去哪？”
吕念牵着儿子的小手，她替她顺顺心气，劝慰开口，“莫要担心，这么大个人，丢不了。”
周六的早晨竟比高峰期还要拥堵，他好不容易挤下车，顾不上喘口气匆忙地赶往下一个地点。
横跨道路两端的人行天桥，连接梦的起点和彼岸，熙熙攘攘的人，是路途上坎坷不平的障碍点，他的身影融入，消失。
火车站售票窗口排满长队，他踮起脚望不到尽头，突发奇想的举动让他付出些许代价。
“小兄弟。”
来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他皮肤晒得黢黑，张开一口洁白的牙齿，“需要票吗？”
他无愧慧眼识金四字成语，扫描仪般一眼便能准确掐住要害，在茫茫人海中找出成交伙伴。
黄牛的直觉准的可怕。
他私下里搓搓两指，在他耳边小声说：“跟我来。”
两个人背靠大理石圆柱，他掏出一沓车票，嘴边夹着烟，一边数一边说：“小兄弟，去哪？”
“桐城。”
他随手拿下烟嘴，故意冲他呼出一口烟圈，挤了挤眼睛，嘿嘿一笑，“小兄弟，要不说咱俩有缘，刚好最后一张票。”
方之初涌起不好的预感，事实上，他的第六感从没出过差错。
“原价108。”他状若无意地随意看一眼，“是学生吧，哥哥我便宜点。”
他伸出手指，倒像他占了多大便宜，“210。”
他白眼一翻，懒得和他虚以委蛇，抬腿就走。
他追了上来拉住他，“欸，小兄弟，一百九，行不行。”
“再便宜，我们全家该喝西北风了。”
钟声敲响，八点钟了，再过八分钟，开往春城的列车即将出发。
他掏出皮夹，黄牛吊起眼角偷看，他立马背过去，不多不少拿出一百九十元。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揣着高价买来的票急匆匆地离开。
大厅人头攒动，女声不断地重复信号。
“前往中州的旅客们请到六号进站口。”
“前往桐城的旅客们请到三号进站口，前往桐城的旅客们请到三号进站口。”
他侥幸地松口气，紧接着随波追流进入站口。
看到绿皮车，他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胸口暖洋洋的，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他的心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他在害怕什么？
路边景致无法回答他，它快速略过，就像人生，不过如此，匆匆一瞬间，睁开眼闭上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他突然晃神，什么时候他开始学会悲春伤秋。
到达桐城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沙市小吃店人满为患，他端着面条好不容易抢到座位，下手晚一步的大叔狠狠地瞪着他，他笑了笑，“抱歉。”
小店到处是吸溜声，节奏鲜明。
他加入吃面大军，暴风吸入。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倍受广大民众关注的三和案有了好消息，嫌疑犯自投罗网……”
空气瞬间凝结，大家仰起头安静的看着画面，嫌疑人带着警察来到作案现场，他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
播报员阿姨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彩莲，叔叔们帮你抓到坏人了，你要坚强，要挺过磨难，打败病魔。
爸爸妈妈，还有许多的叔叔阿姨们，一起为你加油，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用你那双清澈的眼睛看这美丽的世界。”
人群轰然炸开。
大家愤怒的拍桌子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真不是个东西。”
“千刀万剐也不足解我心头之恨。”
“……”
人群中传出不和谐的话音，平静的水面沸腾，掀起波澜。
“两年前不也有一桩么，也不知道那女孩是死是活。”
他叹息的摇摇头，“桐城这两年是怎么搞的，变态春笋一样的冒出，割了一茬又一茬。”
有人跟着附和，“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六月二十八日，是吧？”
他的话立刻被否决，“你记错了，是六二八案。”
两个大汉争执起来，“我没说错啊，不就是六月二十八日。”
“是六二八案件。”
他的声音有些冲，“我知道是六二八，六月二十八日发生的事。大晚上的，十一点五十四，小姑娘让人扔在医院门口。”
方之初茫然抬起头，他脑中一闪而过某些东西，却抓不住，这种看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答案，让他心里头如猫抓般难受。
他手指一松筷子掉到桌面发出响亮声，呼吸变得粗重，他胸口被堵住上气不接下气，难受得很。
他需要清新的空气，他赶紧逃离沉闷喧闹的环境，张着嘴呼吸新鲜空气。
“洪城，是我。”
他抬眸扫向红绿灯，黄灯闪了几下，车辆自动停在马路两边，绿灯亮起，行人互相穿插交换顺序。
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哎呀，你来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方之初吃惊，“我们？”
“嗨。”
柯湛通过电话打了个招呼，他眉眼平和，不复之前的冷硬，“你和洪城在一起做什么？”
旁边的声音实在具有穿透性，忽视不得，“打篮球啊，他给我加油。”
他垂下眼睑，看不透情绪波动，一下下踩着陷到水坑的石头。半晌，他才说：“洪城，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声绪似乎传染了他，他一改方才，转瞬间变得沉稳可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问了同两年前一样的话，分毫不差，“两年前，你送她回家了吗？”
世间万物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不再吵闹，所有人顿下脚步僵在原地，只有他，孤独的绕过一个又一个人。
其实，他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那边沉默得太久，久到他快要忘记时间，他眼里的生命慢慢凝成石模，轻轻一吹，碎屑散落满地。
一声几不可闻的太息，搅得他生不如死。
他的生命瞬间枯萎凋零。
洪城心虚地看一眼柯湛，他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含糊不清地嚅嗫，“我送了啊。”
“真的？”
他听他这么说，甚至怀疑他，有可能他回来的原因就是想当面问他。
洪城有些委屈，虽然他说谎了，但是十几年的兄弟情因为一个女人保不住，他很不痛快。
再说，她不是一声不吭，转学了嘛，连声招呼都不打。
“难道你不相信我，特意回来质问我，方之初，你真是……”
他突然打断他的话，“对不起。”
他的话噎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吞也难受，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他，他骗了他。
他是一个卑劣的人。
“没，没关系。”
他心情似乎愉悦起来，“你们在哪，我去找你们……”
他断了一下，又说：“……啊，不，别说。我亲自去找你们，看看猜的对不对。”
洪城瘫在椅子上，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却是在寻求安慰，“壮壮，我做错了吗？”
柯湛目光复杂地盯着地面，从一开始就错了，两年前，他们不就联合起来骗了他。
谎言，总要用无数的谎言遮盖原本的真相。
两年前。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是问他，“洪城，你送她回家了吗？”
你送她回家了吗？
――走，我们去打球。
――洪城，你答应他了。
――我去打球了，一天不送能有啥事。
他嘴唇倏然间干巴巴地，一点儿水分也没有，握在床尾护栏的手渐渐收紧。
“我送了啊。”
她呼吸不畅，鼻子堵塞，声音闷闷地，“说。”
“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他摁着一口气，竖起耳尖细听她接下来的话。
她瞌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第一天她曾无意瞄到贴在床尾的信息，她一字一句地默读毛草的日期，“六月……二十八日。”
他惊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二十八号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被人偷袭带到了陌生的废弃工厂。
那个人说，他说：“明天，我送一个礼物给你，不要太惊喜哦。”
礼物？礼物。
“我说错了，我三十号去的医院。”
“至于刚才说的时间……”
这次，她的语气很确定，“……六月二十八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四分。是她入院的时辰。”
电话从掌心滑落，他只觉头重脚轻，一个趔趄人歪歪斜斜地后退，靠着墙壁滑倒在地，无声无息地落泪。
“方之初。”
她眯着月牙儿的眼，捧着水趁他不注意泼到他脸上，坏笑道，“你该醒来了。”
梦。
他揉了揉疲胀的眉心，脸上有湿润感，并且越来越强烈，一张胖脸流着口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嘿嘿张开嘴口水直流，“舅舅。”
“呀！”
他把小胖子放到地上，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膀子一溜烟地奔到卫生间，气急败坏地说，“小胖子，以后，决不允许你在房间睡觉。”
乖宝气鼓鼓地，每次舅舅喊他小胖子，一定是生气了。
“奶奶。”
他随意扒拉几口粥，临走时嘴里咬着包子，闷声闷气地说，“我走了，今晚大概率不回来。”
“诶，你去哪？”
曾爱华搁下碗，着急忙慌地追出门，门外哪还有半点人影，“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跑去哪？”
吕念牵着儿子的小手，她替她顺顺心气，劝慰开口，“莫要担心，这么大个人，丢不了。”
周六的早晨竟比高峰期还要拥堵，他好不容易挤下车，顾不上喘口气匆忙地赶往下一个地点。
横跨道路两端的人行天桥，连接梦的起点和彼岸，熙熙攘攘的人，是路途上坎坷不平的障碍点，他的身影融入，消失。
火车站售票窗口排满长队，他踮起脚望不到尽头，突发奇想的举动让他付出些许代价。
“小兄弟。”
来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他皮肤晒得黢黑，张开一口洁白的牙齿，“需要票吗？”
他无愧慧眼识金四字成语，扫描仪般一眼便能准确掐住要害，在茫茫人海中找出成交伙伴。
黄牛的直觉准的可怕。
他私下里搓搓两指，在他耳边小声说：“跟我来。”
两个人背靠大理石圆柱，他掏出一沓车票，嘴边夹着烟，一边数一边说：“小兄弟，去哪？”
“桐城。”
他随手拿下烟嘴，故意冲他呼出一口烟圈，挤了挤眼睛，嘿嘿一笑，“小兄弟，要不说咱俩有缘，刚好最后一张票。”
方之初涌起不好的预感，事实上，他的第六感从没出过差错。
“原价108。”他状若无意地随意看一眼，“是学生吧，哥哥我便宜点。”
他伸出手指，倒像他占了多大便宜，“210。”
他白眼一翻，懒得和他虚以委蛇，抬腿就走。
他追了上来拉住他，“欸，小兄弟，一百九，行不行。”
“再便宜，我们全家该喝西北风了。”
钟声敲响，八点钟了，再过八分钟，开往春城的列车即将出发。
他掏出皮夹，黄牛吊起眼角偷看，他立马背过去，不多不少拿出一百九十元。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揣着高价买来的票急匆匆地离开。
大厅人头攒动，女声不断地重复信号。
“前往中州的旅客们请到六号进站口。”
“前往桐城的旅客们请到三号进站口，前往桐城的旅客们请到三号进站口。”
他侥幸地松口气，紧接着随波追流进入站口。
看到绿皮车，他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胸口暖洋洋的，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他的心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他在害怕什么？
路边景致无法回答他，它快速略过，就像人生，不过如此，匆匆一瞬间，睁开眼闭上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他突然晃神，什么时候他开始学会悲春伤秋。
到达桐城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沙市小吃店人满为患，他端着面条好不容易抢到座位，下手晚一步的大叔狠狠地瞪着他，他笑了笑，“抱歉。”
小店到处是吸溜声，节奏鲜明。
他加入吃面大军，暴风吸入。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倍受广大民众关注的三和案有了好消息，嫌疑犯自投罗网……”
空气瞬间凝结，大家仰起头安静的看着画面，嫌疑人带着警察来到作案现场，他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
播报员阿姨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彩莲，叔叔们帮你抓到坏人了，你要坚强，要挺过磨难，打败病魔。
爸爸妈妈，还有许多的叔叔阿姨们，一起为你加油，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用你那双清澈的眼睛看这美丽的世界。”
人群轰然炸开。
大家愤怒的拍桌子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真不是个东西。”
“千刀万剐也不足解我心头之恨。”
“……”
人群中传出不和谐的话音，平静的水面沸腾，掀起波澜。
“两年前不也有一桩么，也不知道那女孩是死是活。”
他叹息的摇摇头，“桐城这两年是怎么搞的，变态春笋一样的冒出，割了一茬又一茬。”
有人跟着附和，“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六月二十八日，是吧？”
他的话立刻被否决，“你记错了，是六二八案。”
两个大汉争执起来，“我没说错啊，不就是六月二十八日。”
“是六二八案件。”
他的声音有些冲，“我知道是六二八，六月二十八日发生的事。大晚上的，十一点五十四，小姑娘让人扔在医院门口。”
方之初茫然抬起头，他脑中一闪而过某些东西，却抓不住，这种看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答案，让他心里头如猫抓般难受。
他手指一松筷子掉到桌面发出响亮声，呼吸变得粗重，他胸口被堵住上气不接下气，难受得很。
他需要清新的空气，他赶紧逃离沉闷喧闹的环境，张着嘴呼吸新鲜空气。
“洪城，是我。”
他抬眸扫向红绿灯，黄灯闪了几下，车辆自动停在马路两边，绿灯亮起，行人互相穿插交换顺序。
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哎呀，你来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方之初吃惊，“我们？”
“嗨。”
柯湛通过电话打了个招呼，他眉眼平和，不复之前的冷硬，“你和洪城在一起做什么？”
旁边的声音实在具有穿透性，忽视不得，“打篮球啊，他给我加油。”
他垂下眼睑，看不透情绪波动，一下下踩着陷到水坑的石头。半晌，他才说：“洪城，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声绪似乎传染了他，他一改方才，转瞬间变得沉稳可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问了同两年前一样的话，分毫不差，“两年前，你送她回家了吗？”
世间万物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不再吵闹，所有人顿下脚步僵在原地，只有他，孤独的绕过一个又一个人。
其实，他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那边沉默得太久，久到他快要忘记时间，他眼里的生命慢慢凝成石模，轻轻一吹，碎屑散落满地。
一声几不可闻的太息，搅得他生不如死。
他的生命瞬间枯萎凋零。
洪城心虚地看一眼柯湛，他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含糊不清地嚅嗫，“我送了啊。”
“真的？”
他听他这么说，甚至怀疑他，有可能他回来的原因就是想当面问他。
洪城有些委屈，虽然他说谎了，但是十几年的兄弟情因为一个女人保不住，他很不痛快。
再说，她不是一声不吭，转学了嘛，连声招呼都不打。
“难道你不相信我，特意回来质问我，方之初，你真是……”
他突然打断他的话，“对不起。”
他的话噎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吞也难受，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他，他骗了他。
他是一个卑劣的人。
“没，没关系。”
他心情似乎愉悦起来，“你们在哪，我去找你们……”
他断了一下，又说：“……啊，不，别说。我亲自去找你们，看看猜的对不对。”
洪城瘫在椅子上，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却是在寻求安慰，“壮壮，我做错了吗？”
柯湛目光复杂地盯着地面，从一开始就错了，两年前，他们不就联合起来骗了他。
谎言，总要用无数的谎言遮盖原本的真相。
两年前。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是问他，“洪城，你送她回家了吗？”
你送她回家了吗？
――走，我们去打球。
――洪城，你答应他了。
――我去打球了，一天不送能有啥事。
他嘴唇倏然间干巴巴地，一点儿水分也没有，握在床尾护栏的手渐渐收紧。
“我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