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止步回看秦泓,见他面有忧虑之色,心中喟叹,道:“五哥不如与五嫂道出实情罢。”

    秦泓闻言一怔。秦沐看他一眼,不再言语,转身而去。秦泓怔怔望着那越来越模糊的修长挺拔的身影,半晌,他将目光投向高处,望着那深幽的夜空又是半晌,低叹一声,示意小厮前头打灯,往燕鸣院去。

    李如莹坐在炕上做针线,见秦泓进来,便放下针线,下了炕过去为他脱下斗篷,边吩咐丫头去准备热水。

    秦泓低头看妻子眼下一抹青色,不由伸手抚了抚,说:“你怎么不先睡?”

    李如莹将斗篷递给另一个丫头拿下去,抬眸看他道:“六叔今日与北安王爷审理简、杨二人的案子,这么晚了还来找父亲,应该是什么要紧事吧?”

    秦泓见她如此关心官场上的事,不由微蹙眉。李如莹见状,忙说道:“从至清堂出来,我看到常妈妈来西路寻六叔,说是大伯母不见六叔回来,没法安心睡觉,想必也是忧心此案有波澜。”

    秦家自望公起,常与正室妻子探讨朝事,所以秦家并无内宅女眷不可干政的规矩,秦泓只是因李如莹的身份特别,这才有些敏感。他心中微叹,说:“简杨二人已经认罪,六弟让北安王出头,明日北安王就会奏报皇上。”

    李如莹诧异,“杨理倒罢了,简景真这么容易就认罪了?”

    秦泓深看她一眼,忽抓起她的手,说:“如莹,你已是秦家妇,我秦泓唯一的妻,我们夫妻已有一子,你出生时的事就莫要再放在心上了。”

    李如莹听了不由一愣。这时门外丫头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秦泓便放开李如莹的手,步出了正房去浴室。

    闻妈妈进来,见李如莹呆站着,以为她和五老爷闹了不愉快,忙走过去,“夫人,可是五老爷……”

    李如莹看了奶娘一眼,“无事。”

    闻妈妈眸光微闪,又问:“那你可问了老爷……”

    李如莹叹道:“妈妈,都过了二十年了,如今我已为人妻,为人母,莫要再提往事了罢。”

    闻妈妈听了心中一急,“小姐……”

    李如莹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往外走去,“我去看看琛哥儿。”

    闻妈妈看着她走出了正房,面上露出一丝忧色,继而又一闪愤恨之色。不过一会,她面色恢复如常,也走了出去。

    ……

    秦沐出了西路,垂花门外许成走近,“六爷……”秦沐见几步远是打着灯笼的常妈妈,似是在等他,见许成要与他说话,便没走过来。

    秦沐看了一眼,便问许成,“何事?”

    许成也看了常妈妈一眼,长话短说,“简景真说了个住处,沈大人去看了,是简景真的外室,有一子。”

    六爷在北镇抚司主审堂与简景真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劝导他认下家眷强占民女、侵占民田、与杨理勾结等罪行,万不可牵扯出某位皇子,或许皇上垂仁,给简家留一血脉,可简景真不放心,将外室透露了出来。

    秦沐微颔首,“那就把人护住吧。”

    北安王平庸怯懦,宣明帝让他主审,应当是不想对简景真赶尽杀绝,毕竟简景真是宣明帝一手提拔上来的股肱之臣,查办简景真不过警示朝中官员勿要结党营私。可宣明帝年迈,皇子们已成年,储君却未立,朝中又有几人未站队。

    让秦沐协办,应是宣明帝在试探秦家。以宣明帝对秦家的了解,自是觉得秦家看不上二皇子,秦沐未让简景真牵扯出二皇子,宣明帝会如何想呢?会信秦家是纯臣吗?

    秦沐嘴角微泛嘲意,朝常妈妈走去,“妈妈,可是母亲有事?”

    常妈妈行礼道:“老夫人不放心,还未睡呢。”

    秦沐点头,“那我便去给母亲请安吧。”

    常妈妈与天安在前头打灯,秦沐往瑞禧堂去。还未进垂花门,就已见院中仍灯火通明,可见李老夫人今晚见不到秦沐,不会安心歇息。

    秦沐进屋与李老夫人问安,李老夫人忙招手叫他过来坐,问道:“你去找你二叔了?”

    秦沐“嗯”了一声,见几上放着一碟满满的核桃,想必母亲都没心思吃,便拿起一个,两根手指一按,开了壳,取出完整的核桃仁放在李老夫人那边空的碟子里,说:“要安歇了,只吃几个就可以了,免得不克化。”

    常妈妈亲自上了茶,然后便出去门外守着,屋里只有秦沐与李老夫人母子二人。李老夫人面带一抹虑色,问道:“可是说简景真的案子?”

    秦沐猜想母亲忧虑并非单纯是为了简景真的案子,便道:“母亲不必忧虑,简杨二人已经认罪。”

    李老夫人微讶,然后说:“今日你二哥过来,说简景真是二皇子的人,皇上下旨查办,看来二皇子已经失了圣心,令你与北安王审理,可北安王哪能审案,皇上看重的是你这个大理寺少卿,路东阳病重,若你能让简景真参二皇子,那就是立了大功。他已经遣人给你传了口信,也不知道你是否能够领会其中要旨,把握住这个机会。”

    秦沐听了这番话,垂下眸来端起茶盏喝茶,眸中闪过一抹冷色。他这个二哥真是愚蠢至极。还担心他无法领会那个语焉不详的口信,来烦扰母亲,幸好他以防夜长梦多,快刀斩乱麻,今日便将那个案子了结了。若是拖个一两日,也不知秦泳受廖家教唆,给秦家惹出什么麻烦来。

    李老夫人看了秦沐一眼,“二皇子……”

    秦沐放下茶盏,淡道:“此案与二皇子无关。”

    闻言,李老夫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样便好。”可她面上的忧色仍未散去,拿起一个核桃仁放嘴里嚼了嚼,又说:“琅哥儿来给我请安,我与他说了叶大小姐,可他不愿意,认定了廖二小姐。”微微一叹,“就如他愿罢,且又出了简景真的案子,或许皇上就不会猜疑我们秦家了。”

    秦沐神色冷淡,指心抚着狮纹玉佩的纹路,心想赵峻煊并非不会猜疑,只是可能琢磨不透。无妨,让皇家完全放心秦家,那也是绝不可能之事。

    李老夫人将碟子里的几个核桃仁吃了,秦沐见状,便起身,“母亲歇息吧。”

    李老夫人却道:“老六,你先别走,有件事我一并与你说了。”

    秦沐只好又坐下。李老夫人说道:“晚上你二婶与五嫂到我这边用膳,李氏说起她与老五在金陵回了趟李家,李家几房都有姑娘及笄,开始说亲了。你可还记得诗姐儿,小时候她随你外祖母来京,在我们府中住了几日,她老缠着你与她玩,你曾带她去游湖。诗姐儿去年及笄,今年也十六了。”

    说着,李老夫人朝秦沐看了一眼。

    秦沐眼眸微垂,自是明白李老夫人的意思,也记得诗姐儿,毕竟那时他已十五岁,因中了解元办宴庆贺,金陵李家来了不少人。可此时秦沐想起宣明帝下了早朝后传他去乾清宫,说的那番话,“金陵李家的女子不凡,廖家的女子也是不错。”

    秦琅要与廖二小姐结亲,若他还娶金陵李家的姑娘,宣明帝只怕又要多思了。

    秦沐与李老夫人说:“母亲,我的亲事容我再想想。夜深了,您休息吧,我走了。”

    话落,秦沐起身,行礼后便出了房。

    常妈妈进来见李老夫人坐在那发怔,便过去轻唤了一声,“老夫人?”

    李老夫人叹道:“诗姐儿也不成。我明日须得书信一封去金陵,诗姐儿已经十六了,她的亲事可不能耽误了。唉,也不知老六是怎么想的。”

    常妈妈自也是心中暗叹,却安慰道:“六爷从小聪慧机灵,向来有主意,如今是大理寺少卿,皇上委以重任,朝中运筹帷幄,想必六爷不是不愿成亲,只是他的亲事需得慎重。”

    常妈妈跟了李老夫人多年,虽是个奴婢,可也跟着李老夫人经历了秦家许多腥风血雨,自是知道秦家的一举一动都被金銮殿上的那位盯着。

    李老夫人却摇头,“若是如此,老六早就成亲了,只需要娶个不大不差的官宦之女。你还记得当年他与三老太爷学武,学了几日便回来与我说他愿意将来接管秦家的庶务,接管如故山庄吗?那是因他喜欢,如若他不喜欢,三老太爷是逼不了他的。只是老大与老大媳妇出了事,老三也不明不白地死了,老六这才参加科举入仕。”

    常妈妈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李老夫人笑道:“他身边的人自是要他喜欢才成。”

    常妈妈听了讶然,微张嘴,又闭上了。六爷向来深藏不露,谁又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李老夫人叹道:“罢了,如今多事之秋,再等等看吧。”

    秦沐出了瑞禧堂,只见秦泳远远走过来,见到他便加快了脚步,到了他跟前,忙问道:“子川,听说简景真认罪了?可有……”

    秦沐冷声道:“二哥,简景真纵容家眷强夺民女、强占民田、贪污渎职,人证、物证确凿,他已认罪画押,明日北安王爷就会呈请皇上定夺。”

    秦泳一愣,看着秦沐一时说不出话来。秦沐眸色深幽打量他一眼,又说道:“二哥,听母亲说我们家要有喜事了,恭喜二哥。”

    说完,秦沐便朝心决斋的方向走去。天安见状,赶紧跑到前头打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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