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跑到药房,入眼是满地的狼藉,汤药洒了一片,药炉碎了几个。师文阮跌坐在地上,她面前,一个两鬓花白的老人以相对蛮横的姿势站在药房正中。

    元飞白率先挡在师文阮前头,警惕地打量眼前这个身形悍小,面露凶恶的老头。

    “啐,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假惺惺!怪不得怎么求都不愿多给一份,原来是自个躲着吃好的呢!可怜我那饿了几天的乖孙哟,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只见那人恶狠狠地朝盛着饭食的文盘啐了一口唾沫,一股脑地念了许多,顺带着抄起特意备给师文阮补身子的鸡蛋,揣进怀中。

    “你干什么呢!”应霄扶起师文阮,喝道。

    “要不是老头子我留了心眼,大伙儿可都被你们这群假菩萨骗了!”那人并不理会应霄,自顾自地说着。说罢,还要一脚踹翻了师文阮的药炉,里面的药草悉数泄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得应霄一阵心疼。

    “哼,这药定不是给我们这些可怜人儿备的,这么些个好药,不知能值多少银子呢!你们也就装装好心!”

    叫嚷声,碎裂声,将外边的人也吸引来了,药房虽在后院,却有一面朝街,药房的窗子外围着一圈人。被老人这么一喝,外头的人也跟着嚷起来。

    人就是这样,遇上最不相干的事,叫嚷地最欢。

    “怎么了?”疏竹听见动静,顾不得这么多,将前院放给两个临来的小厮看理,往后面来,便看见一地狼藉。他身上常负刀剑,人也高大,一出现,人群的声音就渐渐地小了下去。

    “有人闹事,估计是翻进来的,竟将师姐的饭食和汤药全踹倒了。”元飞白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师兄,现下怕是不好直接处理,窗外围着人。”

    “老人家,你何苦这么说呢,有难处直言便罢……”师文阮还是一副好辞色,应霄都替她恼火。

    “怎么?你们一家子人全围上来,是想动手吗?欺负我势单力薄,年老力弱吗!”

    “张老弟,莫激动,有事好说,我几个徒弟都是极讲理的。”清风不知何时也来了后院,笑意涔涔。他缓步走近,“讲理”二字说得极长。

    张庆延警惕地打量起面前的几人,自己只收了几两碎银,在遭了灾的年岁甚至买不上一月饱,倒也不必要将命折在这里。他余光扫到窗外,一些好事的人正兴奋地往里眺,料定众目睽睽,他们不敢乱来,底气又足了,嚷道:

    “大伙看呐,还说医者仁心,我不过进来望望,竟是要对我动手了!”张庆延原本小怀愧意,但进院来,见到这满墙的好药,这顶好的饭食,还有那个女子身上水滑的衣裳。他心中只剩下愤懑,想这医馆保不齐是领了官府银子,自己吞去大头,再施舍些残渣,啐,那群蠢货还真把他们当做济世菩萨。

    可笑,可笑,这些人施舍的白面都是掺了沙的,根本买不上价!

    张庆延这么想着,嘴里余下一丝肉味,他咂了咂嘴,未曾留意清风正小步靠向他。一个眨眼,肩胛传来一阵撕裂般地疼,面前的景色倒反了过来,尝试挣扎,却无济于事。

    “孩子们讲理,老身活这七十年,却不是靠讲理来混世道的。”

    应霄险些就要欢呼出声,师父一下便将人撂倒,不要太过潇洒。就像话本里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该出手时就出手,干净利落。

    “唉哟!杀人了!”穿粗麻衣的老人哀嚎一声,像投石入水,看客们也跟着惊呼。

    “疏竹,将这个闹事押远些,再把右臂给他接上。”清风道人毫不留情地往前推搡他一把,又补充道:“别让他误事。”

    应霄听了,忽然想起今日原是师娘的忌日,怪生师父如此。

    疏竹点了点头,架着人往外去,没一会却又退了回来,面色凝重,说:“师父,您出来看一下吧。”

    清风道人有些疑惑,应霄扶着咳嗽不断的师文阮也跟着去了前头,不看不打紧,这出去一看,眼前可谓是豁然开朗——药台被翻了个遍,瓷杯瓷碗不翼而飞,就连几椅凳榻都失了影踪。先前问病的人大排长队,现是门可罗雀。别说人,除了不能撤走的房梁窗棂,能搬走都被人抬走了去。

    应霄瞠目结舌,环视了一圈,讶异道:“师父,这……”

    清风叹了口气,元飞白从门口绕了进来,说:“看过了,库房空……啊?”他也大吃了一惊。

    “库房也空了?我们才进去不到一会,怎会如此?”

    “无妨。”师文阮拍拍应霄,宽慰她说:“我们做赔钱买卖,总是会招人记恨的。”

    “罢了,罢了,不与他们计较。飞白,你们待会收拾收拾,再去添置回来吧。文阮就别去了,回房歇着,今日不看了,不看了。”清风道人说着,长叹一声,负手离去。

    “师父,这也不剩什么能收拾了。”元飞白小声嘟囔一句,却被耳朵灵光的清风听个正着,转过身来,骂道:“臭小子,是不是先收拾你?”

    气氛正沉,元飞白一句扯皮,打破了那份若有似无的沉重。清风回来作势踹他,元飞白闪身,牵起应霄便往外去。正巧疏竹回来了,应霄邀他一块。

    “我回去守着师父和阿阮,你们在外也要小心。”

    应霄还有话想说,却被元飞白推搡着走了,走出了一段,他回头瞥了一眼,才说:“笨,看不出来师兄担心师姐吗。炉子还剩两个,他正好回去煎药。”

    “今日一事,你怎么看?”应霄哎哟一声,问他,

    “不怎么,怪我,我应当留心外边的。我们全跑进后院,外边无人看守,饥民自会入室。”

    “唉,那老人怎么会闯得进我们院中呢……”应霄叹息不止。

    “许是粮商,许是个别黑心的医馆,许是……那人只是饿疯了,说不准。世道艰难呢。”元飞白顿了顿,口吻悲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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