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领回来了。

    捧玉钟脚步匆匆,神色慌张,急忙往红玉馆上层赶去,留下一地心碎的浪荡公子。红玉馆规模不小,内部构造错杂,风月之地一向如此,可有效避免一些矛盾发生。

    譬如捉奸拿人一类。

    正值深夜,云去来外出办事而不在馆内,捧玉钟想不到任何值得主领忽然现身的理由。一想起那个长袍覆面的男人,虽不是什么难相与的性子,但捧玉钟努力了十多年,心底还是有一丝畏惧。

    她站在门外,嗅到熟悉的药气,深呼了几口气,这才推开格门。方一进去,便对上一双锐利的眸子,主领没关窗户,月光落在白身之上,冒着丝丝寒气。

    那是一只白羽玉爪矛隼,一只主领饲了许多的猎鹰,捧玉钟怕得便是这玩意儿。

    “近日楼里只有你么?”一席夜行袍的主领正仰躺在地上,喘气声急促,有点像上岸的鱼。

    带着面具上岸的鱼,捧玉钟纠正道,觉得几分好笑,险些没憋住,多亏矛隼在旁威慑。

    “主领,你——”

    “无妨,前些日劫了一道人,赶回来有些疲累罢了。你阿姊呢?”

    “阿姊带着不知,前几日去了北河一带,那边生了民乱。几位阿长在下室,道是近日星象有异,唔,已小半月了。”捧玉钟将来时途中打好的草稿流利说完,补充道:“主领,近日卖支有新消息传回。”

    “说。”

    捧玉钟思量片刻,决意从南边讲起,她不知主领刚从那边回来,便是不凑巧地选了那儿的旱灾与温病为开头。然后是东边突发海患,北河一处闹了民乱,西边大沙众国蠢蠢欲动……绕了一圈,总之是一水儿的不太平,唯有珠越献殷勤得紧,前几日,还往京州派了使团,为新王求娶贵女。

    据悉,他们本还想送一位王姬过来,不知何故又作罢了。

    提起灾荒,捧玉钟总是忿懑的,提到庸碌无能的官宦,她更是咬牙切齿,啐那皇帝怎的还不死,揽着大权却又无力作为。

    “对了,老皇帝有个十三皇子,近段时间活跃得紧,像是地底忽然钻出来的,得了盐税之权,封作了祁王。名即是号,独一份呢。”说起这事,捧玉钟又免不得唾弃一番,“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许比现有的酒囊饭袋强些吧,不过也指望不上什么,流着一样的血,一样的昏庸。”

    “祁?”被唤作主领的男人心下一沉。

    “嗯,祁地的祁,他得了地,恰好又是封号,都是今年的事儿。那地可好,算得上富庶,离京州也不远。”

    顶室开有几扇小窗,主领忽然坐起身,矛隼飞至他肩上,起飞时吓了捧玉钟一跳。隔着夜色,他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捧玉钟猜他又在测算什么要紧的事,便没敢再说话,只寻了一处地方,静静地坐着。她一直很好奇,云阿姊、主领和几位阿长到底是何来历,何故能借月、借火、借焚烧松枝的烟雾,算出所谓的天运。

    唔,还要找运女,捧玉钟想起来了,不过这事一直轮不上她插手,卖支也没能挖到什么实际的信息。

    “玉钟。”主领忽然唤她。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往后一段时间我会在馆里,你可以松快些。”

    捧玉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这都是我该做的,主领,阿姊很久都没见你了。”

    “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我会待到她回来。”

    “那,我要去通知阿长么?”听到主领如此说,捧玉钟先替云去来欣喜了去,做事的心思也随之活跃了,问道。红玉馆规模庞大,位于其地下的下室也是不逊色,只是幽暗、错综的环境,捧玉钟一般也是不爱去的。

    她只负责情报一支,说白了,平日里也无权到下室随意走动,多是云阿姊和主领去的多。想及此,捧玉钟缩了缩脖颈,想起那几位伛偻沧桑的老人家,因常居地下而面容变得阴暗扭曲。

    “不必,他们知道隼回来了,自会来寻我的。”男人肩上的白鸟很有灵性地嚎了一声。

    捧玉钟无声谓叹,主领倒是养了好些野物,隼只在主领在楼里才会出现,蟒一直在下室,还有只神出鬼没的白足狸猫,那是她唯一不怕的。余下的她便不清晰了,大概是都在下室吧,不见得是什么可爱的。

    云阿姊给她的解释是,万物有灵,主领养着的几种格外灵性,有益于测算和占卜。

    好吧,捧玉钟轻轻把门合上,越往楼下去越是声色喧嚣。红玉馆内,上至姑娘、舞人们,下至杂役、厨子等,无一不是楼里人,是青山卖的重要根基。

    青山卖是近十年来最有威慑力的江湖势力,号称惩恶扬善,其情报消息、眼线安插之广,暗杀手段之利落残忍,令人闻风丧胆。其内部分为青支、山支、卖支三部分,青支主杀,山支主善后和内部的管理事宜,卖支主探听各路消息。每支对应有掌事负责,捧玉钟正是卖支的掌事。

    朝廷对于这等江湖势力可谓是深恶痛绝,捧玉钟轻笑一声,这还不是多亏了那些政务上出了纰漏就往她们身上推的昏官庸吏。江南哪处的衙门起了火,焚了账册,指定是她们做的。北河哪儿起了民乱,企图造反,指定也是她们撺掇的。就连东海的蚌收成不好,递到京州的折子里都会参上她们一本。

    皇帝下旨追缴多回,也都如蛮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并不是青山卖行踪诡秘、狡兔三窟,也不是多少的远谋深算,只是凭着卖支的情报,就能轻松拿捏负责此事的官吏。

    捧玉钟停在了三楼,俯视着楼下的奢靡沉沦。这个世道啊,真的糟得没边了。她生为大慈人,却并不因此为豪。几位阿长和云阿姊都说,找到运女,便有望一除旧弊,拥得真正的德行配位的君主,一开万民盛世太平。

    她希望能看到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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