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阳光照常洒在陈更的床头,无声地提醒着她该从梦里清醒过来。

    几周前,她一大早从宿舍飞奔去沃顿中心面试,而对方照本宣科的念问题让她昏昏欲睡。她耐着性子背诵那连音调的起承转合都已经无比熟悉的回答,看着对方手中紧握的笔,跟着它摇晃的轨迹沉入了漩涡中。

    这个人走过Locust Walk四年呢。回程的路上,陈更想。提问环节,她不抱希望地问对方为何选择Penn。对面的人显然也如她一样有备而来,回道,“The people. The city.”

    原来是统一培训。陈更想到招生会上花发的Amy给她的回答,有些自嘲地笑了。陈更礼貌地道谢后就匆匆离开,直到确认自己已经消失在面试官的视野里,她的脚步才缓了下来。

    赵文欣见她神色淡淡地样子,有些担忧地问,“面试得不好吗?你早该先去面initialview, 那些人可比校友面试官和蔼多了。”

    陈更笑着摇摇头,把那份沉重甩出脑海。迎面而来的是有些刺眼的温暖,她知道自己彻底醒了。

    跳下床,赵文欣又像梦里一样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我听说今天Penn发早申结果,你不期待?”

    陈更的心跳猛地加速了起来,虽然穿鞋的动作依然迟缓,心却已像箭一般射了出去。

    冷静,冷静。只是个学校而已。她告诉自己。

    赵文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又说着些安慰人心的话,就像陈更对自己说的,“只是个学校而已。而且还只是早申请,放轻松,福气在后面呢。”

    “你先来,两天后就该我了。” 赵文欣的语气也渐渐低落,“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伊萨卡。”  不过,她又立马振作精神,“走了,我们该去教室了。”

    美东晚上的7点正是北京时间的早晨。申请季后,为了方便写文书,十二年级早上的课都变成了自愿参与的自习。陈更平日里都会去教室,今天却破天荒地决定在家里。

    “我今天不去了。” 陈更朝着她挥挥手,“教室里太吵了。” 说罢,她又关掉手机 - 几十分钟后,一定有几十条消息来轰炸她的。她想像以前一样留出一个角落给自己 - 无论是哭是笑,都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

    “那我陪你吧。” 赵文欣听罢,也走了回来,“多一个人支持你也是好的。”

    陈更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谢谢。”

    身边的人,有七分像彼时的余微。但比起自喻功利主义的余微和自己,她又多了几分曾经王应呈身上那份对当下的珍惜。她去客厅挪了一把椅子,拖到自己座位旁,又慢吞吞地打开申请页面,输入密码 - 就像几个月前,她登陆网站,交上申请一样。

    陈更忽然想自己是否应该也告诉余微自己的近况。最近日子过得太过寡淡,而对方的生活正是五彩斑斓: 她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分享的。

    流水般的时光变得磨人。这让她想到几年前她等待徐行回信时在时光的漩涡里荡漾的那份轻飘飘的晕眩。每分每秒,赵文欣刷新页面时键盘清脆的敲击都滴落在她的指尖。即使自己并没有触碰电脑,轻微的颤抖与赵文欣的节奏却相似地重合了。

    有些难耐,陈更决定起身去拿杯水。她侧身看到赵文欣紧盯着屏幕的样子,好像她才是今天得到命运审判的那位,哑然失笑。

    “我先体会一下。” 赵文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顺便支持你。”

    陈更绕到客厅,慢条斯理地给手机和烧水壶接上电源,又绕到厕所端详了一会镜中因为连夜没睡好有些疲惫的自己。眼底的血丝像藤曼一般伸展开来,爬上她还没洗去疲态的脸,缠绕住她额前杂草般还未来得及打理的碎发。

    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微微的刺痛让她想起在夏末秋初的那场暴雨。她一边安慰经历剧变的王应呈,一边探出窗外拽住风雨里来回摆动的把手。坠落陈更手臂上的雨滴带来的绵延的刺痛,与她与扑面而来的凉水碰撞时的尖锐,却又是不一样的。

    周围人的命运她不能感同身受,唯有丝丝钝痛;这次是陈更自己的命运,却也无可奈何。好在疼痛和凉意带来了清醒,她抓了抓头发,把脸擦干,抬起了头。透过镜子,陈更看到时间已经靠近,命运也即将敲门,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屏住呼吸,回到房间。

    赵文欣看她出来,立刻起身,把手里的鼠标交给她,“你快来。”

    陈更接过鼠标,熟练地登录网站,结果还没发布,她只能时不时地刷新。赵文欣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陈更侧过头,看到她低头注视着自己桌底无所适从的左手,缓缓伸出手握住。温暖在空调房里显得格外鲜明,陈更如鼓的心跳霎那间柔和了下来。申请状态也已经更新,她反手握住对方的手,把这份并不单薄的温暖攒在手心,点击了链接。

    一大段文字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陈更的呼吸随着目光的搜寻也渐渐缓和下来 — 心里没有飘落的彩带,没有I’m delighted to inform you,她知道总有念想会落空。赵文欣也反应了过来,面色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问她需不需要请假和拥抱。

    陈更选择了第二个。赵文欣小心翼翼地环住她,又轻拍她的后背以表安慰。陈更侧靠在赵文欣的肩上,目光落在她放在桌旁的书包上,里面是她常规轮次要申请学校的文书。

    酸涩的钝痛下,其实也没有多难过 — 两年里她也学会了面对起起落落。陈更有些自嘲地想,在徐行面前夸下的海口与豪言壮语,如今和他们曾经想象的未来一样落了空。这片刻的感同身让她对徐行的不辞而别和两人的不欢而散多了几分释然 —— 几年前,如果是她被寄予厚望却遭遇滑铁卢呢?自己还有常规申请轮次,现在的结果虽然遗憾但这结果却并非举足轻重。那个人如果鼓起勇气需要再来一年,代价和成本陈更自己也无法忍受。

    就算去了,大概率也会像余微一样,再甜蜜的彼岸也会被岁月的潮水冲刷,留下坑洼的沙石,贫瘠的沙滩,和淡淡的咸味。

    也许是感受到湿意,赵文欣递给她一盒纸巾,又起身去收拾两人的书包,准备出门上课。努力克制,陈更的眼前却还是一片朦胧 — 那是一个夏天,伴着偶尔的蝉鸣,空调外机兀自轰轰作响。那是她第一次成绩下滑得厉害。班会上老师公开又尖锐的批评,被叫去办公室后面前扫来凌厉的眼神,让陈更脸色苍白却无言辩解。

    她第一次把世俗的标准与自我价值固执地绑在了一起。“早恋”这顶帽子总是出现在“坏学生”头上,而那时刚萌芽的暧昧正好成为了罪魁祸首。她固执地觉得,唯有让自己成绩足够好才会像徐行一样被施舍些许宽松的特权。

    被揉碎的成绩单就像她被践踏的自尊。陈更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湿润的眼角,嘴角却忽然扬起 — 在这样的价值观下顺服、执拗、又挣扎了几年后,她终于可以把两者间生锈的锁砸碎;电脑屏幕上无声的拒绝已不让她唾弃自己。

    地板上的影子愈来愈近,她书包上的挂饰还是在那个期中考试前昙花一现的甜蜜里,徐行送给她的桃铃。

    摇晃着摇晃着,伴随着同样清脆的铃响与出风口缓缓的风声,她听到了略显稚嫩的声音,和笨拙的安慰。

    “无论如何,你都是你。”

    接过对面递来的书包,陈更把桃铃卸下。拉开抽屉,她把有些褪色的桃铃放在一层的角落。

    迟来的谢意随着缓缓合上的抽屉,被尘封在这片狭小的黑暗里。

    “谢谢,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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