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宵把手放在那具死尸头上,一阵白光从手心里散出,干枯的尸体逐渐化为齑粉,最后凝聚成了一块闪着蓝色光彩的小小晶石,谢宵握着这颗美丽的晶石,撕下外袍上的一片布料,和令牌一起细致包裹起来,郑重地在袖中放好。

    “你打算怎么办?”季煜全程静默地站在一边,此时突然问道。

    谢宵知道季煜指的不止是自己同门的骨灰,她敛起眼睫,回道:“我自己还是逃犯呢,能怎么办。只能查清这里背后的主使,然后剁了他的脑袋,让他好好给这里惨死的生灵赔罪。”

    季煜似乎是笑了笑,他长吐出一口气,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低头看着脚下。

    谢宵不知道他又在感慨什么,只觉得这副话说一半藏一半的样子可恶。她伸手拽过季煜的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牙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了?”

    季煜的瞳孔放大,映着谢宵有点凶恶的表情,他有点惊讶道:“哦?为什么这么说,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出去?”

    谢宵扭头偷偷看向李安饶那边,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正被小孩缠得受不了,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于是把季煜拽向一边,一只手“啪”一下拍在季煜脸旁边,磨着牙冷笑道:

    “你真当我是傻的吗?别以为我没看过书,上古妖族首领可是司掌祭祀礼仪的大祭司,你别告诉我,你睡了几千年把脑子里的记忆也丢了。这血池虽然诡异,但一看就知道是一种用死人鲜血用来祭祀的邪法,虽然是邪法,但万变不离其宗,你会一点都看不出来这里什么情况吗?”

    季煜回盯着谢宵,瞳孔紧紧锁着谢宵,嘴角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容,赞道:“你果然很博学。但若是我没这么博学呢?”

    谢宵觉得这货不是在阴阳怪气就是在插科打诨,她凑近季煜轻笑一声,露出一个最为狂傲的眼神,讥讽道:“那你就白活这么大年纪了。”

    谢宵继续用眼神解剖般打量着季煜,季煜却突然垂下脑袋,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谢宵莫名有种被看扁了的挫败感,她赏了季煜的肋骨一记铁拳,气势汹汹道:“你少跟我来这套,再装傻的话我第一个毙了你。”

    季煜笑得咳嗽,他很快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抱歉,我只是不想过多干预你。我知错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跟你讲的。”

    谢宵觉得季煜讲个话唧唧歪歪肉肉麻麻的,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给了季煜一个凶狠的眼神,警告他正常一点。

    “上面的神像与下面的祭坛是一体的,”季煜开口说道:“而且神像应该不止有一处,应该是有两处的。你有注意到这里的尸体有什么共同的特征吗?”

    这里男女老少都有,实在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谢宵皱眉想要摇头时,蓦然感受到了袖子里那块冷硬的令牌,她震惊地问:“这里的人难道、难道都是修士吗?”

    季煜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垒得密密麻麻的上千具尸体,竟然全都是修士?要知道,整个苍雪剑宗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人啊。这的主人几十年间不断屠杀了上千位修士,究竟是在谋算些什么?

    谢宵看向中央那个不祥的血池,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里既是祭坛,也是……可以说伪神的诞生之地吧。”季煜凝重开口,“以死去的上千位修士体内的鲜血为引,汲取其中的力量;以对玄牝之门的模仿为阵法布局,将他人的力量重新孕育化为己用。”

    “敢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真是够大逆不道的。”谢宵咬紧牙关怫然道。

    卫国其实有一个别称——不被神明所垂怜的土地。

    传说在天地初开之际,神族与魔族曾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阴云遮蔽日月,地面卷起黄沙,飞鸟被折断羽翼,走兽被焚为灰烬。无数死去的生命,祂们倒下的身躯,鲜血依然在流淌,灵魂依然在彷徨。

    怨气冲天而起,点燃了整片大地,自上炙烤天空,自下灼烧地狱。千年之后,这片业火才算平息,只留下了万丈焦土,和深渊下永不停熄的蓝色火焰。

    而这片曾经的神魔古战场,就在卫国西北面。

    或许是受业火的影响,也或许是神祖大人不喜此地,在卫国出生的人,没有一个能够使用五行之力,可以成为修士步入仙门。

    这里自有它的一套社会体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前所谓的卫王也只是名义上对外的首领而已,真正至高无上的人是那些外来的仙门修士。

    许多人都认为这里是被神明所遗弃的地方,因此卫国总是受到其余二国的蔑视,认为这里就是一片低下的蛮夷之地。梁、谢两国连年打仗的时候,从未想过要争抢卫国这片地方;梁焕一统天下后,对卫国采取的也是任其自然的放任政策。

    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为了获取力量,竟能做出如此残忍屠杀之事。

    凡人跟修士,虽说都是人,但中间隔着天堑般的差距,就连皇家选择继承人之时,也会优先考虑更有天赋的修士。无论是出身多困苦人家的孩子,只要身怀五行之力,大部分都能摆脱泥沼甚至一步登天。

    谢宵从前一直不喜那些耻高气昂、让凡人为自己鞍前马后的倨傲修士,但如今看到这里满室的干尸,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力量果真就是如此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吗?拥有的人利用它、炫耀它,被它冲昏了头脑;未拥有的人渴求它、称颂它,为了得到它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谢宵望着那些枯败的尸体,他们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她已经无从知晓,但是她知道,做出此等恶事、残害这么多无辜生灵的人,必须死。

    只有死亡才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这并非是谢宵一人的决定,也并非是律法的决定。而是只有死亡,才能送他去面见这些被他残害的人。只有被害者,才是最有资格审判杀人者的人。

    季煜的声音再次响起:“万千血肉之灵汇聚于此,两座神像所在的地方都有到达这里的道路,但从这里却无法再到地面的神像处。离开之路只有一条,而且就在这座大厅里,路径的尽头就是能够受此处阵法获益的地方。”

    “是那座血池吗?”谢宵看向大厅中央,眯起双眼问道。

    季煜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中复杂的情感,扭头注视着一脸肃杀之色的谢宵,不自觉地起身,悄悄站到了她的身侧,回道:“是的。”

    “李安饶,过来!”谢宵对着那边正哄孩子转圈圈的李安饶喊道。

    “来了来了。”李安饶如蒙大赦,叮嘱小芸道,“走了啊,老实抱住我的肩膀,别掉下去了,你丢了我不会捡你的啊。”

    李安饶抱着孩子几步并做一步跑过来,一头一脸的汗往下滴,也不知是热得还是累得,仿佛刚在日头下犁了三里地,走到跟前便忙不迭的抱怨道:“这死孩……这孩子真是烦死人了,你说这丁点大的屁孩子怎么这么难缠啊!”

    谢宵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突然想到小芸也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灵力者,按理说不可能是出生在卫国的,于是开口问道:“小芸,你是出生在卫国吗?”

    小芸似乎是眼睛被捂久了,突然被叫到有些慌张,她的笑容收了下去,迟疑道:“应该不是吧,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是在燕国的,是后来才搬到卫国生活的。”

    燕国就是苍雪剑宗下属疆域的称呼,那一块专出天才修士。谢宵莞尔,摸了摸女孩的小鼻子,心道,果然不愧是燕国的姑娘。

    “那你说的那个小莫呢?”谢宵又想起了小芸之前说的,告诉她这个地方的那个孩子,应该也是个很有天赋的好苗子。

    “他,他的话应该也是燕国吧……我之前听他提过,但是记不太清了。”小芸在李安饶的怀里乱动了几下,抓紧了李安饶的肩膀。

    谢宵点点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谢宵长吐出一口气,在心中做好准备后,强忍不适带着众人来到那座翻腾的巨大血池旁,越往近处,里面流淌的血液散发出的腥臭味就越刺鼻,仿佛要通过空气钻入人的七窍之中。既像粘稠的血液,又像滚动的红色蛆虫。

    “哕——”谢宵一闻到这股味道就恶心得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季煜把手搭在谢宵肩上,一阵平缓的灵力流入谢宵的身体里,安抚了她体内抗议的脏器。

    谢宵屏住呼吸,拔出圆月剑,将灵力注入到剑锋,用心感受这里空气中阵法的波动,圆月剑循着导向微微颤动,在空中绘制着奇形怪状的符号,最终这些符号连成了一个字——

    “暮”。

    谢宵四人再次睁眼时,来到了一处华美富奢的宅邸前面。

    正门处的匾额上,赫然写着“朝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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