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尾进了七彩丹霞景点停车位,司机的技术出奇,方向盘动一动,车就挺好了。凌鹤影搭了一把手,将腿麻了的周季果稳在了张掖的土地上。

    张掖,这个地名又遥远又神秘,而今已经在周季果的脚下,她觉得飘飘然似梦。

    导游给大家分发门票,像是家长把孩子托管出去一样,担心嘱咐道:“给大家两个小时,进去先坐摆渡车,一共囊括四个景点,第二个景点坐车要往前走一些……”

    凌鹤影没有周季果那奇怪的别扭,堂而皇之地将周季果的手圈在手心里。他戴了一顶草帽,帽子边缘下垂着松紧带,这样的帽子沿路上比比皆是。

    风吹得衣服里兜了满身,纵使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有被照顾到。

    丹霞的美如若打翻的颜料盒,将周季果她们沿路看遍的山全部染透,阳光更合宜,给此景镶了一片金边。蜿蜒曲折的小路,路面是粉红色的,像是仙女脚下的河,一步一莲,朵朵映得路面泛粉。

    凌鹤影挨着周季果坐在大巴车的后排,随着车左右弯道,两个人的身体也不免叠上后又分开,分开后又重重地撞在一起。

    后来旅行快结束的时候周季果问凌鹤影,这一路的景色哪里最美,她们两个一致认为张掖丹霞的第一站最最美。

    人事物都讲求缘分,丹霞就在她们精力还很旺盛,对一切未知期待更重的时刻到来,天上有盘旋的无人机,一趟趟飞过,面前有叠绵在一起,以彩色交织的山脉肌理。

    青城的山,秋季满山的枫叶染红了整个山间天地,而张掖丹霞四季多彩,像是把青城秋季的生命一并凝入大地之中了。

    凌鹤影举着相机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给周季果拍照,“转过身来,宝宝。”

    凌鹤影带了一部徕卡相机,棕红色皮革相机外壳在这片土地里竟然十分适配,周季果拍照永远不忘举起两只手指比耶,她还偷偷学了旁边的旅人姐姐的拍照姿势。

    她舒展双臂,让凌鹤影的镜头对准其臂展之间,囊括背后的山谷风貌,这里只在栈道旁边有几株绿植,其余皆是彩光斑斓的霞彩。

    奇怪,姜彤她们不见人影,一看,她们已经沿着木栈小路爬上了对面山坡的顶端,正挥手企图吸引到周季果的注意。

    她们一高一低遥遥挥手,凌鹤影将刚才拍出来的照片找到凑过来给周季果看。两个人头抵着头,再无不亲密的余地,凌鹤影觉得哪一张都好看。

    有一张周季果在快门摁下的一瞬间闭了眼睛,凌鹤影也不打算删掉,周季果在旁抗议,“你快点把那张删掉,都闭眼睛了有什么好看的?”

    凌鹤影死守相机,像宝贝一样护着,眉毛一挑,闭着眼睛摇脑袋,臭屁地拒绝,他说,“小舟宝宝怎么样都好看。”

    周季果拿他没有办法,大抵还是纵容了。爬上高处,与对面山尖略微齐平,视野带来的震撼比还在低处要强烈的多。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来自丹霞地貌被烘烤过的独特气味,周季果觉得很神奇,一个地质风貌连味道都是独特的,从人的感官上立刻寻求到侵占的机会,她们一并融在这跌宕起伏的山色里去了。

    周季果给他们三个男生拍照,姜彤抱着胳膊,一条腿迈在身前,一条腿支撑着身体,带着皮革颜色的牛仔帽,蛮有西域风情的,她在认真拍照的周季果耳边说,“我怎么感觉你和凌鹤影两个人不对劲呢?”

    说完姜彤率先给出反应,她推翻了她自己的话,她重新说,“不对,单纯是你不对劲。”

    周季果觉得她少见多怪,从照相机中看三人成像,竟和裸眼看到的风景颜色大差不差,姜彤见周季果完全不在状态,没听她说话,倒也不恼。

    周季果把相机递回去,姜彤拉着她又继续说,“你们两个,毕了业之后,你怎么还避嫌上了?”

    山下蜿蜒公路依旧是粉面,恰巧有一辆蓝色的大巴驶过。

    周季果站着吹风,淡淡地说,“就是忽然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时候,我感觉我有点转变不过来。”说完她便垂下了眼睫。

    姜彤“嗤”一声笑了,“别人都是一毕业就迅速表白或者立刻官宣,你倒好,开始避嫌了。”

    周季果的心事被姜彤戳中了,现在也没有照相一事给她分去一些注意力,周季果现在实觉自己捉襟见肘,她跟姜彤撒娇,“那怎么办嘛姜姜。”

    说来也好笑,也许是旁观者清的原理,周季果总会问姜彤一些谈恋爱的办法,周季果的确不是一个会谈恋爱的好手。

    但她脑袋里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放在数学象限上去谈,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在这张“生活象限”里有自己的一席位置,这样倒方便她按图索骥。

    按图索骥实在不是一个褒义词,但是周季果的确在这方面不灵。

    姜彤扶着旁边木质的扶手,上面还有小木刺,她刚搭上去手就又放下,她说,“你就和他谈啊,谈恋爱嘛谈恋爱,怎么不是别的恋爱偏偏是‘谈’呢?你要和他说,和他表露自己的心意,你的心意太难猜。我感觉你也许是缺失安全感,可我真的好奇,你为什么安全感会这么低。”

    姜彤说她没有安全感,周季果也不明白,明明这些年相处下来,凌鹤影从未让她心里感到慌张,他每次都可以很好地将自己的心托举又接住,她自己到底在防备什么?

    周季果看看天,墨镜隐去了多余的、刺眼的光,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姜彤又继续说,“可能我也不太明白,我也不是你俩,我只能用一种旁观的、出于是你们共同好友的角度,舟舟,不妨大胆一些。”

    姜彤的言语让周季果觉得她好成熟,周季果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怎么说。

    每一处顶峰平台上吆喝给大家拍照的人不少,大喇叭的声音空谷传响,一圈一圈飞在上空的直升机嗡嗡作响,价目表里显示这需要八百元一圈,周季果看着这架红色的飞机心里暗道:有钱真好。

    风云骤变,骤然起风,吹得人有点耐不住这个等级的风力。周围值守的工作人员提醒游者小心帽子不要被吹掉了,在最后一处开放口,天上飘来蒙蒙小雨,雨滴冰凉,打在手心上不免刺一下。

    阴晴一转下,她们把不同天气下的张掖都见过了,帽子阻挡了雨滴拍在脸上,姜彤害怕周季果淋雨后再生病了,招呼着就要走。

    周季果拉过姜彤,她说,“我很久都没那样过了,你别担心,还能一逢下雨天就会触发生病的开关啊。”

    姜彤听了她的话后半信半疑,周季果整个高中就犯过那么一次还挺惊心动魄的晕厥,但足以给身边的人心里埋下一颗雷。

    凌鹤影从包里拿出一件薄外套,顶多能稍微防晒一下的厚度,搭在了周季果身上。他牵着周季果向乘坐大巴的站点走。

    周季果扭头望着凌鹤影极其认真的侧脸,她唤着他的名字,语气黏黏糊糊的,和这个清爽的雨截然不同。

    凌鹤影将自己的手指并入到周季果的指缝里,周季果感知着关节中属于别人的骨节,没有不舒服。

    凌鹤影没听见下文,他问,“怎么了?不舒服了?”

    怎么会不舒服,周季果满足地看着两个人十指紧扣的双手,她情不自禁用大拇指指腹反复摸了摸凌鹤影的手背。

    她说,“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叫叫你。”

    凌鹤影紧了紧握着的手的力度,很快就到了站点,周季果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把车窗打开,外面带着雨丝的风吹进来,周季果觉得身心都舒服多了。

    位置比较靠后,大巴车发动机的声音轰隆,但周季果觉得世界都安静了,就这样也挺好的,她仔细想了想姜彤的话,她觉得说得有道理,等什么时候和凌鹤影把话说开。

    她觉得自己做事有些扭捏,姜彤说她有可能是缺乏安全感,她垂眸看了一眼两个人自下雨便未松开的手,缺少安全感吗?

    凌鹤影觉得身边的人今日有些不寻常,他转头问,“怎么这么看我。”

    又是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周季果看着他笑了,笑得很是开怀,凌鹤影被她牵动着也觉得心里一片荡漾。

    周季果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扬起下巴轻轻吻在了凌鹤影的耳际,不重,大抵也就是羽毛轻扫过脸颊的触感,刚被这种亲密接触过的凌鹤影,他当下的反应就是迅速转过脸来和周季果对望,他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在这迂回蜿蜒的山路里,其他乘客都醉心风景,沿路有一种万年前白垩纪时代的萧瑟,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周季果笑着给凌鹤影额前的头发整理了一番,他的头发被帽子压得有些凌乱了。

    凌鹤影反应过来欲亲回来,举动被周季果看穿了,她左右躲闪着。凌鹤影怎么也不放过她,就那样两个人他追她闪躲地,持续到大巴车停稳了。

    周季果微微喘着气,凌鹤影手上还在挠她痒,她轻呼气说,“下车了,快点,别闹了。”

    凌鹤影悻悻松手,下了车之后又把周季果牵在身边,他先是给周季果把衣服整理了一下,然后趴在周季果耳边说,“宝宝,这可是你先开始的。”

    像是一把赌局,周季果稀里糊涂被他拉上了赌桌,但是她自己心里不觉得后悔,只剩一怀甜蜜,她赌他会让她赢。

    雨越下越大竟有倾盆之势,他们在饭店门口躲雨,等导游安排位置。导游是一个矮小有些胖的三十来岁的男人,一到饭点他就忙得不得了,头上豆大的也不知是汗还是淋了外面的雨。

    晚饭的菜和中午吃过的红烧鸡肉土豆、清炒大白菜、麻婆豆腐……这些毫无西北特色的菜系一模一样,但因为疲累,周季果依旧吃得很有食欲。

    同桌一并拼桌吃饭的是一家子湖南人,从他们第一次在一张桌子吃饭时,见到菜色连连叫苦,说这些菜毫无下饭的欲望,他们和周季果说,他们那边没有辣椒几乎不成席。

    吃过饭,有一个名叫《回道张掖》的舞剧表演,表演要一个小时,剧场视角很宽阔,即便周季果她们的位置有些偏。

    舞剧一共有五幕,从张掖地名来源再到张掖古往今来的商业贸易,茶马古道上的咽喉之地再上至皇帝西巡,下至百姓生活安居乐业,排列缜密的鼓角和舞点,演员的奋力……这给周季果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她刚开始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虽然来到西北的时间还很短,但周遭一切事物都用自己的特色告诉周季果,这是一片广袤的、壮阔的土地,能承接住千万的人马,也能托举起千百年的人文历史。

    再从剧场出来,雨已经停了,天将晴未晴,剧场外竟是一大片的柳下清湖,青绿的柳叶随风扫过,若不说这里是甘肃,怕是有人会觉得眼前不外是江南。

    她们一路再西,张掖竟只玩了一天,当她们再坐到车上时,已经晚上八点了,外面天除了有些阴,但还是亮着的。

    越向西,天越晴,她们已经驶离了阴云覆盖的地方,破除阴云,周季果在陆地上第一次看到来自大西北黄昏的晚霞。

    晚霞尽情铺在沿途泛红的土地上,远处折起的祁连山顶端竟然有残雪,夏季、晚霞、雪山,每一个词汇都紧握住周季果的心,用刺眼的黄昏光亮刺激周季果的感官,这太令她震惊了。

    姜彤昏昏欲睡,被导游扯过来的话筒声音吵醒,导游通知她们今晚上会住到嘉峪关。导游非常钦佩霍去病,讲了很多霍去病在茶马古道以及大汉西北边防立下的战功,他说了很多,时间很长,但是外面的天依旧是金红的,像火。

    周季果不知道为何自己对一切泛着红,泛着火焰似的滚烫如此敏感,她对晚霞最直白印象就是火元素,燃起来经风一吹燃得更猛烈的火,能将人吞噬掉的火,铺天盖地的晚霞其实就是一床火的被子。

    周季果感觉身上有些升温,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凌鹤影将薄外套又往她身上盖了盖。他说,“空调有点凉。”

    周季果顺势将自己窝在外套带来的温暖里,自身的热气被圈住散不出去,烘烤着脸面有些令人生困。

    周季果迷迷糊糊醒来,站在服务区的空地上吹风,江水蓝一般的天,月明星稀,车里的人分帮结派地各自抱团站着,嘈杂的声音被风屏蔽了。

    于安康仰着头站着,将路边的参天树枝混着一角的天用手机拍了下来,冯希顺着他摄像的方向看,动作出奇的一致。

    导游说车程大约还需要两个小时,车内顿时哀怨声四起,周季果不觉得不好,反而觉得当初决定报团游简直就是最英明之举。

    外面的世界只剩隐约残影,嘉峪关的城市字牌高高悬挂着的时候,这天都已经十点多了,还没迎来马上到酒店休息的兴奋,导游就通知明早还需要六点半起床,赶行程。

    这点倒是让周季果觉得很灾难。

    每一天住酒店像是大河里面捞石子,永远不知道自己今晚上会住到哪里,导游说这些天有一天里会住民宿,周季果还挺期待那一天的。

    照例要了两间房,一间双人一间三人。酒店的隔音还算一般,走廊里的声音在屋子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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