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遐征脸上没了往日的坚韧和勇气,代之以一种颓废和无奈。

    他黑发凌乱,眼神失焦,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渗出,却毫无察觉。

    冥冥中,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云明玕,想起了芮伊洛,想起了曾经的梦想和希望。而现在,一切成为过去,再也无法挽回。

    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整个人被深渊吞噬,再也寻不到出路,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扑灭,仿佛已被世界无情抛离。

    一道瘦削的高大身影快速闪过,须发霜染斑白,似是白玉线垂下,直奔池知月座位。

    本已波澜不惊的堂中忽又汹涌起来,众人大惊:“骆霜翎将军!”

    顿时,鼓掌与欢呼并起,声势不逊于当年梧桐街上一幕。苑广寒感觉到事情可能有变,心中一揪,眉头紧锁,发出啧啧声。

    宛如昔日挺立于匪帮前的巍峨身影,她与陆遐征四目相对,视线中流露出一股温情与坚毅。

    即使没了左臂,将军英姿依旧不减,高挺身材耸立,让人感到颇为安心。

    陆遐征虽未明了骆霜翎将军的动机与立场,是与自己毫不相关还是专程来解救自己。

    但是见到她的一瞬间,陆遐征心中奄奄一息火苗重新燃起。

    仿佛在这位英雄面前,无论遇到多少险阻厄运,他都能坚忍不拔。

    毕竟,她是大桢国子民的英勇楷模。而英雄出场,就是为了解救陷入苦难之人。

    骆霜翎将军在大桢国百姓之心中享有极高地位,堪称仅次于慕烛丞相。

    慕烛丞相把公正带给万千平民,让瑞果走入寻常百姓家。而骆霜翎将军则是守护神树之人,多少次大桢国内乱、匪帮入侵,只需他在场,无人能伤到神树分毫。

    故人称之为神树守护者,维系着大桢国繁荣根基。

    骆霜翎将军走近池知月,池知月起身表示恭敬。她对池知月耳边悄声述说几番言辞,池知月面色微变,与她争辩了几句。然而,将军态度坚定,令人无法推却。

    池知月无可奈何,拍了下醒木,大声说道:“此案还有蹊跷,需要更多佐证,先将犯人押回大牢,财物暂且扣押,改日再提审!”

    苑广寒听闻,怒不可遏。果然不出所料,大好局势出了岔子。她捶胸顿足,但也不敢违背将军之令。

    她恶狠狠瞪视陆遐征,警告之意溢于言表。待走出厅外,她吩咐部下严密监视陆遐征,以免再度逃脱,随时见机行事。

    自骆霜翎将军进入大厅的一刻,陆遐征就有预感,今日之事便有了转机。

    他若今日不被立即处死,极有生还之可能。遍历种种,应当是芮伊洛救了自己,否则再也想不出第二人有这般能耐和动机。

    陆遐征心存感激:“倘若我陆遐征幸得不死,必竭尽全力回报伊洛的大恩。说来也是可笑,之前欠明玕一条命,现在又亏伊洛一个大大人情。林林总总,一次次仰赖他人之恩,何时才能还得清?怕是一辈子都不够。”

    狱卒将他压至牢房门前,拿着一把沉重铁钥匙,熟练地插入大门锁孔,然后用力一转,发出沉闷金属摩擦声。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黑暗囚牢内景,压抑无比,令人窒息。

    再回牢中,深夜沉寂,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既是断定苑广寒不敢再对自己下毒,也是实在忍受不住饿意,便拿起饭菜大口啃食。

    虽仅仅清汤寡水,无过多油盐之味,但也热气腾腾,弄的嘴边衣袍沾了不少碎屑。

    事到如今,他反倒不去思索是否能活下命来,而是陶醉于今日将军之雄姿:“今日御庭堂中,骆霜翎将军真乃威风凛凛,众人为之欢呼。大桢国能有这等英雄,实属幸运之至。我已两度瞻仰将军英姿,对其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若稍纵之光阴,或能如将军之壮丽,真可谓不虚此生。”

    夜色深沉,狱中氛围静穆,逃出鬼门关的陆遐征吃饱喝足,毫无睡意,倚在墙壁上闭目凝神。

    忽然,外有迅疾脚步声与低语传入,刺破无止境的沉默。漆黑牢狱中渗不进月光,伸手不见五指。

    一股芳香四溢,来者气息馥郁洋溢,似曾相识,就站立在牢门之前。

    “伊洛!”陆遐征惊讶万分,猛地站了起来,叫出声来。

    狱卒似乎是听到陆遐征叫喊,不过并未前来阻拦,反而是飞奔出去。

    “是你出手挽回我性命吧。”意识到自己适才声音太大,他压低嗓子,悄悄说道。

    芮伊洛声音有种神秘魔力,宛若清泉潺潺流淌于静谧山谷,轻柔而充满韵律,他人闻之,疲惫烦忧皆烟云。

    “没错,是我,还算你有眼光。我向母亲恳求许久,她才允我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她也不方便亲自出面,特派骆霜翎将军传达讯息。池知月曾是我母亲旧部,量他会给个面子。”

    陆遐征见到她,虽暗自高兴,但不免担心起来:“你…为何来看我?大桢国律法极为严苛,宣判之前,除案件相关人员外,禁绝一切人入内,否则视为徇私舞弊,也会被卷人牢中。你此般行事,定会连累自己,芮苏大人怎会同意!”

    “哎,勿忧勿忧,我瞒着母亲偷跑出来,她一时半会不会发现,很快就溜,不必过于忧虑。不过…倒是你那日跑得比兔子还快,让我颜面扫地,丢死人了,尴尬尴尬。”

    陆遐征不好意思笑笑,道:“实在抱歉,你当时…我也反应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芮伊洛并未恼怒,反倒眼波流转,笑眯眯看着他,言辞间饶有情趣:“我可从未对别人如此过,你未免太辜负好意。你甩我鸽子,给我难堪,现在我却以德报怨,反过来解救你,你我境界相差如此明显?”

    他感到脸颊火辣,心里着实过意不去,镣铐牢牢束缚着,双手合十,向她鞠了一躬。

    “等我出狱后,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你若有什么心愿,我一定帮你达成。”此话刚说出口,陆遐征便感到有些托大。

    以芮伊洛能耐,应是她对自己说出此话。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可以满足她的未竟心愿?

    芮伊洛咧开嘴,摆摆手道:“别别,哪敢让你做牛做马。不过…我还真个心愿,别人实现不了,只有你能满足…”

    “哦?什么心愿?”

    “你能一辈子对我好么?”

    陆遐征心头满是难以言说之辞,思绪如惊涛骇浪,语塞难开。

    经过两载时光流逝,他的心仍坚守在云明玕身影之旁,从未离开。

    如若他心中留有芮伊洛位置,当傍晚余晖洒在绫罗园时,怎能轻易从她身边逃脱?

    内在情感无时不刻地映照在外在行动中,肉体是忠实于内心真情的见证者,从不说谎。

    如今,若是为了保全性命,假惺惺答应芮伊洛,佯装顺从,显然是昧了自己良心,对于她来说,这种伪装太不公平。

    可是若不答应她,她将不再伸出援手,他将不得不在黄泉之下,与云明玕相会,带着未能实现复仇大计的遗愿,难道不是一种极大挫败吗?

    经历多年的磨砻淬砺,他思路清晰而决断,已对于世事利害看得一清二楚。

    眼下,最佳之选就是表面上答应芮伊洛,脱离囹圄,顺利洗脱罪名,开展新的人生。

    或许,能与芮伊洛幸福共处,甚至结为连理,自己亦可平步青云。

    正如当年流沙河畔老人所言,利用爱情之力,来达成自己目的第一步,而后再利用芮苏庞大势力,对苑广寒展开复仇。

    如此一来,既能享受荣华富贵,又能为云明玕报仇雪恨,今后日子如履平地,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

    不再整日为活命仓皇逃窜、如丧家之犬般躲躲藏藏;也不会整夜为复仇枕戈泣血、于尸鬼幽冥刀尖舔血。

    自己的人生,将会一片坦途,光明无限。没有什么再能阻碍自己,何苦要做一个沦为囹圄之囚呢?这道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

    可是,看着眼前甘冒风险,也要见上自己一面的芮伊洛,陆遐征实在是无法继续欺瞒。

    冲动翻涌,汇聚到一起,力量巨大,撕破了灵魂中千锤百炼后构筑的铜墙铁壁,将理智打得支离破碎。

    或许是精神力修炼还未到位?但此刻,这一切已无法控制,他的心底早已涌动如澎湃洪流。牢笼处于黑暗之中,人心却格外透亮。

    他面带沉重,正被月光照到,看来有着必死之决心,可怖得很,着实吓了芮伊洛一跳。

    她靠近陆遐征,仔细端详,睫毛已几欲贴到脸上,关切问道:“是否我所言太过惊人,把你吓到了?对不起哦。你要说什么?怎么脸上这么严肃?”

    陆遐征压抑不住迸发的感情,再也无法戴上伪装,将真相一吐而出:“我并非什么白雾、陈忆,而是陆遐征。

    三年前,父亲陆海因涉及匪帮一案,而被葛河逮捕,后处以死刑。我与另外一女子,名曰云明玕,意欲劫囚车未果,母亲柳荫在混乱中被葛河杀死。我与云明玕被苑广寒追杀,一路颠簸,杀了几位追兵,后来隐匿在一座山中。历次种种,朝夕相处后,我爱上了云明玕,渴望能与她相伴一生。后来,出于复仇之念,在神树之夜,我们试图刺杀葛河,然而未能成功。被苑广寒抓到后,她故意放走我们,里应外合,杀掉与她一直不睦的葛河。之后,中了苑广寒奸计,云明玕被炸到流沙河里,我游了几天几夜,也没找到她。心灰意冷,我在层峦山中独自呆了两年,痛不欲生,如行尸走肉一般。后来有一日突然惊醒,再次回到金玉城,准备伺机报复苑广寒。

    之后就是你我相遇在城外农舍的故事了。你救了我一命,我不该再以谎言对你。云明玕对我来说太过重要,我忘不了她,请原谅我。”

    陆遐征不仅传授她术法,还将自己所有经历全盘坦诚,毫无保留。

    为什么选择芮伊洛呢,是因为她是大桢国太尉之女?不,茫茫天地苍穹,只有她愿意倾听、并且铭记自己过往。

    芮伊洛闻言,深感震惊,眼泪哗哗直流,全身止不住颤抖。平素里开朗乐观的她,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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