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中人居然有如此苦涩过往,还心有他属,对另一女子念念不忘。

    适才言语,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芮伊洛陷入陈思:今后该如何面对他?是否还会怀有深情?少女的心总是捉摸不定,来得快去得也快,连她自己也找寻不到答案。

    正踌躇间,“慕烛大人到!”狱卒高声喊道,僵局中,意想之外的人出现。

    芮伊洛还处在巨大冲击之中,根本无暇思考如何应对慕烛的到来,只是瘪着嘴巴,涕泪纵横,愣愣站在原地。

    她眼泪不停地滑过娇嫩脸颊,双眼肿胀,眼圈通红,双肩轻微地耸动,每一次抽泣都伴随着胸膛剧烈地起伏。

    “慕烛怎么会来?”陆遐征转念一想,必然是苑广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催促池知月向慕烛报告,以期早早了结此案。

    看来苑广寒对于池知月影响甚大,这位执金吾,不惜违背芮苏旨意,也要想方设法将他置之死地。

    这种局面他早已有预料,此刻倒是担心芮伊洛别被牵连其中。

    不过,刚才释放出真相后,陆遐征心里十分舒畅,一直压在他心头的负担碎成粉末,随风飘扬。

    但是听见芮伊洛情绪失控,止不住的抽泣声,他又觉得无比愧疚。

    是不是真相太过残忍?长痛不如短痛,一直将其蒙在鼓里,对不起芮伊洛,也对不起云明玕,他只有诚实待之。

    相顾无言中,一束火光,穿透了黑暗中牢笼,打破了尴尬的僵局。

    在那光线中,慕烛大人身影显现出来。

    他亲自举着火把,并无旁人陪伴,身材中等,头发染成与年龄不相符的黢黑,精心打理过的胡须环绕嘴边一圈,简短干练,脸部隐约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显现出层层皱纹。

    慕烛身上有一种难以名述的矛盾感,似乎是外表普通和名声显赫混杂在一起,如果不知晓他的鼎鼎大名,走在大街上遇见,除了容貌上花了几分工夫,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凡至极的老头。

    牢狱中气味阴冷难闻,墙壁上长满潮渍,狭小牢房空气稀薄,陈旧木质床铺和潮湿地板弥漫着霉味和汗臭,混合在一起,令人难以呼吸。

    以慕烛之尊,竟然屈尊亲自来到此处,令陆遐征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合情合理。慕烛出身最底层,一直为劳苦大众发声,这样的面孔姿容,行为举止,倒是尤为贴切。

    “这里还有其他人啊,哦?是伊洛?”慕烛声音听起来微弱无力,可是掷地有声。

    “慕伯伯,我是来…是来…”芮伊洛顾不上拿出手帕,用衣服随便擦了擦涕泪,模样十分可怜,令人不忍心想要抚慰、保护。

    她年纪尚小,还没有缓过情绪,加上慕烛与母亲同为三公,不会对他过于畏惧或崇敬,也就没有强行收敛起激动之情。

    陆遐征虽刚刚将芮伊洛心意拒之门外,可爱情并不能在一瞬间熄灭,自己内心还是希望能够保住陆遐征的性命。如今慕烛到来,世人皆传,他大公无私,若是知晓陆遐征过往,必定将其处死。

    她眼泪一直在流,脑中却在盘算如何帮陆遐征隐瞒曾经犯下的种种罪行。

    见芮伊洛言语中带着哭泣声,绝顶聪明的慕烛,猜了个大概。他呵呵一笑,对她说:“伊洛侄女,伯伯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回去跟太尉大人说,我可以护他周全,你不必担心。”

    什么…从慕烛嘴里,竟然说出护他周全四个字,令芮伊洛简直难以相信。

    芮伊洛心想道:“莫不是慕烛已知实则并无罪责?亦或是他目前还毫不知情?”

    不管怎样,既然慕烛愿意出手相助,事情就有大大转机,自己母亲也不用冒着与他作对的风险。但被慕烛逮个正着,不知要遭什么处罚。

    慕烛如同透视一切,目光透过层层纱幕,看穿芮伊洛心底困惑。

    他继续微笑着,一言一语洋溢着深意:“还有,太尉大人知晓贤侄前来狱中,即刻遣人通报我,言你与犯人亲近,已加入协助审理此案。太尉大人开口,我自当是相信。所以这次你来狱中,不算得徇私舞弊,不需要遭劳什子罚。”

    芮伊洛一头雾水,但当下最好的回答,就是不要贸然回答。

    陆遐征在一旁聆听,心中了然。定是狱卒刚才通报芮苏,她当机立断,即刻采取行动,寻个借口,让芮伊洛躲过牢狱之灾。

    此时于情于法,都说得过去,慕烛本就无意为难,便顺水推舟,权当卖了个人情。

    见芮伊洛依旧沉默不语,慕烛问道:“怎么了,还不去通报你母亲?我还有几句话要对陈忆说。”

    此话一出,犹如逐客令,芮伊洛再是顽劣,也听得出他的意思。

    她瞥了陆遐征一眼,对慕烛鞠了个躬,眼泪已经不再流下,一溜烟跑了出去。

    陆遐征听闻慕烛不会关押芮伊洛,并且会保全自己,也是喜出望外。

    如此一来,自己性命无虞。可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慕烛这样的人,会保自己一个亡命之徒?

    等芮伊洛走后,慕烛缓缓走近,细细观察陆遐征容貌。

    “经过这几日的牢狱之灾,竟也遮不住清秀俊俏,怪不得伊洛这孩子对你有感情,呵呵。”

    陆遐征脸上泛起红晕,言语谦卑道:“丞相过奖了,感谢相助,万死不能为报。不知丞相大人为何要帮助我?”

    慕烛接着道:“你可得弄明白,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私人恩怨,人人皆知我秉公执法,毫不徇私,你应当也听过我的名号吧?”

    “那是自然,丞相大人。”

    “此次搭救于你,自是乃遵循法度。据池知月审定,万草园老板乃是主谋,你二人系帮凶。你与兰心试图行刺葛河,罪过当然不小,但未能亲手取其性命,不足论死罪。”

    “未能取其性命?”陆遐征略显诧异道,“可葛河确实已故。”

    慕烛摇摇头,解释道:“验尸之人已查明,葛河非被你二人所杀,而是中毒身亡。下毒之人,当年已经结案,罪责归咎于万草园老板。

    凭其供词,确是有意推脱于你,但除了他的一面之词,并无证据证明你们与下毒有甚牵连。

    因此,葛河之死,不能追究你之罪责。

    你的罪过,只有谋杀未遂、扰乱秩序、擅自逃狱三项,合计起来,约需在狱中呆个十年。

    若是在狱中好好表现,更可减去不少刑罚。大桢国律例修订过多次,意图教人从善而非惩戒。

    只要不是犯了弥天大罪,大家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陆遐征心中一喜,他忽然明了,慕烛根据池知月审理之结论,认定他并未直接杀死葛河。

    另外,一抹庆幸之色显露他脸上:多亏当日逃离金玉城时,未曾伤得飞羽军性命,否则即便慕烛今日相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自己也难逃法网。

    “谢谢丞相!”他稳住情绪,向慕烛行了一礼。

    虽说仍要在牢狱中度过漫长岁月,可只要能保住性命,今后便有机会为云明玕报仇雪恨,了却心愿,心里对慕烛说不出的感激。

    “对了,有个细节还需要调查清楚。你还记得这个手帕吗?”慕烛继续用他那低沉微弱的声音,不经意的问道,像是在例行公事,随便走一走程序罢了。

    慕烛将火把靠近,展开手帕,火光照出已经上面破旧不堪、有些模糊的图案。

    在囹圄的阴冷光线下,手帕宛如玉盘琼碟,素绢之间,盈盈含笑。

    陆遐征一眼便辨认出,这是云明玕当年赠与他的手帕。他本一直戴在身上,即使流沙河中波浪滔天,也只是将它浸湿,未曾丢失。

    可是当他在金玉城客栈外被打得晕厥不醒,全身被搜查,继而换上囚衣,这件随身携带的手帕自然落到了池知月手里,现在又辗转到慕烛手上。

    无数往事电光火石般闪现,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慕烛将手往回缩了下,微笑说道:“抱歉,你只需要回答问题,现在还不能让你触碰到证物。”

    陆遐征手悬在半空中,心神不宁,不知慕烛是何意图。

    从慕烛此刻言辞来看,或许他并不知晓陆遐征的真正身份,亦或是他故意装作不知。

    不管怎样,事到如今,只能将计就计,顺着慕烛的话茬继续扮演虚假的身份。扮演陆遐征的罪责更大,因曾杀害多位飞羽军士兵;而扮演陈忆的罪责更小,因未曾闹出人命。

    “当然记得,这是当年一起准备刺杀葛河、后来掉入流沙河中死去的同伙赠与给我,我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黑暗中,丞相眼神闪烁,看不清瞳孔中神色:“哦,原来如此。没记错的话,你俩皆是云明玕和陆遐征的朋友,想要为他们复仇,我所言非虚吧?”

    陆遐征点头称是。慕烛继续问道,微弱语气竟然突然有些高亢,言辞间透露着一丝紧张:“上面的图案,你可识得?”

    历年的精神力修炼,让陆遐征洞察力激增。他敏锐察觉到,慕烛前来解救自己的真实原因,正是手帕上的图案。

    如果当即拒绝他,或者表现出一无所知,那就会失去利用价值。如今之计,拖字为上。

    自万福洞那场狂风骤雨后,自己最后一处安心避风港也倒塌殆尽。

    他幡然醒悟,不能自我沉溺于方寸安乐窝之中,要有勇气去迎接扑面而来的荆棘载途,不管在何时何地,内心才是最坚强后盾,可以抵挡一切伤害,而不是某个地方、某个人。

    将万福洞的秘密和盘托出也无妨,这并不是自绝退路,而是燃起信心,坦然面对。

    更何况,届时只带慕烛前往层峦山的狭窄密洞即可,无需经过溪流、瀑布,更无需重游万福洞中。

    “丞相,这图案我似曾相识,但并不知晓具体含义。可我在一处隐秘之地曾见过,可以带您前去观看。

    只是…我现在还身处牢笼之中,不便前行,如若非我本人前往,也难以发现那处隐秘之地。

    不如等宣判之后,我戴罪立功,届时获批短暂走出监狱,一切也顺理成章。丞相大人,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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