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初亦不动声色,然心中颇异之,乃偷眯其目,窥见惨死于地、扭曲作团的尸身,弃于自己面前,面容全非,一匕首直立其右目之中,任谁见此景,视线无不匆匆略过,不忍多逗留一秒。

    画面之冲击,过于强烈,人未死而心存人性者,皆受激起求生欲望。

    秦旭虽尚年幼,历经无数磨炼,然在生死关头,亦难免畏首畏尾。顿时,惊愕之情,见于颜色,双手撑于柔软茅草上,嘴巴大张,心脏砰砰直跳。

    “刘哥…”

    “他拒不透露实情,已经被我杀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行选择说或不说,一切尽在你自己手中。我现在开始倒数,十、九、八…”

    陆遐征立于其面前,言辞如银针落地,清脆而有力,仿佛为秦旭生命倒数计时。

    秦旭瞳孔放大,眼睛钉在刘骏尸体之上一动不动,全身不停颤抖,待到陆遐征数到三字之时,他用微弱气息挤出来几个字:“好,我说。”

    “如此最好,若你所述之言有一句一字造假,下场与刘骏无异。我会将你所供述,上达天听。你无需着急,我带饭菜给你,待你述完毕后,若感饥饿,可用此饭菜。”

    陆遐征自门外取来饭菜,放置于牢房之外,离秦旭数尺之遥,因他铁链缠身,难以近前。

    秦旭以目略眄饭菜,喉头微动,垂涎三尺,然其眸中似有凄凉之意,哀叹曰:“我有一请求。”

    “什么请求?”

    “你能否可以继续维持住慕烛丞相形象。”

    “哦?那你接下来所讲,必然是会有损丞相形象了?”

    “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你可愿应允我?”

    陆遐征点头道:“好,我应承你。”

    秦旭长叹一声,挪身近窗,向着外面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丞相,秦旭对您不起,辜负了您养育之恩。但眼前局势,我若不坦白,定会身陨九泉之下。终究,本能还是胜过了理智。”

    他转过身来,拂开地上草堆,席地而坐。平复心绪后,他正襟危坐,面对二人,不等陆遐征开口,便徐徐道来:

    “我自幼父母便因病早逝,孤苦无依。幸得丞相收养于麾下,供我吃穿用度,还聘请师傅传授武艺。与我一同被丞相收养的,约有十人,都是无家可归孤儿,游走在生死边缘,被丞相所救。我们皆在东区一个偏僻村落中长大,村落中只有我们几人,丞相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前来探望我们,带来各种美食佳肴,每逢此时,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与舒畅。

    起初,我犹如漂泊于茫茫人海之中,无知丞相身份,亦未知其真实姓名,只知其让我们以梦泽相称。

    他貌不惊人,身材平平,然而待我们却如亲子一般,温暖如春,使我感念至深。我曾以为其膝下无子,方才对我等倍加关怀,后来才知道错了。他如同再生父母,有着深厚恩情。

    待我们长大成年后,便陆续离开村落,各自前往大桢国各地生活,与丞相会面逐渐减少,甚至有些人走出村落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丞相和彼此。然而,我们并未忘记他,通过书信与他保持联系。此时,仍不知晓他竟然是大桢国三公之一。

    而后,大约五年之前,丞相通过书信将我们召唤,至金玉城北部一处隐蔽木屋处,说是要商议要事。

    虽然时间已过去许久,但丞相有难,我们自幼受他深恩,不能对此视若无睹。于是,当年我们在村落中十人,有五人已经失去联系,剩余五人来到了城中,准备为他排忧解难。

    在会上,他方才揭露自己真实的身份。我们无不震惊非常,原来自小养育我们的慈祥老爷爷,竟是举世闻名的慕烛大人,自幼抚养我等于膝下,令我们感激之情愈加深厚。若有任何要求交代,一般百姓亦无怨言,何况我们?

    他在会上嘱咐我们,告知有人欲图谋害神树,因此,需要几位训练有素之人,严加防范。此项重任便落在我们肩上。

    一切安排妥当,自那日起,我们便定居于金玉城附近木屋处,刘骏与其他在城中任职同伴继续日常工作,随时准备应召。

    十月六日凌晨之时,我们突然接获密令,要去铲除残党欲孽。

    丞相所言,我等必然深信不疑。其后就是我们相遇在太医院那一幕了,结果…哎,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或许现下去死亦非坏事。”

    陆遐征问到:“慕烛身旁高手如云,护卫纷纷,为何不用,偏偏用你们这些人?”

    秦旭答道:“此事丞相不言,但我心中知晓。他吩咐我等,如果情态不对,就不论是非曲直,先将残党杀死。在我看来,想必是一些见不得人之事。不过丞相所托,我等毫无理由拒绝。”

    陆遐征闻之言道:“看来慕烛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高洁。你可曾为他做过其他见不得人之事?”

    “仅此一事而已。不管怎样,他对这几个无依无靠孩子来说,就是救星、恩人。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他。”

    “你与刘骏所言,几近一致。你二人对他皆怀有深厚情感,看来他害人是真,救人也是真。”

    “此亦人之常情。若你处在我位置,亦会如此。”

    “此话不假。可惜并非如此。你们勾结杀害了我最爱之人母亲,无论你们经历何等曲折动人,我皆不能宽恕你们。”

    “你方才以刘骏尸体吓我,我承受不住,全盘托出。然而你现在又不打算宽恕我,我方才所言,岂非徒劳?“

    陆遐征转身面向芮伊洛,轻声询问道:“伊洛,你可愿宽恕他们?”

    她沉思良久,伸手抚弄着长发,红唇微启:“刘骏见死不救,罪无可赦。然而秦旭并未犯下不可宽恕之过错,可以免他一死。”

    月光渗入,泼洒窗台,风声簌簌,略感清凉。

    囚笼中,陆遐征看向坐在地上的秦旭,又看向身旁芮伊洛,牵起她手,缓缓离去。

    走到牢房门口时,他回头环顾,不知是想再与秦旭沟通一二,还是对曾经久居多年环境有所眷恋。

    他不发一语,挽着芮伊洛胳膊,跟随烛光,走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无天日。

    芮伊洛一手举着烛台,身子依偎着陆遐征,娟娟道:“夫君,你真能免他一死?”

    陆遐征回应道:“哎,于情于理都不能够。今日我拉你离开太医院之时,高喊慕烛被黑衣人所杀,就注定了刘骏与秦旭必有一人需要承受杀害慕烛罪名。即使秦旭有机会不死,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慕烛对他恩重如山,万一日后报复于我等,那又该如何?为了你我安全,我不得不防。”

    芮伊洛问道:“那你已决意送他一死?”

    陆遐征道:“我已于饭菜中,置下剧毒。待禀报与慕光及陛下,言说他畏罪自尽便可。”

    芮伊洛道:“你…,哎,但若狱卒将你供出,那该如何是好?“

    陆遐征道:“我在狱中多年,深知此人脾气,他只会听命于权势更高之人,对犯人死活毫不在意。他绝无胆量将责任加到我身上。何况囚者本已几近定罪,死了也无太大不妥。”

    而后,他满含歉疚之色,道:“伊洛,对不起。我变得如此狠辣,定是让你失望了。”

    芮伊洛以充满爱怜目光注视着陆遐征,缓缓抚摸他脸颊,柔声道:“现下你这般模样,确是让我感到陌生与疏离。但我理解你,你是为了我,才变得如此心如磐石。我识得真正的你,心地善良,待人诚恳。想你本意并不愿行事如此,一切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陆遐征紧紧拥着芮伊洛,她手中烛台滑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烛火在风中摇曳,瞬息之间便熄灭了。

    仅有一丝光亮消散,牢房中漆黑一片,冷清而寂静,要将人吞噬殆尽。可在陆遐征心中,却映照出春暖花开图景,阳光洒落,四处嫩绿生机已然破土而出。

    二人从牢狱阴霾中走出,对坐在门口发呆张伍斜睨了一眼,鄙夷不屑笑了一声,“哎,你可以回去了。”

    张伍呵欠连天,方欲入梦,忽被二人声音吵醒,心中颇有些不快,却也不敢发作。只听他言道:“好的,大人,有何吩咐,在下一定照办。”

    陆遐征面色阴沉,目光并未落在张伍身上,只是自言自语道:“我们已经对犯人审问完毕,不必再有其他吩咐了。”

    他满脸谄媚,点头哈腰道:“好,那您二位慢走。”

    陆遐征威胁道:“哼。我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也不可能忘记你对我所作所为。也劝你今后对狱中各位善待一些,若是碰到个心胸狭隘、脾气爆裂之人,后果如何,我就无需多说。”

    张伍道:“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小的一定牢记在心。”

    说罢,他拉起芮伊洛的纤纤玉手,将她扶上青骢马,策马飞舆,绝尘而去。

    张伍在门外窃窃私语道:“切,算什么英雄好汉,不过是得了势再来炫耀夸赞的小人罢了。也就能在我面前装装威风,我看芮苏死了之后,你还能有什么依靠,早晚被人斗下去。”

    他推门回到监牢之中,走过曲折阴森过道,只觉四下死一般寂静,有些诡异神秘气氛弥漫其间。

    “何事如此,莫非有何变故……”他内心惶恐,急忙奔至秦旭牢房,但见两具尸体横陈于地。

    一具已惨遭蹂躏,血肉模糊,面目可憎,另一具则显然是中毒身亡,黑血浸透全身,唇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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