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遐征嚣张模样令正在议论的二人甚为反感,然则无可奈何,只能偷偷白了一眼。

    他走出议事大厅,门前不断踱步,低头沉思。

    自陆遐征升任太尉以来,便迁至昔日芮苏居所。这座宅邸雕梁画栋,廊檐深远,庭院内翠竹青青,如今换了主人,更增添了几分古朴典雅之韵。

    陆遐征踏入宅邸,芮伊洛紧握着自己双手,神情略显凝重。

    她目光扫过熟悉景象,轻声道:“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母亲亲手布置,如今她已不在,每每看到这些,便想起她音容笑貌,不禁悲从中来。”

    陆遐征抚慰道:“爱妻,你且宽心。这府内景致,你若不愿改动,我便一切照旧,保持原样。一切全凭你做主。”

    芮伊洛沉吟片刻,道:“若然不改,每每看到这些花草树木,我便想起母亲,伤心之余也会感慨物是人非。若全部更替,未免过于喜新厌旧,忘却故人。依我之见,不如更新一部分,保留一部分,既可使母亲魂魄得以安息,也可在此留下夫君你的影子。”

    陆遐征听罢,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涟漪。他颔首道:“既如此,便依你所言,部分重新修缮,至于具体如何来修,也听你的。”

    于是他召来专人负责此项工程。工匠们小心翼翼地拆卸、修整着这座昔日大殿。

    庭院中翠竹依然青翠欲滴,只是少了些许女子柔情,多了一份男子坚韧。

    而那些精致亭台楼阁则被保留下来,与新增刚毅之景相互交融,彰显着别样雅致与韵味。

    自陆遐征晋升为太尉之后,其公务日增,往往夙夜奔波,无暇归家。幸而,夫妻二人已迁至宽敞太尉府住所,不再蜗居于昔日狭窄之室。

    因此,陆遐征坐于案牍前,埋头处理公文书牍,听取各方汇报时,芮伊洛亦得以陪伴身旁,或低声细语,或抚琴轻弹,二人情深意切,宛如琴瑟和鸣。

    窗外月色如水,皎洁晶莹,洒满静谧窗棂。

    举目望去,半月楼已无更高之楼层,唯见皇帝寝宫微微亮烛,俯瞰下方繁华灯火。

    陆遐征身处权利之巅,而观遍天下,几无他人能及。曾同样受尽欺凌、历经磨难、如丧家之犬的他,如今傲立于大桢国之巅,俯瞰众生,此种感受何其奇妙,又何其吸引人。

    周边有几位侍女,前来服侍二人更衣。先将薄纱轻纺衣从背后替陆遐征轻轻披上,然后走到他面前,用紫色缎带系起,乍起一个活结,用手拽紧胸前衣领,将鞋袜用粗布抹擦干净,拂去灰尘,替他穿上。

    之后端来雕镶金龙玉凤盆,盆中盛满刚从青璃河畔打来的清水,小心翼翼呈到陆遐征手边。

    这一举一动,令陆遐征浑身不自在。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之外,还未曾受过他人服侍,不由得感觉异样。

    他扭头去看芮伊洛,发现她镇定自若,伸出双臂,任由仆人更衣,显是习以为常。

    他不禁心中感叹,这些达官之后平日里享受的待遇,果然是非比寻常。

    心中正想着,却见芮伊洛扭头过来,微笑着对他说:“夫君,这些侍女们都是平日里服侍我的,她们手脚麻利,经验丰富,你且放宽心。”

    陆遐征这才略安,暗道:“我自幼在黎境长大,如今受此富贵之事,竟是如坐针毡。”

    如此想着,他便强忍着不自在感觉,任由侍女们服侍更衣。

    他深吸一口气,用金盆舀起清水,轻轻泼向脸庞,洗去一夜尘垢,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

    侍女们又递来漱口水,他在口中漱了几下,吐在小盂之中。侍女们伺候完毕,侧身退至寝房门侧,等候差遣。

    他闭上眼睛,环顾自己所在房间。屋内宽敞无比,空旷无物,四处摆满华丽珍贵物件,他从未见过这些宝物,也不知其名。

    坐在金丝楠木床边,榻上铺满了柔软鹅毛垫,躺下便像是陷入湖水之中,全身舒展放松,被一种缓慢而又沁人心脾芳香环绕包围。一时间,恍若身处仙境之中。

    正当他沉浸在这美妙氛围中时,芮伊洛坐到身旁,身着华美丝绸长裙,优雅地踏着碧色地毯,柔声道:“夫君,你看来有些疲惫,是否昨晚没有休息好?”

    陆遐征微微点头,“是啊,近日事务繁多,令人难以入眠。”他稍作停顿,目光在满室宝物上流转,道:“然而,这房中琳琅满目珍宝,却令人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芮伊洛淡淡一笑,道:“此间珍宝皆为母亲大人毕生积蓄,寻常百姓难得一见。夫君日后若有需求,尽管随意取用。”

    他深情地握住她右手,感慨万分道:“我虽非王族贵胄,却得享此等荣华富贵,真是如梦似幻,不可思议。”

    芮伊洛温婉一笑,轻轻抽出右手,轻抚陆遐征秀发,柔声道:“夫君莫要太过劳神,还需保重身体。若有需要,便告诉我,我自会助你。”眼中满是关怀与体贴。

    陆遐征不禁心中一暖,深情地道:“有娘子相伴,我复何求?”两人相视一笑,心灵相通。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芮伊洛轻微呼吸声萦绕在空气中,仿佛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安详。

    然而,他心中明白,在这金玉城乃至整个大桢国深处,有多少双如狼似虎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要么是贪婪地觊觎高位,希望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露出什么破绽;要么就是心怀鬼胎,渴望能得到提携,借助他权力谋取自己利益。

    不过有一事,他始终耿耿于怀。尽管他贵为三公,可深仇大恨却始终未能得报。

    每当想起此事,原本舒爽畅快心情便会变得阴沉暗淡,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脉搏之上,使得血液流通不畅,整个人郁郁寡欢。

    池知月仍然竭尽全力保护苑广寒,不让他有丝毫伤害她的机会。陆遐征绞尽脑汁,用尽全力,却未曾想到将苑广寒捉拿入狱或直接赐死的方法。

    苑广寒本人则谨慎小心,时刻防备着陆遐征,尽量避免出现在他面前,故意隐瞒自己行踪,让人难以捉摸。

    话说起来,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听到苑广寒消息了。

    翌日,夫妇二人起床,如今贵为三公,吃穿用度自是不凡。

    朝食有虫草花炖冰糖、金丝燕窝,口感滑嫩;哺食为翡翠炒饭、清蒸海参,香气四溢。飧食有鱼子酱、松露炒蛋等等,无不是色、香、味、形俱佳。

    吃饱喝足,又是一日。处理完琐屑公务之后,陆遐征起身打了个哈欠,见芮伊洛尚未归家,决定走出太尉府,到半月楼附近街市散步。

    侍从们听闻,连忙跑去准备马车,想要载他一程,被他摆手拒绝。

    “我自己出去走走,无需这么大阵仗,你们等夫人回家时,好好照顾她便是。”

    于是,他离开浓妆艳抹的太尉府,乘升降梯走出半月楼,漫步至城东北陈旧拥挤街道上。

    道旁屋舍,紧凑而立,周围悬挂灯笼一个个深红暗沉,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格外突出,却依旧照不亮原本弥漫之晦暗。

    这些灯笼颇具意趣,倘若时光倒流,自己还是稚童,必定缠着母亲,乞求购买。

    届时提在手上,左右摇晃,任由斑斓光华在黑夜中闪烁,引来玩伴们羡慕目光。

    他悠悠然然踱步,沉醉于片刻宁静与孤独。周遭路人,偶有识得他身份之人,无不肃然起敬,欲跪地叩拜。

    然而陆遐征摆手示意,温文尔雅阻止了行礼之举,免去这些繁复礼节。

    那些未识得真实身份之人,将他看作寻常过客,依旧我行我素,不管不顾,甚至有些人在拥挤中撞到他肩膀。

    昏暗天色中,路人相撞亦是寻常之事,陆遐征也对此并未过多在意,任凭他人骂骂咧咧走了过去,自己则小心谨慎,尽量注意不触碰到别人。

    然而人潮拥挤,接踵而至,频频碰撞后,令他心烦意乱,难以平静。

    又有一平民撞到身上,他立即揪住那人衣领,神情严肃地斥责道:“你怎么回事?方才没有灯笼,漆黑一片时也就罢了,现在这里抬头便是亮光,却依然横冲直撞,是何道理?”

    那人气焰嚣张,吹胡子瞪眼,反驳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我还未埋怨你撞到我,你却反咬一口,说我撞到了你,真是厚颜无耻。”

    自他担任三公以来,从未有人以如此态度顶撞,顿时怒上心头,亮出自己身份,说道:“我乃当朝太尉陈忆,你可识得?”

    那人回过神来,凝视陆遐征面容,久久之后,突然间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已,连连叩首,口中说道:“小人冒犯太尉,真是罪该万死,还望太尉恕罪。”

    那人头颅砰砰,敲锣打鼓一般,转眼间额头都有了血迹,念念有词:“请太尉饶了小人,请太尉饶了小人。”

    他心中愤怒已息,此刻闻听此人认罪,怒气便消了大半。

    此时那人也不敢稍有停滞,一直在磕,

    陆遐征静默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快些离去。”

    那人如获新生,连声谢道:“多谢太尉,多谢太尉。”其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再无踪影。

    此时,宁烟正坐于路旁小摊,与友人共享美食,品尝拉面。正当他们饱食之际,忽闻路旁有异动,便放下碗筷,前来探查。

    尚未等宁烟开口询问,眼前一人已跪地磕头。宁烟大惊,欲上前问明缘由,却见眼前之人正是新任太尉,心中微微胆怯,步伐停滞。

    然而,片刻之后,他无法忍受此种情景,待跪地之人离去后,他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宁烟走到身后,轻拍陆遐征肩膀,问道:“太尉,您如此对待子民?”

    陆遐征闻声回过头来,发现来者身份,他本欲招呼致意,但听到宁烟责备之语,立刻板起脸,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凝视。

    宁烟虽有勇气,但面对大桢国三公直视,亦感心中发毛。此刻的他,深知陆遐征身为太尉,有着不可侵犯威严。

    “太尉,您究竟是何意?我今日非说不可,哪怕您要治我之罪,我也要把它说出来!”

    “宁烟,你胆大包天。”陆遐征轻蔑地摆弄着自己手指,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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