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初鸣,天色犹未曙,陆遐征便来到太尉府忙碌,处理堆积如山公务。

    适逢久未相见的叶萱也早起赶到,见四周无人,欲趁机亲近领导,就故意找个由头,汇报道:“太尉,当日选材大会,有一人因故未曾现身,您可曾记得此人?”

    陆遐征问道:“你是说选材大会上,我第一轮轮空时,原本要面对的对手?”

    叶萱说道:“正是,将军,哦,不对,太尉,正是此人。”

    陆遐征说道:“我当时尚在疑惑,如此重要大会,竟有人不肯出面参与,难道是时间紧迫,来不及赶到?没想到竟是送了性命,实是可惜可叹。此事过去甚久,怎么时至今日方才查出?”

    “太尉,案情复杂,此前一直未有进展,险些成了悬案,如今方才寻得些许蛛丝马迹。”

    “哦?飞羽军办事素来拖沓。不过此事本应池丞相负责,怎么你会知晓?”

    “太尉明鉴,实不相瞒,因我与飞羽军中一人交好,他私下透漏给我消息,我得知后,不敢稍有耽搁,即刻前来向您禀报。”

    为何飞羽军不愿意将线索公之于众?正自沉思之际,叶萱凑近身来,轻声道:“池丞相迟迟未曾透露线索,其中原委,我亦不甚明了。今日本应是祭奠亡者之日,太尉您无需如此操劳,下午可稍作休息,去拜祭已故之人。”

    陆遐征似是醍醐灌顶一般,当即振衣而起,吩咐叶萱准备出门事宜,共同前去金玉城西南侧一处墓园,调查线索。

    叶萱早到楼中,原欲速战速决案头繁文,以便下午归家休息。

    不料她故意搭话却被拉上公事,心中不情不愿,微带埋怨说道:“太尉,此案非太尉府应插手之事,如若池丞相那边知晓,岂不是…”

    他不加理会,急忙收拾好东西,披上貂裘锦绣披风,带上些金银锭,刚欲出门,却见乌云密布,锁住整片天空,俄而狂雨扑面而下,洗濯世间浮尘。

    叶萱刚跨出楼外,倾盆雨下,她伸出手来,想要裹住头部,以免发梢青丝被浸湿,可一身素缟,已然被淋了个透,凉风一吹,浑身哆嗦。

    “真是天公不作美,关键时刻竟有此大雨阻路。”尽管狂风大作,陆遐征意下坚决,不会被区区风雨所阻。他差遣仆人去取伞,顺便为叶萱换上干衣,自己则眺望翻滚天际,期待骤雨停歇。

    未多时,仆人便取来雨伞,为陆遐征撑起,并按照他要求,先递一把雨伞与叶萱,给她指了指位置,她便自行前往不远处马车。

    随后仆人将陆遐征也送去,伞面素如白纸,撑起只够遮住一人,仆人尽力把伞靠向陆遐征,自己胳膊被淋了个透,他也未曾注意,念着案情,只顾赶路。

    马车向东驶去,起初路途平坦无阻,而后愈发颠簸,坐在马车中的陆遐征与叶萱摇晃不已,险些撞在一起。

    叶萱将仆人带来外套披在身上,紧紧包裹自己,不敢有丝毫动弹。

    陆遐征心想,“大桢国之中,竟还有如此坑洼之路,实在不利通行,之后需报给慕光,整治一番才是。”

    大雨狂作,加之道路曲折蜿蜒,一行人花费半日时间,才抵达墓园。

    仆人将马车停在园外,几人徒步进入园中。

    墓园一排排灰白色大理石碑耸立,上面刻着归去黄泉姓名,水滴不断冲刷碑面,却洗不去那一桩桩背后故事,或凄凉,或悲壮,或温暖,或无声。

    园里长眠着一位位盖棺定论的躯体,此刻灵魂已经分离,仅留下腐朽就木肉身。

    清明节时,原本清净园中多了些行人,好在时辰尚早,并不至拥挤。

    他们驻足在所念所想之人碑前,既是祭奠死去亡魂,又是从记忆长河中攫取点点星光,来宽慰在世之人。

    越深入墓园,埋葬者死亡时间越近,三人到处寻觅,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萧婷墓碑。

    此碑虽偏僻,却也干干净净,不似有些碑旁杂草丛生,萧婷碑下,草木整齐,显然有人精心打理过。

    “这就是萧婷的墓碑!”叶萱激动地喊道。

    确定好位置后,陆遐征几人稍作远离,从别处观望,等待有人前来祭拜。等了一上午,也未曾见过有人前来。

    雨越下越大,丝毫无停止迹象。几人已经在此等候许久,饥寒交迫。

    叶萱肚中饿得咕咕作响,实在忍受不住,对陆遐征哀求道:“太尉,要不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

    陆遐征说道:“若你们觉得饥饿,可先行回去,我一人在此守候。”

    叶萱与仆从哪敢把堂堂大桢国太尉独自留在此地,只能默默坚守陪伴。

    仆人身上已然被雨水湿透,陆遐征这才发觉,把他拉进伞内。

    仆人颤颤巍巍,靠得太近,怕弄脏了陆遐征衣裳,整个身子绷住,手中举着伞,像是木偶一般。

    陆遐征摇了摇头,并不在意:“无需拘泥这上下之礼,与我在同一伞下吧。”

    然而时光飞逝,一下午又过去了。雨势过大,导致来园之人越来越少。天黑成一片,已经分不清如今是什么时辰,三个人仍在雨中等待。

    等待之际,陆遐征也有点腿软,仆人眼尖,察觉出来,小声说道:“太尉,要不然您去马车中歇息片刻,我在此等候?”

    陆遐征晃晃脑,拒绝道:“无妨,我可以继续等。”

    对于任何能抓住苑广寒把柄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虽然对云明玕男女之情早已淡去,可即便是作为生死与共的兄弟,为之报仇也绝对责无旁贷。

    如今之计,强行硬取苑广寒性命已属下下之策,可能性极小。此时他又要对芮伊洛担负起责任,不能再像年少时莽撞。

    意识已经渐渐朦胧,眼睛被水帘模糊了视线,天空分不清是原本的黑色,还是乌云遮住了太阳。

    “看!”陆遐征发现端倪,不由自主叫出声来,叶萱几乎已经睡着,被吓了一跳,清醒过来。

    只见两位老人,顶着暴雨,手中伞柄来回摇晃,似是下一秒就要被连人拔起,扶摇直上天空。

    男性体型壮硕,可毕竟年迈,腿脚显得不那么利索;女性温文尔雅,举止有张有弛。

    两人互相搀扶,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萧婷墓碑之前,放下纸张包裹花束,不顾全身被淋湿,将伞收起,双手合十祈祷。

    望着两位老人,陆遐征想要上前询问,可突然回想起往事,止住了步伐。

    墓碑是用来连接死者与生者最后的桥梁,总有一天,他也会站在这个地方,去拜祭下自己父母,当然,还有云明玕。

    当时他慌乱逃窜,仅仅草草砌一土堆,上面压片石头,以作纪念,根本来不及正式为父母、云明玕立起石碑,留下人世中仅存的痕迹。

    可怜陆遐征堂堂太尉,堪立于庙堂之巅,手下浩荡大军,却只能用买来虚假身份行事,连至亲之人尸首都无法寻回,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这等凄凉境况,直教人痛彻心扉。

    “太尉?”仆从呼唤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定了定神,迈开大步向两位老人走去。他步伐极快,仆从险些跟不上,只得尽力奔跑以便跟上。

    “老人家,请问萧婷是你们什么人?”走到两位老人身旁,陆遐征弯下腰,怕自己声音被风雨淹没,大声喊道。

    两位老人刚刚祈祷完毕,重新撑起伞,准备回家,未曾料想此时有人前来搭话。他们似有不愿,可终归开口回答:“萧婷是我们女儿。”

    叶萱惊得捂住了嘴巴,眼神偷偷撇向陆遐征。陆遐征倒是早料到如此,进一步追问道:“您可知萧婷为何而死?”

    老奶奶欲言又止,头垂得更低,没有回答。雨水扑落落从脸上滑落,似是泪水倾泻而下。

    老爷爷长吁一口气,警惕地环顾四周,道:“你们是何人?”

    “我是陈忆,担任大桢国太尉,统领天下兵马。现在在调查萧婷死亡一案,请老人家与我走一遭。雨中不宜久留,请您随我上马车来,我们寻一遮风挡雨之所,细细道来。”

    两位老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万分,陆遐征连忙扶他们起身。

    “太尉,此前曾有飞羽军调查此案,可久久没有眉目,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几人顺势离开墓园,乘上马车。为免引起太多注意,陆遐征未将老人带回金玉城中,而是寻得一处客栈,在此稍作歇息。

    仆人交付了银两,又点了几壶茶水,老人与陆遐征等人坐于宽阔客房中圆桌旁,开始娓娓道来。

    老头子平复了下激动神情,却依旧语速很快,带有焦急之意,稍有些含糊不清:“萧婷是我们夫妇的独女,我老两口心比天高,可是却没啥本事,从第一届选材大会开始参加,无奈命比纸薄,挣扎一生,从未获得名次,虽不至饿死,也就落得个不上不下,只能开个裁缝铺谋生。

    实不相瞒,我俩就是在选材大会上相识、相交、相伴。

    随着女儿呱呱坠地,我们就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期盼她将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老伴教她读书写字,虽说她文采不佳,可毕竟参加过多次考试,经验丰富,也能有所裨益;我则教她刀枪棍棒,锻炼她精神体魄。女儿文采尚可,可终究比不上她武艺璀璨照人。”

    陆遐征不禁问道:“如此说来,你女儿武功是十分了得?”

    老人回答道:“不错。她天赋异禀,堪称万里挑一,我年轻时走南闯北,未曾遇过可与她匹敌之人。曾有一日,她与佘舍迦交手,毫厘之差将其击倒。我境界未到,原以为佘舍迦不过尔尔,可看她在选材大会上表现,方知其实力超群。”

    陆遐征回想起痛苦往昔,可又惊讶于萧婷超凡绝伦。“老人家所说甚是。我曾与佘舍迦交手,输得实在凄惨。萧婷能胜于佘舍迦,大桢国之内,当是无几人可敌。”

    说到此处,老爷爷先是哽咽,说不出话,后又流下几滴泪来。老奶奶在一旁,也不做声,手背在眼眶间来回揉搓。

    陆遐征递上纸巾,问道:“关于犯人,可有头绪?”

    “她生性谨慎,特别是临近选材大会,旁人所赠食品,几乎要先行验毒方才食用,想要下毒是万万不可能的。”

    叶萱在旁补充道:“根据尸检结果,萧婷是被人背后一刀,直插要害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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