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尸”这个字,刚拭去泪水的老人,又拦不住悲恸,重新流下泪来。

    陆遐征温言安慰道:“老人家切莫慌张,我必当寻得真凶,主持公道。”

    “恕我无礼,可是此事应当由池丞相负责,为何您来插手此案?”两位老人对政事还算知晓,当时因听到陆遐征可伸张正义,情急之下未曾质问,如今缓过神来,打算问个明白。

    陆遐征知道无法隐瞒二人,直接坦白道:“我之所以插手此案,自有用意。你定也心如明镜,飞羽军迟迟不肯结案,非证据不明,实乃牵扯甚广,不宜再追究下去。”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任由犯人逍遥法外?”两位老人手足无措,又欲拜下,“还请太尉您伸张正义!”

    叶萱这次快陆遐征一步,先行将他们扶起。陆遐征向她投去一瞥,旋即问道:“在选材大会之前,她可曾与人交好?”

    老人皱眉深思,良久才回应道:“我们对她管教甚严,白日练武,夜间读书,少有娱乐闲暇,时间全被填满,哪有空闲去接触他人?”

    叶萱轻笑了一声,道:“这我可有些经验,白日里家长管得严,晚上睡觉时偷偷跑出去便是了。”

    陆遐征以拳击掌,恍然大悟:“此事甚有可能,只不过难有证据留下,查起来倒是颇为繁琐。”

    他沉吟片刻,又道:“你女儿可有甚么喜好?”

    老者回答道:“小女自幼便性格乖巧,一心向学,专攻文武之艺,倒无太多喜好。”

    “老人家,可否请我到贵府一探究竟?”

    老人不敢拒绝,连忙起身,要领诸人去住处一叙。几人忙于交谈,尚未注意新沏之茶已经微凉,稍作品尝,便一起上路。

    萧婷家位于东南处,自陆遐征担任太尉以来,已鲜少涉足如此破败之地。

    拐过几道幽深小巷,来到一座破旧简陋木门前,一行人在门外收起伞,抖掉堆积雨水,擦拭鞋底泥泞,踏入屋内。

    家中凳椅甚少,地面本是泥土,渗了些雨水,重新把鞋子弄湿。仆从和叶萱只得站在一旁,陆遐征则坐在矮小木墩,蜷着身子。

    老头子刚回到家,就忙着去烧水,来接待来访之人。老奶奶则去到一旁厨房,准备做些饭菜。

    陆遐征起身,说道:“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来此是为了办案,并非做客。请问萧婷卧房在何处?”

    老爷爷还未来得及点燃柴火,听到他呼唤,忙不迭回过身来,带他们到萧婷曾经的住处。

    屋中虽无香绡翠黛之饰,可质朴之感令人格外心安。角落木红色衣柜紧闭,书桌上堆着厚厚纸张,略显泛黄,拿起一看,空白处写满批注,处处洁净如新,窗户也擦得透亮,被褥叠得整齐,手一划过,无丝毫落尘。与她墓碑一般,老两口对萧婷居所也费尽了一番心血。

    “老人家,此处被收拾得干净,家具布置可曾动过?”

    “女儿尸体在青璃河畔被发现,自那日起,她的物件再没动过,一切如常。也是给老两口留个念想,当她只是出了趟远门。若是她有朝一日找到回家的路,便能一眼辨认出来,好让她多停留几分。”

    老人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在道家常,陆遐征知道他是在掩饰内心苦痛,只觉心中一揪,说不出的难过。

    “您从未发现孩子留下过什么线索?”

    老人默然不语,只是摇了摇头。此时老奶奶正在烹制菜肴,一股香气飘来,少了油腻之感,是种纯粹的味道。

    “叶萱,你们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无论何物,该挪挪,该搬搬,不能有一处遗漏。”

    听到陆遐征坚定地语气,两人有些惊讶,老人更是感到不可置信,连忙阻拦:“太尉,我知您位高权重,在下虽蚍蜉之力,无能阻拦,可小女之遗物,万万不可动,请您手下留情,不要再对将死之人又捅一刀了。”

    陆遐征变得严肃起来,“我问你,你可曾翻过每一个角落?”

    “未曾翻过,小女遗留之物,实不忍糟蹋。”

    “若你不彻查,怎能找出证据,为萧婷昭雪,拽出真凶?”

    老头越发无奈,说道:“证据怎会在此处?”

    陆遐征听二位老人将全部心血倾注于萧婷身上后,便知她压力当如山般重,以常人之理,必会排解,在某处留下蛛丝马迹。如今海面平静,汹涌之处,定在海底。

    “不查,怎知无证无据!”他狠下心来,也加入到翻江倒海队伍中。

    老奶奶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物件,也来劝阻几人。

    可二老腿脚不便,如何拦得住生龙活虎的他们?陆遐征轻轻一推,老人便踉跄几步,退出屋外,险些跌倒在地。

    老奶奶掩面大声哭泣,声音悲切,听来着实可怜,叶萱也不再翻桌倒柜,一脸委屈看着陆遐征,眼神中有劝止之意。

    老头不依不饶,还想再来制止。原本懦弱的他,爆发出无穷力量,沉肩发力,向陆遐征撞去。一介凡夫俗子,平日里唯唯诺诺,竟敢侵犯当朝太尉,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陆遐征防备不及,被撞了个趔趄,险些磕到头部。他也不禁有些恼怒,大喊:“够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在帮你们!”

    话音刚落,仆人手中举起一本小册子,欢喜说道:“太尉!您看!”

    众人不再争吵,尽皆愣住,眼神聚焦在那本脏兮兮册子上。陆遐征箭步冲出,飞速从仆人手中抢过册子,迫不及待一页页掀开。

    纸张上灰尘落满,翻页时飞扬四散,凑近来看的老头和叶萱咳了几声。陆遐征屏住呼吸,因而未吸入尘土,全神贯注掠过每行每字,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前面所记,皆为些鸡毛蒜皮之琐碎,什么今日起床甚晚,被母亲呵责,马步蹲下不深,被父亲训斥,大部分和日常学习练武相关,言语中透露些许对于父母严格监管之埋怨。

    小女儿家细腻心思也跃然纸上,何处腮红耀眼,何处簪花动人,只可惜少能出门见识,大都倚赖幻想,遂化作一行行文字,落在纸上。

    翻阅途中,老爷爷发现了女儿微词,神情从惊喜,变为忧伤、哀怨。

    老人心脏砰砰跳动,既似久别重逢之喜,又有心意不通之憾,交织缠绕,来回撞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唯见双目紧紧盯住册上文字,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头扎进去。

    老头虽跟不上陆遐征一目十行的速度,但见他手指飞速转动,自己看不清上面文字,焦急无奈,口中连连发出啧啧之声。

    突然,陆遐征兴奋地喊道:“看,有眉目了!”手指指向一段文字。

    原本站在外围的仆从和老奶奶听讯,也挤进人群中,几人身子贴紧,呼出气息都汇作一团。

    叶萱朗读出声,传入众人耳中:“今日挑灯夜读之时,父母已然睡去,遇到一位身姿婉约姐姐,靠近一看,如神女下凡,身披光华,将我紧紧环绕。“

    “不由自主被她吸引,有一股无形力量推在背上。越是走近,越发紧张。我识人不多,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脸庞,弯眉之中藏有一点痣,暗自钦佩造物主竟勾勒出如此精致面容。”

    “她问我是不是萧婷,想与我交朋友,相约青璃河畔。我甚是心动,可父亲说不能与陌生人随意交谈,故而拒绝了她。”

    “她离去之后,我宛如魂魄被锁链钩住,日思夜想能否再次相见,搞得脑袋不大灵光,读书也慢了许多,不断闹出差错,害得被母亲喝责。”

    “时光匆匆,又过一周,夜色深沉,她再次降临于我面前。这一次,我依旧未能鼓起勇气,可心在不停悸动。”

    “马上就要选材大会了。我心中紧张,欲出外散心,更想见她一面。或许上天眷顾于我,她来了。”

    此言过后,册上文字便戛然而止,余下一段空白。

    正当几人沉思之际,突闻噼噼啪啪之声,浓烟滚滚而来,弥漫四周。

    原来老奶奶心急如焚前来阻拦,未及熄火,以致火势失控,从厨房处逐渐蔓延,此时已渗到萧婷屋中。

    “快跑!”仆人高声喝道,可惜视野不佳,只得摸索前行。

    陆遐征将册子紧揣怀中,双手环绕抱住,犹如怀抱初生婴儿般小心翼翼,唯恐稍有闪失。

    火苗肆意飞舞,在雨势不到的方寸天地中示威逞能。好在房屋不大,几人忍受了片刻窒息之感后,就重新回到雨中。

    火势似乎有所忌惮,不再扑向陆遐征等人,乖乖停在原地,把桌椅板凳烧成灰烬。

    陆遐征赶紧把藏在怀中册子拿出,检查有无损伤,旁边仆人马上把伞撑起,遮住了欲将纸张淋湿的水珠。

    一片狼藉之下,正在巡视的飞羽军闻讯赶来,瞥见陆遐征后,纷纷躬身行礼。

    陆遐征吩咐道:“无碍,我碰巧路过此地,见火势汹涌,不能坐视不理,便顺势携两位老人脱出险境,你将他们安置妥当,不得有误。”

    诸人将信将疑,也不敢阻拦,唯有承应下来,任由他们离去。

    两位老人留在原地,回头看着被焦成一片的旧居,唉声叹气。

    叶萱忧心忡忡,问道:“太尉,飞羽军必将消息泄露给池知月,该如何是好?”

    陆遐征早知调查萧婷案情一事将会暴露,也无需隐瞒。当下之计,别无他法,只能顺藤摸瓜,挖出幕后之人。

    册中所录美若天仙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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