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似乎要穿破耳膜,融入血液,直入人心,引起陆遐征胸口阵阵刺痛。

    多少个夜晚,当他枕戈入眠之时,正是这个熟悉又可怕的声音,将自己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立起身来,面对无垠静默黑夜。

    借着兵士举起成片熊熊火光,陆遐征拨开拥挤众人,慢慢靠近,屏息凑上前去,看着被按倒在地,身披深灰色夜行衣的苑广寒。

    他一副审视猎物神情,得意说道:“哦,多日不见,原来是执金吾丞,你缘何被捉至此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不堪?当日你得意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一天,乾坤颠倒,你反而落于我手?”

    他看到苑广寒瞳孔中愤慨和无奈,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快意。

    身旁偏将上前汇报道:“太尉神机妙算,我等万万不及。苑广寒意欲从南门混迹逃跑,被我等捉拿,特意来呈给太尉。”

    陆遐征心满意足,颔首微笑,继续说道:“我不知你和池知月搞了什么把戏,他应是在信中留有印记。难不成印鉴位置有误?总而言之,你做贼心虚,仍欲潜逃,殊不知我早已布局周全,只待你自投罗网。”

    他日思夜想,翘首以盼,终得今日事成。苑广寒倒卧于地,狼狈不堪,其潦倒之状,令他心生愉悦,舒爽之情如春风拂面。

    他按捺不住喜悦,靠近苑广寒,几近咫尺,差点贴于她面具之上,尽显其嘲讽之意。

    苑广寒闻言,字字如刀,恨意难平。倏然间,她暴起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淬了他一口。

    陆遐征尚未反应过来,横祸突至,避之不及,被击中眉心。他吃痛之下,身形下意识后仰,连连退了数步。

    苑广寒与兵士素来不和,加之池知月有意无意纵容,曾多次与御林军产生冲突。

    周围兵士对其积怨已久,然而自匪帮一役后,骆霜翎将军甚少露面,对琐事不甚过问,且近来大桢国天下安定,无甚战事,故而诸军迟迟没有找到机会下手报复。

    但他们对苑广寒恶行耿耿于怀,此刻见被缚的她竟敢对太尉如此无礼,无不愤怒填膺,口中责骂,挥手便欲击倒苑广寒。

    陆遐征也未加阻拦,面无表情,准备任凭他们动手。身旁仆人连忙拿起随身携带丝巾,为他轻轻拭去脸上口水。

    苑广寒嘴角扭曲,身躯疯狂晃动,似发狂一般,将周边将士吓退。她拧过头来,直视陆遐征,飘摇火光照映可怖面具,一头长发凌乱不堪,如同地狱恶鬼,任谁也要畏惧三分。

    她声音凄厉,如同夜枭,含着无尽恨意,质问道:“你凭什么抓我?我事事遵循法度,毫不逾矩,你怎敢派人抓我?”

    陆遐征冷冷一笑,道:“我未曾抓你,只是池知月唤你前来,有要事相商,而我恰巧在此地守候。你若心地清明,为何如此心虚,回避传唤?大桢国律法之下,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也无需担心,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好一个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你莫要装模作样,还以为我瞎了眼,看不见那边被困住的池知月么!”

    原本坐在远处的池知月听到苑广寒呼喊,猛然站起身,双手疾风一般四处挥舞,将身边御林军士兵弹开,口中唤着她名字:“苑广寒!”然后便急奔而来,想解救苑广寒于水火之中。

    陆遐征目睹二人情意显现,心生厌恶,嘴角斜挑,故意讥讽道:“你二人情深意重,危难之际不忘彼此,天下有情人均应以为榜样。既然郎情妾意,为何偏要遮遮掩掩,见不得人?不知你二人可否婚配,可否育有子嗣?若未曾,我愿奏请圣上,请为二人赐婚,让天下人共襄盛举,我等也可一窥苑广寒面容。”

    说罢,周围将士放纵大笑,尽显讥讽之能。他们也希望能看见苑广寒面具之下究竟是何模样。

    或戳中其痛处,或形势危急无暇他顾,二人皆未曾正面回应。

    池知月未行数步,已被蜂拥而至士兵重重围住,苑广寒依旧不停晃动,从陆遐征视角望去,宛如两个即将溺水之人垂死挣扎。

    她碰倒士兵手中火把,不慎掉落在地,场面一片混乱。幸而军士身披铠甲,整座半月楼又是玉构,火势未能蔓延。

    池知月高声喝道:“陈忆,你竟敢如此猖狂,视大桢国法度于不顾!我定参到圣上,让你身败名裂!”

    陆遐征自是清醒,明白今晚之举是冒着巨大风险而来。以自己现阶段威望实力,尚不敢动池知月性命,若行事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幸而成功捕获苑广寒,也算有个把柄。

    他轻轻抬手,仆从立时附耳过来,听候吩咐,“摘了她面具。”

    仆从目光一凝,气势汹汹走近,伸手便欲取掉苑广寒那略有磨损,尽带沧桑,可是一直伴左右的可怖面具。

    或许是追逐之途中,她夺命奔跑求生,以致弄脏了面具,上留多处划痕。然而观其整体,经年佩戴,却依旧洁净如初。

    陆遐征思忖之际,不禁揣测,究竟是她频繁清洗,还是家中预备多个,刻意隔段时间更换?

    眼见有人欲摘去自己面罩,苑广寒如临大敌,歇斯底里大声呼喊,那刺耳叫声划破长空,令人毛骨悚然。

    她整个身躯前倾,摆出一副攻击姿态,犹如一只疯犬,乱咬一切。

    仆从几次三番伸手去摘,却始终无法近身,反而在不经意间被她咬住手指,疼得嗷嗷乱叫。

    仆从灵机一动,绕到苑广寒身后,企图从后方偷袭。然而当他接近时,只见苑广寒面具由细小链条拴住,中间挂有一锁。

    身旁士兵自告奋勇,先是派人牢牢按住苑广寒头部,然后拿起短匕放在头发与链条之间,用力向外一拉,然而链锁却安然无恙。

    仆从皱眉道:“此锁必有钥匙,应在苑广寒身上。来人,搜她全身!”

    “你若再靠近一步,我就咬舌自尽!”苑广寒将舌头稍稍伸出,上下齿紧紧咬住,勒出深深齿痕,以示威胁。

    陆遐征知晓,以她之性情,完全可能自行了断。

    他略一沉吟,喝止了仆从行动,让其退回自己身旁,沉声吩咐道:“你去将池知月移至别处,暂且等待,若不成,我们便转移阵地,注意保密,不要让他看见接下来发生之事。”

    仆从会意,点了两名健硕士兵,将池知月从椅中拽起,扛于肩上。

    周围飞羽军见状,以为要害池丞相性命,大为惊恐,不断挣扎,可是早已被军队掌控住,也只是做些徒劳无功之举。

    池知月不知士兵欲带自己去何处,惊惧忿恨之下,不顾身份地位,说出些污言秽语辱骂,不堪入耳。陆遐征为避免节外生枝,便不加理睬。

    时间不知不觉中,已过去许久,他与苑广寒依旧在僵持,那锁链非普通材料所制,刀枪难断,诸人绞尽脑汁,仍然未寻得解锁之法。

    天边浮现微微鱼肚白,整座楼虽被重兵封锁出入口,可往来人流渐渐变多,居住在半月楼中大小官员出入受阻,埋怨之音不断。

    有些人听见九层传出喧闹声,想围观一探究竟,也被士兵驱赶出来。

    先锋将军站立窗边,看到情态愈发不可收拾,向陆遐征谏言道:“太尉,情势已愈发不可收拾,若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将有不利之虞。若此事闹大,被圣上得知,对我等可不利啊。”

    陆遐征本就有所顾忌,此举乃兵行险着,原就打算趁夜深人静之时突然袭击。但今夜之举,所耗时间大大超出自己预想。

    若再拖延下去,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形势将逐渐不利于他。

    他悄然对仆从下达命令:“事到如今,不得不采取非常之举。你将她打晕,然后从密道转移至远处。就去附近落凤山好了。没我命令,谁也不许揭开她面罩。”

    “那池知月怎么办?”

    “无需理会他。我们先趁天未亮,将聚集起军士遣散,以免引起过多注意。一定要速战速决,天亮之前解决问题。我在楼下等候,马上行动。”

    说罢,陆遐征拂去一夜积淀于衣上尘土,旋即唤来数名护卫随从,自升降梯而下。刚走到梯入口,只听得一声凄呼,尔后四下寂然。

    未待梯门合拢,仆从已然肩上扛起一黑色麻布袋,急匆匆赶上前来,向陆遐征汇报。

    “你办事得力,日后必有重赏。”陆遐征微微颔首,言辞间颇有几分嘉许。

    仆从不便下拜,就弯了弯腰,“谢太尉厚爱,属下愿为太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初时,陆遐征对这溜须拍马之言甚为反感,每每有人谄媚逢迎,便觉浑身不自在,心中恶心难耐。若非迫于形势,他断难容忍虚浮之言灌耳。

    然久而久之,说客如蝇趋腐,日夜不息,陆遐征亦渐渐习以为常,难道真要将这些阿谀奉承之徒尽数拒之门外?身居此位,想要超然独立,也是不易之事。

    此刻非是沉醉于谄媚恭维之时,几人翻身上马,迎着即将破晓朝阳,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沿路兵士尽皆散去,城中围观之人也变得寥寥,只有为准备选材大会而闻鸡起舞的莘莘学子,与为些蝇头小利而披星戴月的小贩。

    学子前途无量,对未来充满希望,为的就是登天子之堂,成为人上之人,不再如此辛苦;小贩为生活所累,不得不惦记着今日货物进出、成本节省,依然为有朝一日,赚得钱财,不再奔波。

    而如今,陆遐征骑马狂奔,则是为了自己夙愿,驰骋在路上。

    仆从说道:“太尉,要不要趁她昏迷,搜查她身,找到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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