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陡峭,怪石嶙峋,多有利石尖刃,陆遐征身体在石壁上摩擦,犹如钢刀在肌肤上划过。

    痛楚深入骨髓,血从多处流淌,但他却不敢呼喊出声,只得默默忍受,如若一只无助小鸟在暴风雨中挣扎。

    天可怜见,命运最终并未舍弃他。

    他跌落山脚,埋没在高高杂草堆中,身体扭曲,骨骼仿佛被拆散,痛得晕眩过去,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不知昏睡了几天几夜,陆遐征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放眼望去,四周是破败倾颓墙壁,裂出一道道干涸痕迹,还有一张木桌,一把木椅。

    他感官逐渐恢复,听到人来人往脚步声,闻到一股煮饭香气,紧接着浑身疼痛感传遍全身,不由得叫出声来。

    陆遐征双手捂住伤口,鲜血顺指缝间渗出。身上衣物早已破烂不堪,伤口处隐隐透出鲜红血色。

    “啊!”由是他武艺高强,身经百战,也承受不住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万千个蚂蚁在撕咬舔舐自己千疮百孔的伤痕,血液不能畅流,多处壅塞。

    昏睡之时,尚可暂时忘却痛苦,一旦醒来,便又跌入无尽苦痛现实之中。

    他想要撑起身子走下床去,却一动也不能动,四肢游离在灵魂之外,毫不听使唤,仿佛不是长在自己□□之上。

    正在挣扎之际,屋外有人听见他凄惨喊叫,忙赶进来,关切问道:“你醒了?”

    他警惕看向来人,因疼痛而扭曲脸上充满了疑惑,挣扎着开口问道:“此处是何地?你是何人?缘何救我?”

    来者约莫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体态适中,穿着朴素粗麻衣,胳膊上隐隐暴起青筋,粗糙双手带茧,整一个地地道道农民形象,操一口方言道:

    “这里是陈家庄,我是村民陈锋,有一日去山下采药,见你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唤你也昏迷不醒,就抬了回来,怕你出事。”

    说罢,那人脸上带着淳朴笑容,双眼透露出关切神色,又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遐征大脑急转,心中暗道:“我若暴露身份,此事难免诸多麻烦。不如编造一故事,既可让他不起疑心,亦方便我行事。”

    于是,他开口说道:“陈兄救我一命,在下感激不尽。我乃黎境外地之人,来此只想一睹柳叶山盛景。那日,见山上有奇珍异草,心中痒痒,不自量力,欲攀爬上去采摘。结果一步不稳,跌落山脚,差点身死人亡。”

    陈锋听罢,笑道:“嗨,像你这样的人还挺多,柳叶山上名贵草药极多,我们村很多人都以此为生。不过我就没这个胆量,只敢在山下采摘些寻常药材。”

    陆遐征问道:“陈兄,不知我已昏迷多久?”

    “约有四五天了。你放心,我已经找郎中看过,你并无性命之危,只不过需要多加休息调理,至少呆个半年。”

    半年!对于陆遐征来说,太过漫长。

    芮伊洛还尚远在家中,必定万分担心;且自己经此惨败,朝中舆情如何,都令他记惦,心中暗道:“待我伤势稍愈,便想法与伊洛联系。朝中之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捏造了个身份,与陈锋攀谈起来:“我名叫薛雨,在家中经营着一个小铺面。等我去取回盘缠,一定用重金来感谢你救命之恩。”

    陈锋摆摆手,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救人乃世人本分,岂是为了贪图钱财?看你除了脸上皮肤白皙嫩滑,身上也破烂不堪,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做生意也早出晚归,你我交个朋友便可,何须金钱相论?”

    陆遐征被村民淳朴善良所感,触动心扉,暗自下定决心,等自己回朝,一定要好好报答恩情。

    他为弄清形势,又问道:“陈兄,近日此处是否发生一场大战?我前来时,看到过有许多兵甲,心里也有些紧张。”

    陈锋回答道:“几日前城中是有一场大战。御林军前来与柳叶关守军大战,结果全军覆没,听说大桢国军首领,时任太尉,也死于乱军之中呢。”

    陆遐征得知世人皆以为自己已死,心中略感慰藉。

    多亏自己急中生智,趁乱将令牌、披风等物移于他人身上,造成已死假象。

    如此一来,莫晚便不会大肆搜捕,自己处境可就安全得多,无需日夜提防。只是怕此消息传到芮伊洛耳中,她难以承受如此晴天霹雳。

    得想个办法早日与她取得联系,然而,他如今瘫痪在床,行动不便,身边亲信又尽皆丧命,心中忧虑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每日苦思冥想,寻找对策。

    陈锋甚是热心,见他不说话,端上一碗热粥,催促他喝下,然后接着絮絮叨叨:“西嶂汉原本来偏居一隅,在五大区中最其貌不扬,没想到莫晚刚一来,就杀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后是否可有太平。”

    陆遐征亦叹息不已,故作沉痛之色,共鸣共情:“哎,战事频繁,百姓受苦最深”。

    话语刚落,脑中痛觉如浪翻涌,忍不住又是一个哆嗦,冷汗涔涔而下。

    陈锋见状,关切劝道:“兄弟,还是吃点东西吧。”

    粥热气腾腾,米香四溢,他感激应允,但手臂无法自在行动,村民便拿勺一口口送到嘴边,直至碗尽粥空。

    陆遐征满是感激,思忖道:此处民风淳朴,世心善良。此恩重如山,不报枉活一生。

    他与陈锋攀谈起家长里短,言笑晏晏。陈锋亦分享些乡间趣事,言辞质朴却生动有趣。两人亲密无间,宛如兄弟。

    欢笑间,陆遐征问道:“你独自一人居住吗?”

    村民叹了口气,道:“哎,你却说到痛心之处。我父亲自小参军,脾气暴躁,与上级闹得关系不佳,升官进爵一事,与他从无关联。我母亲也早早逝去。其实我还有一弟,可惜他少时去四处游历,至今未有音讯。我至今未曾婚配,要说独自一人,也并无差错。”

    陆遐征问道:“你与父亲未曾有过交流?”

    “他性子倔,与我言语多有冲突,一年仅能有几次交流而已。虽他驻扎柳叶关中,也不常得见。提及于此,我前几日本欲前去见他一面,可大战在即,便弃了这个念想。战事已过,我想得空再去。”

    “战事悲烈,最好早日与令尊取得联系,确保安泰。”

    陈锋随口再问:“你从何得知战事悲烈?”

    陆遐征刚出口,便觉不妥,恐有泄露消息之嫌,打马虎眼道:“我在大战结束后,与路人闲聊知悉。也仅是传言而已,真实情况如何,我又未亲临战场,如何能描述?”

    “嗯,也是。我得抓紧去联系下父亲,喂你喝完这粥,便要即刻动身去柳叶城一趟。”

    话音未落,屋外匆匆脚步声传来,一人轻敲木门,问道:“陈锋可在?”

    村民搁下手中碗勺,打开屋门,但见来者身穿制服,公差模样,回应道:“官爷,我就是陈锋,有何要事?”

    官差面色未变,低沉着脸,似是宣读无足轻重之事一般:“你父亲陈宏已战死,军中特意发放十两津贴,你且收好。”

    说罢,他取一个小袋交与陈锋,头也不回离开。陈锋站在门外,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言一句,在陆遐征耳中听得真切清晰,“原来他父亲也是此战受害者。无论兴亡,战士性命都悬于一线,稍有差池,便坠入万丈深渊。”

    想到日夜相伴的将士们,全都亡命于城内,魂归天际,他眼眶湿润,将要涌出泪来。

    陈锋站在门外,良久未动,之后默默回到屋中,不发一言,颓然坐于木椅上,偷偷拭去眼角泪水。

    陆遐征知他忧伤悲愤,不愿意多加打扰,就任由他静默独处。

    自己则平躺于床,双眼凝视立在顶盖下木梁,心中忐忑,思忖此番大败之后,山雨欲来,狂风满楼,该将如何应对?

    陈锋心情略有平复后,抬起头来,对陆遐征说道:“抱歉,我有些失态。可是刚刚官差传信而来,说我父亲已丧命。哎,虽与父亲形同陌路,可毕竟是血肉至亲。”

    陆遐征身上创痕累累,行动尚不便,他勉力支撑,颈项微抬,双目望去,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想必你父亲已实现其夙愿,捐躯报国矣。”

    话刚脱口,他心中觉得不妥,陈锋父亲乃是莫晚所率领叛军,而非御林军,为国捐躯一词略有不适。

    可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他沉默不语,颇为尴尬。

    陈锋身为农夫,举止粗疏,心思并不细腻,听闻陆遐征说出此言,他只道是安慰自己,并未胡思乱想。

    “你暂且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我先去山下采药,顺道入城中寻父亲尸体,好好安葬。”

    陈锋徐徐站起,推动斑驳木门,朝山脚迈步,留下陆遐征孤零零躺在床上。

    此刻,他深感孤独寂寞,四周空无一人,欲与他人倾诉心事却无人应答,有些舍不得陈锋离开。

    从各处关节要穴传来疼痛感,如同被点燃导火索,沿着神经奔袭,直冲脑海。

    痛得他吱哇乱叫,汗水如瀑,甚至开始胡言乱语,神志逐渐模糊,最终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陈锋已经回到屋内,正卸下背上满满当当草药。看见陈锋,陆遐征莫名安慰,痛感也少了几分。

    在木屋中时间过得很快,陈锋每日细心照顾,仿佛亲兄弟一般。

    陆遐征本身底子就好,身体素质极佳,仅仅数日,便从重伤中恢复过来。正如当日他被佘舍迦打成重伤之时,很快便痊愈如初。

    见他日渐康复,陈锋也欣喜无比。

    一日,陆遐征闲来无事,问道:“陈兄,你弟弟唤作何名?待我回到黎境,可替你打探行踪。”

    陈锋表情漠然,散去往日热忱,淡淡回应:“他名字叫做陈忆,我已经各地都托人打听了,却音讯全无,确不敢再抱什么希望。”

    回应虽轻,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遐征汗毛竖立,浑身鸡皮疙瘩一粒粒泛起,大脑如受重击,双耳嗡嗡作响,脊背发凉,以不可置信语气,一字一顿,问道:“陈、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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