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季歪歪头,睁大了眼,碎发轻轻拂过。

    苏清顿了顿,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抓狂:不愧是年少时的白月光,裴季真的是一如既往地戳我啊!他怎么这么可爱,像一只没听清主人命令的边牧,疑惑接下来要伸左手还是右手。

    她竭力止住脑海中的想法,清醒点!这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呢!

    “昨天晚上我不小心倒了点水在这张照片上,当时照片花了,看不清人像,然后你就出现了。”

    “你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房间的吗?”

    裴季说:“不知道准确时间。我迷迷糊糊的,直到铃声响起,我突然清醒,才发现自己到了陌生的地方。”

    他问:“这张照片也是我吗?”

    苏清不想回答,不情不愿说:“是。”

    “这么说。”裴季肯定道。“照片是承载‘我’的载体,水可能是媒介。”

    他思考:“或许与时间也有关系。”

    “只是不知道我的出现,是永久,还是片刻?”

    裴季弯了弯眼,舒朗的笑意跃上脸颊,如清月光辉:“有线索就好办了”。

    苏清恍惚间回到了高中,她熟知裴季的每个表情,知道不同笑意背后的真实情感。

    之前裴季的笑是为了表现无害,以卸下她的防备,她都知道。而这是他最真诚、最发自内心的笑,多年后,竟然还有重见的一天。

    未曾触及的白月光,美好在于,多年后他依旧如清风朗月。怀念他,就像怀念曾经天真骄傲、无邪单纯的自己。

    裴季一惯擅长察觉别人情绪,也许这是他受欢迎的原因。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明显感觉苏清心情变好了,于是得寸进尺:“苏清,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我想简单冲洗一下,在外面跑了一天,全是灰。”

    “你有换洗的衣服吗?”

    裴季沉默。

    “你先洗吧,我找找我的衣服里有没有合适的。”苏清义正言辞补充:“我是不会花钱给你买的,我没有钱!”

    裴季尴尬笑:“那当然,按理说你收留我,我得出伙食费住宿费才对。”

    苏清打开行李箱,衣服昨天就打包完了。她人瘦,外出出行或者工作一般穿半正式版休闲的衬衫或者连衣裙,这些裴季穿不了。在家时,常常一件宽松大长T恤,既是家居服又是睡裙,方便省事好洗。

    她翻出一件黑色长T,从卫生间门缝递进去。

    门内传来闷闷的声音:“这个,,,好像有点短。”

    。。。。。

    苏清:“没有你能穿的裤子,将就一下吧。”

    门打开,裴季拎着换下的校服走出来。

    首先一截白皙的脚腕,突出的骨骼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让人觉得脆弱。再往上是笔直有力的腿,依旧显得清瘦,行走间有流畅的肌肉显现,隐隐暗藏不容小觑的力量。

    衣服下摆刚好到大腿根下,勉强遮住。

    苏清不小心瞄了一眼,耳根发烫。

    她暗暗比量,明明看起来没比我高多少,怎么衣服在他身上这么短。

    清了清喉咙说:“对了,借住我家时,你得一直睡地铺。我新租的房子也是一室的。”

    苏清知道裴季家境好,这么简陋的生活环境估计是第一次遇到。不过既然有求于人,也容不得他挑剔。

    裴季默默点头。

    “明天你要出去吗?”裴季问。

    “上班啊!打工人怎么可能工作日休息。”苏清抱怨,“房东只给了一把钥匙,如果你有事出去了,只有等我下班回来才能进来。”

    她思维跳跃,又说道:“我明天下班后搬家,大概六点半吧。你到时候可一定要准点回来。要不然我搬走了,你就找不到了。”

    裴季乖乖应答。

    *****

    今天苏清很充实很忙碌,按理说身心俱疲,但躺了很久也没睡着。

    她翻来覆去,睁开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听到不远处清浅的呼吸声,她暗暗想,一定是这家伙的原因,害我睡不着!

    “你。。还没睡吗?”突然间稳定的黑色被打破,像抹上了一点彩,静止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啊!吓我一跳。”苏清惊吓。

    “对不起。”裴季说。

    “你今天都说了多少‘对不起’了。”

    裴季条件反射又要脱口而出,“对。。。”

    苏清闷笑一会,问:“你不睡?”

    “嗯,失眠。”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苏清觉得如果自己处于他的境地,想必会不知所措、慌张不已。或许是夜色太温柔,被生活打磨已经久的心软了几分,她温言安慰:“任何人发现自己死而复生都会震惊慌张、心绪波动的,你别急,可以在我家多住住,慢慢找亲朋好友,慢慢想以后怎么办。”

    裴季张张嘴,他想说自己不是因为复活而睡不着。毕竟,,,复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此时自己的情况不算完全复活了。

    算了,我不该牵扯普通人的。他心中思量,咽下将说的话,只好回答:“嗯,谢谢你。”

    室内重回寂静,不一会儿,苏清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苏清醒来时发现已经没人了。

    小沙发上放着昨天借给裴季穿的衣服,凌乱地搭在沙发上,而裴季换下来的校服不见了。摸摸裴季的临时住所——地上的被褥,还是温热的。看起来刚刚起床没多久。

    难道他已经出去了?完全没听到任何动静。可能是这两天发生太多事情,睡得太沉了吧。

    苏清抱着疑惑开始今天的工作。重复又繁忙的画图,机械的生活无法在脑海中留下任何特别印象。

    一瞬间就到了晚上,苏清等了好久,再晚下去,搬家来不及了,可是裴季还是没有出现。

    她心里略微担忧:迷路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情了吗?这家伙,靠不靠谱啊?苏清抓狂。

    联系好的搬家师傅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一会了,不能再耽误人家了。

    她说不清此刻是失落还是长舒一口气:或许,借此机会能完全甩掉这个麻烦也是好事呢?

    此后几天风平浪静,裴季再也没出现。苏清利用下班间隙慢慢打扫新家,收拾归置家具,拿出放相机和照片的盒子时,突然灵感一现,或许不是裴季出去了!而是消失了!

    一般人起床后如果整理床铺,被子应该是整齐叠好或平整摊开的。如果没有这个习惯,那被子应该是随意掀开的。

    她清楚记得那天早上的被子微微隆起,中间下扁,就像里面的人从被子里直接消失,中部缺乏人体支撑,才造成这个现象。

    苏清猜测,或许一张照片只能支撑他出现24小时。

    要验证这个想法吗?她看着手里的其它照片,犹豫不已。

    裴季的突然出现又消失,打破了她平静又普通的日常生活。像是夏日炎炎时偶然落下的雨,说不清是该庆幸缓解了暑意,还是该埋怨淋湿了裙摆。

    不过至少,他令苏清短暂地回顾了年少时简单快乐的生活,在某一瞬间,让她从现实的疲惫与无奈中脱离而出。

    转念一想,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损失一张照片也有点不划算。即使这些照片曾随着生活的重量被尘封在角落,但对于过去的她来说,每一张都蕴含着珍贵的心意。

    她静默良久,重重叹口气,还是有点不甘心呢。

    再出现也才24小时,无法影响我的正常生活。那么,,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苏清暗下决定。

    缓缓倾斜玻璃杯,清澈的水珠一点一点从杯口流出,在空中划出晶莹剔透的弧线。水杯反射灯光,闪耀扑朔,竟让苏清突然间目眩神迷,心慌意乱。

    水落下、沾湿照片的那刻,尘埃落定。

    苏清屏息,静静凝视照片被水晕开。

    这是一张裴季在运动的照片。高中时在男生间最风靡的运动必定是篮球了,既有兄弟们的团结情谊,又最能在女生面前耍帅。苏清记得裴季不是很喜欢肢体接触,打篮球后汗津津的肌肤相触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他最常出现在羽毛球场上。这是一张他代表全班参加校羽毛球赛的照片。毫无悬念,那次他拿了冠军。

    照片上的人影渐渐模糊,苏清拿了本书,偶尔看看书、偶尔看看照片。

    上次裴季大约是在半夜出现,这次应该也是吧。

    正当苏清准备去洗漱时,屋里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裴季。

    不同于上次一身校服,这次他穿的是运动套装,和照片里的装扮一模一样。

    他茫然环顾四周,看到苏清的那刻,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你搬完房子了!”

    苏清没好气,“是啊,那天我可是等了你好久。”

    “对不起。”裴季乖巧道歉。

    也是奇怪,看到裴季时,苏清心里无缘由一团火气。明明知道不是裴季的过错,却忍不住责怪他。当他乖巧道歉时,那团火气又倏地熄灭,只剩下浅浅的涟漪。

    她呆住,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为什么对着裴季就控制不住脾气?

    “太好了,你有厨房了。”裴季毫无外人的自觉,在新房子里走来走去,这瞧瞧那看看。

    这其实不算是个厨房,房主简易砌了个岛台,放置了水槽和电磁炉,倒也可以开火做饭。

    苏清说:“我不需要厨房。”

    裴季扭头看她,一脸震惊,“一日三餐多么重要,怎么会不需要厨房。”

    “我不做饭。”

    裴季碎碎念,“小时候,同族哥哥伯伯们都说最重要的是吃饭了。要吃得好,首先得会做饭。”他显露出几分得意,“我可是这一辈里厨艺最好的。”

    其实他的哥哥伯伯们原话是,“吃得好,才会有一身光滑水亮的皮毛,皮毛漂亮,才能找到老婆。要留住老婆,则得先留住老婆的胃,那么一手高超的厨艺是必不可少的。”

    苏清听完他的话只觉得逻辑奇怪,她也懒得深究,说:“你出现确实是因为照片。从上次来看,你出现的时长大约是24小时,到明天就可以验证这一点了。”

    裴季安静下来,他明白过来,这次醒来估计是苏清的验证试验。

    她估计也不想惹上自己是个麻烦。

    那么,明天过后,两个人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这也是他所期望的:不要把普通人牵扯进来。但此刻,却有一股怅然漫上心头,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苏清了却一桩大事,整个人变得轻松,吩咐说:“你可以睡沙发,我明天还要上班,先去睡了。”

    “砰”的一声,卧室的房门关上,打断了裴季的伤感。

    第二天一早,苏清起来时,裴季还蜷在沙发上。她匆匆忙忙赶去上班,出门前想到裴季今晚才会消失,翻了几个包找出三十块钱压在茶几上,充作他的早饭和午饭钱。现在已经没人用纸币了,这还是她一直没机会花出去才放在包里的。

    “早知道不试试了,有那么多好奇心做什么,白亏三十。”她默默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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