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波折良多,他们如同土拨鼠一般到处流窜补给,等到敌人不备之时再进行突袭,也算打退了许多流匪,人杀到后头,岑湘的虎口都开始发麻,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下了山。

    下山简单梳洗过后,秦晔便领着他们直奔官府而去。

    他这次并未掩饰,一早便亮出了咸德帝交予他调动蜀州五郡兵马的令牌,小地方的知县遇到京城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恭谨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可秦晔却毫不客气,径直坐在右手的太师椅上,目光凌厉的望向府尹蔡进,说:“赤安衙府在册六十人,今日应卯四十,被劫走十一个女子,直到本王来支援的不到半数,蔡进,你该当何罪?”

    他身边虽然只站了丁令德与岑湘二人,但这两人一个体态富贵,一个样貌精致,加之自身毫不收敛的镇定气势,不知道的都以为他身后还带着千军万马过来问罪,只等蔡进打一个马虎眼,便会一声令下抄了这府衙。

    他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仪便已压得人喘不过气,蔡进本就胆小,听了他这样详细的问话,知他早已查清这个县衙的底细,也不敢多做矫饰,噗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王爷,不是下官不想管,是下官实在无力管束啊,那山寨的人数你们也知道,况且那孰胡山寨的人并非是朝夕所立,背后还有个独眼金蟾的黑风寨呢!”

    独眼金蟾,黑风寨……这是什么土到极致大俗大雅的名称,岑湘心中不免嫌弃,但听蔡进的剖白还在继续:“凭在下一个小小的知县,这点人手,便是有心也只能无力,因此只让镇上的百姓减少外出,能逃则逃了,好在那个孰胡山的匪头并未完全成型,不像黑风寨那几个,很少杀人放火,只是下山劫掠些姑娘成亲……”

    秦晔冷笑一声,问:“好在?好在蔡大人不是女儿身吗?土匪窝都到了你们脚下了,你居然还庆幸他们只是掳女人,难道不会请兵增援吗?”

    蔡进擦了擦额角的汗,接着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孰胡山在蜀州与彬州交界之处,下官先前曾去请蜀州都督出面,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来功夫管我们?而这彬州的太守和徐都统,则说孰胡泰半都在蜀州,推诿不肯出兵,冯胡子刚入我赤安时,我也曾带兵讨伐,但那些匪徒骁勇,我们不敌……县衙在册六十人光那一日剿匪便损伤了十人。”

    他这样一说,众人便沉默下来。

    一路走来,彬州地势确实较为平坦,相比山林丘壑遍布的蜀州,没有地势供流匪到处藏匿勾结,这儿确实安全一些,而彬州的官员们不出兵,大抵是觉得守不了便放弃赤安好了。

    这蔡进虽然也是个窝囊的主儿,但话说的也未必有错,他确实已经尽力。

    秦晔一哂,道:“好一个明哲保身的彬州徐都统。”

    事已至此,倒也确实无法再行追究了,秦晔自腰间摸出令牌递给丁令德,道:“你同蔡大人一起,去寻这个徐都统,多的他未必肯拨,但有这令牌,加上你们亲自前往,开口只管问他们要一千兵马,折下来,总还能借五百个调动。”

    蔡进已自下属口中得知秦晔在孰胡的作为,又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亲自荡平孰胡,自然不敢怠慢,当夜便跟着丁令德去借人了。

    商议结束后,岑湘急忙赶去安置处寻找姜问药,然而简单询问后才得知,姜问药拿到灵犀草后急着救人,一早便离开了,连半句话也没留给她,而其余的几个姑娘也都被各自领回了家中。

    岑湘失落的回到官府安排的临时居所里,她有些想不通,姜姐姐虽然行踪不定,但做事一向都还妥帖,她在孰胡山上曾说过此行是有求于她,她又怎会连日后联络的讯息都没有留下。

    她有些无所适从,因为此行最初的目的便是寻找姜姐姐,想办法让她替太后医治,解了家中禁足,但与她不期而遇,又骤然失去联系的感觉让她失了方向。

    早知道便早些告诉姜姐姐此行目的了,也不至于就此错过。

    岑湘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烦闷的想道。

    她这几日没有再跟着秦晔,据说他们上山剿匪去了。

    她想他是能成的,即便单枪匹马,他也能以一当十,排兵布阵去对付一个还没完全成型的孰胡山寨,应当更是不在话下。

    能将那地方一锅端了当然是最好,但岑湘恹恹的,已经提不起对此事的热情了。

    直到三日后,将孰胡山的事情料理完,秦晔敲开了她的门。

    据说他是受了伤的,但这个人一向喜净,出现在她面前时衣冠齐整,看着完全不像连日鏖战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岑湘问。

    秦晔看出她情绪不佳,也不多废话,只说:“孰胡的事情告一段落,但冯胡子提前闻讯,已经逃往蜀中了。”

    他当初收到的圣命便是治匪治盐,岑湘自然不会觉得他是为着自己才去灭了孰胡,但听他这样告知,还是愣神片刻,才道:“哦,可惜了。”

    秦晔垂下头,视线自然的落到岑湘的发顶,府衙里服侍她的下人说这些日子她都没怎么步出房门,但她看着仍有些困倦,双髻微散,语声也低低的。

    她似乎毫无已经嫁人的自觉,即便入了后院,也不曾绾发,眼前似乎还是那个在阑山脚下梳着双髻,睁着明媚双眼装傻子的少女。

    他不自觉便想起从前楼少霖的话:“我师父师娘最近收了个新徒弟,有意思的紧,才这么丁点大,师娘让她去选趁手的武器,她选了个比我还高的巨剑,结果兵器没抱起来,人先摔了,师娘让她选个别的,她还哭了,说要用那大剑保护家人。”

    确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恐怕被绑上孰胡,受惊不小,他不自觉缓和了语气,道:“我是说,如今还没入蜀中,便已经生了这样的事,你确定还要跟着我?若你此时选择回京,我自会派人守你安全。”

    “若要继续不辞辛苦的跟着,希望你做好可能有性命之忧的准备。”

    岑湘抬头望着秦晔,此刻她无比想问他究竟有何目的,一路走来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个位子吗?

    可他们的关系虽没有从前那样紧张,她也显然没有足够的资格和立场将这个问题简单的问出来。

    她闭口不言,飞快的思索着近来的一切,她虽然不是很想掺和他的事,但归根结底四个字:来都来了。

    姜姐姐没说她接下来去哪,但她也说蜀中还有她更需要的既味药材,这样看来还是顺路。

    她想了半晌,回过神来,还是点了点头,道:“要去的。”

    秦晔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选择,片刻后又恢复自若,只道:“好。”

    -

    次日收拾行囊准备出发时,丁令德见了她,似乎也颇为意外,道:“小主子,我听说您都吓哭了,这还要跟着?”

    “我没哭!”这便是污蔑了,岑湘一边严正声明一边翻身上马,接着又道,“这一路蹭吃蹭喝的,武功又低微,劳烦两位多担待了,当牛做马不行,端茶倒水我还是会的。”

    秦晔皱眉:“用得着你来端茶倒水?丁令德的工钱是白拿的?”

    丁令德诚惶诚恐:“小主子真不用,就是你问我借的钱……”

    “嗨,咱们姐妹之间计较这个,我负责端茶倒水,你负责茁壮成长,就这么说定了。”

    “诶,小主子你怎么能不认账。”

    “什么不认账?我不是说要干活抵账?那玩具才刚拿到手我便被迷晕了,此刻也不知丢去了哪里,你这钱我拿了等于白拿,还被绑去受罪。”岑湘也很郁结。

    “您怎么还倒打一耙?”

    岑湘是真的有些伤心,她:“那个小鸭子真的很精巧,会走路就不说了,居然还能在眼珠子里头藏迷药丢了真是可惜,京城里都没见过这么精巧的东西,唉。”

    丁令德也是没想到,说:“小主子看着不像是爱玩那些的人。”

    “有何不像?我从小就爱玩这些,如果没人邀约,我可以不上街在家玩好几天,小时候都是我的哥哥姐姐陪我玩,不过后来有一回因为这些小玩意儿,我耽误了哥哥念书,父亲怕我无聊便也让我去了国子监,再后来家里出了事,也没什么机会玩了。”

    岑湘说这话时脸上并无不舍和感慨,只是回忆和平静的述说,秦晔回头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物抛过来,对岑湘道:“接着。”

    岑湘下意识伸手将那东西兜住,定睛一看,正是那天的榫卯小鸭子,精巧可爱,木质坚韧,纹理细腻。

    岑湘惊喜地朝秦晔看过去。

    秦晔根本没看她,依旧直视着前方,淡淡道:“哥哥送你的。”

    那一日他分明不愿给她买任何东西,原来早已在她和丁令德闲逛时将这玩意儿买了下来。

    岑湘虽然年少,但经历颇多,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都曾相逢拥抱,不是没有人为她准备惊喜,也不是没有人惦记着她所喜欢的东西,但她从不认为别人的善意是理所应当的,在经历了这些天的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木头鸭子,却像是在心中漾起的一泓清冽泉水,融起了薄薄的轻雾,雾在日头下散开,只看得见水面一点涟漪,有什么在溪流边的石缝中悄然萌发出来。

    岑湘心中微动,但表现依旧平静,只是郑重地说:“谢谢,有机会我一定会还的。”

    丁令德道:“我看今天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们能不能别提这茬……”

    “不能,小主子,那钱我可以买好多好吃的,你……”

    “会还的会还的,小傅我什么时候赖过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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