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晔带着自磐余收来的几十个精兵一路西行,走走停停了近一周时间,这一天黄昏时分,一行人来到一处山坳下,只见此处诸峰环绕,山间古木参天,即便在这样寒冷的季节,也依旧浓荫覆盖,远处隐隐还能听到一些细微的鸟鸣之声。

    秦晔又纵马前行了几丈,直到□□的骅骝在原地不安地打起了转,这才“吁”了一声。

    “蒋膑,”他冲随行卫兵中领头的那人喊道,“你对蜀中地形熟悉,我且问你,此处是否已是丰白边界?”

    “回王爷,虽还是城郊,但咱们已经进丰白边界六里有余了。”

    “哦,是了,已经六里有余了。”

    “怎么了王爷?”见秦晔神色莫测,蒋膑忍不住问道。

    秦晔仰头叹了口气,仿佛是在叹他的愚蠢,而后屈尊降贵,抬起一只手,将他的脑袋调转了个角度,沉声道:“怎么了?你们常年在蜀中行走,看不出这山里都是响马?看不出我们已被包围?”

    蒋膑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山头上,树林遮蔽之间,果然有些异常,那些响马们穿着低调,又掩藏在草木之间,不仔细瞧确实看不出来,因此若非祁王提醒,他还真没注意。

    他在瞬间的惊愕之后,忽地想起要拍个马屁赞秦晔英明,然而秦晔扣他脑袋的动作太过明显,指向又精准,简直就是在告诉山匪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让他们赶紧对着这个靶子下手。

    于是他一声王爷睿智卡在喉咙里还没出来,迎面就是嗖嗖几簇箭矢冷不丁飞过来,好在他本就是行伍出身,又久在蜀中,习惯了响马们突如其来的袭击和骚扰,这点警觉和灵敏还是有的,躲避的速度比箭来得快。

    他一边躲开不断射来的羽箭,一边大声提醒周围的卫兵们小心,幸好这些跟着过来的人都是秦晔亲自挑选的精兵,身手敏捷,又还算训练有素,并非不堪一击之辈,一轮的扫射下来,几乎无人中箭。

    随着时间过去,蒋膑渐渐从防守中粗略估计出那山上的人数。

    秦晔一早策马离开了箭圈,也并不做号令,只是看着他指挥部下散开。

    蒋膑原本是个百夫长,号令起这点人还是有模有样的,随着人群的四散,成堆的剑矢也失去了目标,无法集中,霎时显得错乱疏漏起来。

    但时间久了,敌众我寡,对方又占据高处山头,一直躲避显然也不是办法。

    蒋膑求救道:“王爷,这样下去不行啊,那山上起码有数百人,我们这儿连八十个人都没有,久战必定吃亏。”

    谁料秦晔只是颔首道:“你自己看着办。”

    蒋膑咬了咬牙,方才还觉得这祁王警醒,原来只是灵光乍现吗,实际果真如传闻所言,草包一个。

    没办法了。

    他咬了咬牙,虽然遇上这种险情常有上头发令,不需他亲自指挥,但好歹也是出身军营,对于这种突发事件,也是有些经验了。

    蒋膑沉声对手下喊道:“将领头那个拿旗子的射下来。”

    他话音一落,剩下的护卫自然纷纷举起弓箭,对准了那山头进行号令之人,却见那拿着旗子的响马见众人将目标对准了自己,从身前草丛里摸了几下,竖起一块盾牌来。

    蒋膑一惊,立即回身喊道“王爷,这不是寻常土匪!”

    一般的土匪突袭,是不会准备这么多的,蒋膑这些年也见了些响马,他们多是装扮成平民,对路遇的商队和行人进行劫掠,然后再躲进大山里,这些土匪既要进行伪装,又多是突袭,大多只是带些随身的兵器,也风口浪尖走惯了,不虚遇上反抗的人来伤着些皮肉,因此一般不会如此周全的备上盾甲,今日这遭显然是早有准备冲着他们来的。

    秦晔面上并无波动,冷淡道:“废话,我们这一路并未乔装改扮,穿的都是军中样式,走的也是官道,前头还举着官家的大旗,他们却敢明目张胆的来抢,这自然不是寻常的土匪,这是蠢到了极点的土匪。”

    蒋膑没吱声。

    秦晔说的他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愈发怀疑起这位王爷的智商来。

    他怎么还老神在在说风凉话呢?

    眼下敌人连盾都准备了,敌暗我明,人数悬殊,对面还有匪首号令,更是难捉,这下不经历一番殊死缠斗是无法善了了,搞不好小命都要葬送在这里。

    他心里觉得这王爷脑多半是指望不上,然而毕竟生死攸关,往常遇到这种棘手的差事,他第一时间都是想着请教千夫长指示,若千夫长不在,才会迫不得已自己想办法,蒋膑且战且退,到了这境地,却又下意识要请教身边比他身份更尊贵之人的意思。

    于是他又一次脱口而出:“王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这王爷相貌俊美,但根本就是个花架子,脑回路有问题,方才驾马躲箭倒是挺快,但一问便是袖手旁观的样子,这种时候问他有什么用,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然而未及他想出应对之策,耳边便响起“嗖”的一声破空之声,一支剑矢擦着他的鬓角朝那山脚上直射而去,箭矢在弓弦的牵引下,凝聚着一股强烈的真气,蛟龙出海般直刺入深林。

    那箭出速极快,剑矢离弦,流星追月一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秦晔已经纵马又连射了十几箭,竟是箭无虚发,每一箭都精准的命中了敌人。

    而那最初的一箭更是力道惊人,直直刺破了对方的皮质的盾牌,连人带盾一同从山脚跌落,山头上突然静了片刻。

    蒋膑顺着那只箭矢初始的位置看去,只见秦晔收了弓,轻松的拍了拍双手,这才看向他,问:“现在能上去抓胡子了吗?”

    蒋膑:“……”

    他沉默片刻,接着点头如捣蒜一般:“能能能的!”

    山匪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纪律可言,随着为首之人倒下,几百个人的山头一下便炸开了锅,沸沸扬扬的自乱起阵脚来,原先还有些衣着与树木混为一体的难以抓捕,这下东跑西窜的惊叫,一下子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出来,等骑兵小队先遣几个手脚利索的上了山,这时候土匪中再有人想上前组织,却为时已晚。

    -

    李羡辰赶到烈火山的时候,秦晔正坐在烈火山山寨寨主的虎皮椅上,底下跪着穿虎皮衣的土匪头子张烈烈,他不得不承认,秦晔即便是这副翘着脚闲散的模样,也看起来十分的风流潇洒,但又像是在此处作威作福,劫掠已久的盗匪。

    他们二人其实未曾见过的,但一照面,又不必多言,眼神交汇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李羡辰还未说话,倒是秦晔率先开口:“哦?李大人大驾光临,倒是行渊有失远迎了。”

    李羡辰板着脸掀开衣袍,直直跪了下去,道:“臣李衡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秦晔摆弄着手里刚摘的两片叶子,并不看他,只说:“王大人说李大人是个公私分明之人,想来是晔弄错了时辰,否则李大人这般奉公,又怎会袖手旁观,瞧着本王被匪徒追杀?”

    李衡听完他这番阴阳怪气的指控,倒也不慌,只是直视着秦晔道:“若是殿下连这点匪徒都处理不了,又怎么料理后方上万的匪徒呢?”

    “呵,”秦晔冷笑一声,“李大人说的是,料理响马是我分内之事,但从旁辅佐却是你的职责所在,三日之前本王便已派人休书告知你本王今日会抵达丰白,快要进城了都不见你人影,听你方才这话,似乎已经料到此处会有伏击了?”

    他话里指控的意味分明,李衡虽对他近来行事有所耳闻,王幼时的书信中也有所告知,此后他更是在姗姗来迟的试探后看明了这山头上发生的一切,却还是未曾料到他这个妹夫是这样的作风。

    他依旧不动声色,只应道:“是。”

    秦晔道:“你既自己应了,便是承认玩忽职守,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棍吧。”

    “你……”李衡有些错愕,“你公报……”

    “公报私仇?”秦晔将他的话接了过去,“希望小舅子大人清楚,我既然有办法料理这山匪,想要公报私仇自然有的是办法,今日罚你,与你我二人私交并无干系,只是望你记住,本王既然来了此地,便会按律行事,如今圣上将蜀中匪患盐患交给本王处理,在本王手下办事,不求你英勇杀敌以一当十,但将令如山,你今日故作姿态姗姗来迟若是不予追究,此后上行下效,军中要如何治理?又如何上下一心共同平患?”

    他后头半句话提了声调,四周立着的兵士无不肃然。

    李衡张了张口,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没多久,后院中便传来棍棒与皮肉相击之声,那李衡竟也是个汉子,从头到尾硬是一声没吭。

    *** ***

    丁令德办完了秦晔交代完的差使回来,听说秦晔命人将李衡拖下去打了一顿,不由咋舌,这小舅子本来就看主子不爽,上来就打,也不怕人再生怨恨。

    但他没想到,接连几天,李衡都老老实实的挑不出什么错处,也没再惩口舌之能了。

    他一边瞧着主子英俊的侧颜,对他主子的钦佩又上了一层,一边听着下首蒋膑进行汇报:“烈火山寨上下共两百六十人,如今已俘获两百,剩下几十除了做饭的妇孺,还有二十跟着二当家从小路离开,据说是想逃去投奔懋阳的毒眼金蟾。”

    “独眼金蟾?”丁令德不由嘀咕,这称号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蒋膑道:“丁公公有所不知,这独眼金蟾乃是蜀地有名的悍匪,他原先为了鱼肉无知民众,说自己是金蝉子转世,自称天禅子,救苦救难来的,还骗了一大堆民众上山起义,就此发家,后来有一天那天禅子打到了温酒山庄的地盘,被温酒山庄二庄主废了只眼睛,从此窝去了懋阳,但他被废了眼睛之后也越发狠辣,本来人就长得□□似的,瞎了一只眼睛又有了势力之后看着越发阴鸷,民间便干脆叫他毒眼金蟾了。”

    “唔。”丁令德托着下巴嘀咕:原来是他,怪不得呢,瞎了一只眼睛没半点收敛还改了花名。

    秦晔并不意外,只说:“知道了,下去吧。”

    蒋膑走后,丁令德上前道:“主子,查到了。”

    “哦?”

    “岭安王秦贤与太子母族崔家确实有所往来,年前崔国公卖官鬻爵,收的便是岭安王那边的银子,但这消息封的紧,奴才可是亲自去了崔国公府上和钱庄多日才打听出来的。”

    他显然想邀功,但秦晔并未搭理他,只是冷笑:“蠢货,藩禁之制这么久了,他还真敢在朝廷插自己的人手进去,还走崔家的后门自寻死路。”

    “主子英明,不过主子是如何看出这岭安王与太子党有所勾结的?”

    “二十人足足以劫商队了,今日劫匪却足有两百,见到令旗也不知收敛,甚至还提前备了盾弩,你觉得光凭一个烈火山寨,他们敢这样公然挑衅?”

    “也可能是岭安王自作主张。”丁令德还是不解。

    “秦贤若非受人挑唆,其目的便是让蜀中混乱捞取好处,那他只会想着拉拢我分杯油水,而不会希望我受伤。”

    毕竟他若出了事,这蜀中之事便再不能善了。

    “他们拿这群土匪当枪使,这两百余人不过是种试探。”

    “王爷的意思是,布置此次事件的,与前头恒禄酒馆那次刺杀的不是一伙人?”

    早在恒禄酒馆之前,他们便遇到过一批杀手,那次刺杀的人不过几十,及至绥城便已近两百人了。

    而这次的劫匪,面对秦晔和八十多个精兵,却只派了这么些人,显然对他们的实力还不清楚,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布置又很快不堪一击的退败。

    “秦悬若和应黔对我早有防备,前头遇上的人马多半是他所派出,那么今日这山匪多半是我那傻大哥的了。”

    他不是未曾怀疑到别的仇家头上,但这些年知道他另一个身份前来报复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而路遇的刺客也都是死士,更像是宫中的做派,实际也确实如此。

    好在这群匪徒和岭安王虽势力庞大人脉错综,但知道了背后之人,事情就好办许多。

    思及此,秦晔道:“将人都叫过来吧,本王有事要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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