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过礼拜天,直睡到日上三竿,睁了眼的第一反应,还是身上乏。我很少睡这么好的一觉,坐起来,看一眼被子底下,腿上还有溅到的精斑,可是好乏,不想动,就又躺回去。

    乔楚生早起了,不知道现下在哪里。我正这么想着,乔楚生便推门进来了,瞧我一眼,明知故问:“醒了?”

    我翻过身对着他,眨眨眼睛:“醒了。啊,你这睡衣,长得挺有规律的。”

    他自己低头看了一眼睡衣:“什么规律啊?”

    “斐波那契数列啊,”我伸出一只胳膊来点,“你看这,112358,多好,多漂亮。”

    乔楚生也不知道听懂我在胡扯什么没有,愣了好久又去看他睡衣,然而毕竟他也知道我大约只是在胡扯,最后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算了。”

    他抬抬手,我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拿着我的一摞衣服。

    我看他打开还很空余的衣柜,一边一件件把我衣服挂进去一边说:“我看过黄历,说今日,宜搬迁。”

    “你上午过去了?”我一边问他一边坐起身来,他提黄历,我这才想起来这都六月末了,七月初就北伐,九月工人要起义,这时候工人正闹着罢工呢。穿越之前,我历史课就已经很久不学,再细想别的,也有些想不起来,猛然间只想抽自己一巴掌,我心想,魏息啊魏息,光顾着谈恋爱,把危险都忘光了。

    乔楚生说,上午叫人去搬了几件东西过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看我愣着,从衣柜里抽出另一件他的睡衣抛给我:“你先将就着穿,去洗澡吧。”莫利爱路41号,我看着乔楚生继续往衣柜里挂我几件衣服,又记了一遍这个两位数,我今后住在这里。

    记住数字对我来说不难,但这个两位数,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很难记。有一些愿望开始慢慢地膨胀起来,我走向乔楚生,从后边搂住他的腰,却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叹气。

    他刚好挂完最后一件旗袍,摩挲着我手背问:“怎么了?”

    我没来由地觉得惆怅,我想说世道好乱,我又能得意到几时呢。我还想说我先前总觉得没所谓,骨子里还是个冷眼旁观的未来人,可是你把我拽进来了,不论我们这恋爱能谈到几时,我总不想你死在乱世里。

    我说:“乔楚生,你有没有想过,也和上海很多有钱人一样,跑到香港或者外国去啊?”

    乔楚生愣了一下,偏过头来:“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七月要打仗了。”我后悔着我那时候怎么不好好看看历史书,多记上几个日期,“九月工人要起义,再过几年,日本人要打进来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世道乱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有什么慌的。”他笑了一声,“魏息,别怕,我这辈子已经交给你了,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那我要努力,活得久一点。”我说,抱紧了他,不愿意松开。

    他拍拍我手背:“快去洗澡吧。”

    我说:“再抱一会儿。”

    乔楚生于是沉默下来,任我抱着,过了一会儿,他问我:“魏息,一九九九,是什么样子的?”

    比之这个时代,那个世界,是要更好的。但是要让我给出完全光明的答案,我又说不出来。我们做实验,总有一个原则,是要变量一致,用一九二六比之一九九九,说一九九九年就是充满希望的,不会再有离忧悲苦的一年,那是不可以的。

    我放开乔楚生,轻轻说:“一九九九年我才出生呢,但是吧,你这么聪明,在我们那儿,有饭吃、有书念、有朋友交,不用打架火并,每天都能睡好觉,就做一个普通人。”

    乔楚生笑了笑,说:“真好。”然后他顿了一顿,又说:“你受苦了,魏息。”

    他把我的心扯得很疼,我几次三番做吃饱穿暖的幸存者,可是他呢,他多苦啊,我甚至不能以未来人的身份,坚定地告诉他,前头就是光明,你可以去奔。我摇摇头,不再讲话,又看看他的面孔,转身去浴室,对着镜子,眼泪终于还是流下来。

    我的三个学位里没有近代史,我根本不知道北伐到上海是个什么情况。乔楚生同我说得委婉,但足以表明他不会离开上海的态度。现在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是如此磊落与勇敢的人,面对时代劈头盖脸刀光剑影,他竟不会躲。

    周一我从莫里哀路41号去上班,乔楚生送我过去才去巡捕房,绕了一个来回。进了办公室,有一半人已经到了,原先在说小话,乱糟糟的,我一进来,都安静下来。

    那我知道了,他们说这个事情,大约同我有关。我走到办公桌前边(我对面桌子已经被巡捕房清空了,现下是个被保护住的空桌子),看见桌上摊了一张报纸,大标题直指乔楚生,骂他为虎作伥是好一条走狗,我再仔细看,心道,果然是我给他惹下麻烦了。

    报纸说两件事,一件是杨阿四的死,杨阿四这个人,死前还在组织着工人罢工呢,现在给乔楚生杀了(虽然实际是我干的,但报纸说我,显然不如都把锅扣给半黑半白的乔楚生),是他作为探长,阻碍工人罢工。另一件,是我这个同事的死,他平时爱写一点愤世嫉俗的狗屁文章,在上海报界,还有一批拥趸,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非说是乔楚生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我木着脸接着往下看,好的,下一段提到我了,说三小姐从良,就在女校教算学,而这位当天呢,还出了一篇古文,写这个无才之人上位,顶替有志青年的问题,说的怕就是三小姐。乔楚生呢,冲冠一怒为红颜——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关照”报界了,找人杀了这位。

    看完了,我抬起头来,生气得心怦怦跳,可是也只好装作没事人向同事笑一笑:“不备课啊?饭吃过了伐?”

    乔楚生还讲没事,我分明给他惹了麻烦,还是两桩,但他不和我讲,就只说,没事,你别担心。我按捺住想骂自己的心情,给没墨的钢笔吸了墨水,又把这报纸过了一遍,画了几个关键词下来,就开始想怎么帮他,第一步,得先从简单的下手,今明两天,把我邻桌这个案子结了,公示报告,必要时候,我得现身摇旗,把当天的事同报界讲一讲。

    我边想边走神,又想起我在乔楚生睡衣上找到的斐波那契数列,112358,于是又叹气,要是世界上的事情都和数学一样简单,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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