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结婚,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乔楚生喜欢的中式婚礼更是繁琐的细节堆起来的,要良辰吉日,要各种各样的彩头。但我们太着急了——我想主要是因为我太着急了,于是什么也没有。我受了枪伤,当然不可能第二天就好了,但我还是不顾医生的建议出院,乔楚生扶着我慢慢下楼,站在路边,我看见他在汽车上扎了一捧花。

    “去哪?”我问他。

    他的脸上带着明快的神情,只是不敢过分显露,我从医院出来,穿得也素脸上也憔悴,毫无结婚的人至少要有的明艳光彩,但他还是不敢看我,可以说,我从没见过这样不好意思的乔楚生。

    “开车开车,我不问了。”我笑起来,拍拍他手臂。乔楚生也跟着笑起来,他轻咳一声发动车子,最后的目的地在宝昌路,他扶着我下车,上楼,我举目四望,没有别人来。他低声说,他在沪上,并没有交心的宾客可以宴请。

    恰好,我也一样。

    在这个时代里,我们都是孑然一身的人,说来无亲无故,但又所幸,路上捡来这样一段故事,那这一趟,又实在不是白走,值回票价。虽然是白天,但屋内点了红色蜡烛,西式装潢之上布置了中式婚礼的打扮,厚实的窗帘挡住外面的光,昏昏然似乎入夜,乍看或许不伦不类,但对于我来说,这叫做独一无二。

    他从衣兜内取出一方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戒指,烛光映照之下,可以说得上流光溢彩,乔楚生看着我笑了一下,已经无法遮掩笑容中的欢欣,他说:“我在沪上,如今也没有可以证婚的长辈,也就省去那些了。

    魏息,我过去幻想,假如有一天我结婚,那必然要非常隆重,要老爷子证婚,中式婚礼,我穿唐装而不是西服,去挑新娘的盖头。

    但是遇到你,我才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只是,我想和你一直绑在一起,于是和你结婚。”他把装戒指的方盒子放在桌上,取出那枚尺寸略小的拿在手上,看着我,眼里好似一泓江水,我愣愣地伸出手来,他忍不住又笑了,一边给我戴上这戒指一边说:“天地为证,别的什么都不算重要,就只是你和我。

    你愿意嫁给我的是吧?”

    他分明已然知道了答案,还是抬起眼帘瞄我一眼,我也被这气氛感染,笑起来:“我现在说不愿意,晚了吧?”我也拿起盒子内的戒指,戴在他手上,看着乔楚生,我呼出一口气来。这也同我曾经想象过的一些结婚场面不一样,但是很多事,都是只有遇到了才知道会怎样发生的,这场婚礼绝对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拜神明也不拜高堂,本是我俩的事,完完全全地还给了我俩,倒也非常好。

    从前我的朋友看亦舒的小说,看到上海男子用心仪者的旗袍余料做领带,捧着心口大呼浪漫,我阴差阳错记起这一件事来,定睛一看,他的领带正是那一次做旗袍剩下的余料。

    简直是......天作之合一般的恰好。

    我捧着他的脸吻他,手指上戒指还未被体温染热,带着一丝冰凉的新鲜感。我用这戴了戒指的手去摹他的眼眉,一种真实的触感满溢在我心间。他握住我的手,回吻我,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礼成。

    这是一九二六年六月的末尾,七月北伐,十月工人起义,各种各样的事件裹着尘烟虎视眈眈,我知道,乔楚生也不过是这些尘烟里被卷起的一撮,是生是死,唯有造化发落,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似乎只有这样可以握住他那不被历史记载但是却被我无比珍视的命运,让他在这飘摇的世情里获得短暂的安稳。我吻他许久,放开他的那一刻微微气喘,我心旌不定,看着他,忘记了许许多多要说的话。

    我看着他,只说:“乔楚生,你答应我,一直要活下去,你不要死,我也不要死。到八十岁,我们那里有叔伯阿姨,老了就在广场上跳舞。等我们老了,也去蹦擦擦。”面对着乔楚生,我这个穿越者面对了太多未知的事,于是不可控制地,我被这种未知的恐惧攫取,我知道此时约定未来是一件性价比多低的事,可是我没法控制我自己。我疯了,我漂浮在这儿,黄浦江的浮沫里,我只想要乔楚生答应我,我们一起走到前面去,有光还是没光,无所谓了,我不在乎,我只要确认,他走过去,走过命运这座虚幻的桥。

    他又笑,这笑意似乎今天整天都在他脸上。乔楚生斟了一点酒喝下去,在我脸上印下一个吻,这才很慢地说了一声好,他补充说:“我活下去,你也活下去,我们都。”我点点头,伸出手指来细细看那枚戒指,我想,我不可能再取下这戒指了。乔楚生抱起我来,我顺势枕在他肩膀上,他很小声地说,夫人,你太单薄了。

    解去衣扣,乔楚生吻我的肩头,脱去上衫,缠在腰腹之间的绷带露出来,他皱起眉,轻轻地环抱我,我拍拍他手背,说:“会好的,没事。”虽然说枪伤我以前没有受过,但是别的伤也着实不少,但是这些伤痕最后都几近不见了,藏在皮肤上很浅很浅,并不容易被人发觉。我在他怀里吻他,伸手去解他那一条领带,摘下领带来塞进他手里,我向他笑,蜷在他身边,终于把先前中枪时候那些没说的话捋顺了,我问乔楚生:“你猜一下,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他看看我,依然带着那种很少见的欣喜,他端详我的面孔,好像在记忆里搜寻:“既然你这么问,那肯定不是去年年底,再往前?”

    我点点头:“是我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我在街上卖玫瑰花。那时候你在上海滩已经很有名了,你路过,掉下一块钱来,西班牙银元,很响一声。”

    他叹一口气,揽着我的肩说道:“不会再有别的苦了,魏息,睡吧。”

    时隔多年,我在一九二六年六月末尾的上海滩,天降奇缘,我与历史里的某一粒埃土相识相遇,现在我与他结婚了,就在他身边。我像是初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一样,再一次梦见一百多年之后城市里那趟地铁,我花四元钱买一枚绿色的地铁通票,可能要到学校去,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只知道,颠簸,地铁竟然也这样颠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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