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声!!!”

    佟乐瑶抓狂,眸中隐隐露出凶相,宽大的袍袖中傀儡们躁动不安。

    玉和声挑眉,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眼睛,调笑道:“你挺会演啊,把你单纯的师姐玩得团团转。”

    “用不着你说废话,你只需告诉我如何进这幻境。”

    佟大佟二站在她身后,厚实的肩背遮天蔽日,衬得红衣少女愈发娇小,可她眼中与她格格不入的狠厉与冷漠几乎要迸射而出,直取人性命。

    “好凶啊,进不去,这幻境可是连天道都解不开。”玉和声慢悠悠地摇了摇扇子,又补充道:“她可是段岱,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天选之子,你闲得啊担心她。”

    佟乐瑶狠狠地闭了闭眼睛,身后的傀儡蓄势待发,“祂有什么目的?”

    玉和声唰地收了扇子,利落地站起身,“祂觉得无聊,搞了些损人不利己的小把戏罢了。”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师姐?”一柄长剑横在玉和声身前,挡住了他的步伐。

    玉和声偏头看她,“天命落在了她身上,仅此而已。”

    佟乐瑶听了他的解释,紧锁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你知道很多东西,你是谁?”

    玉和声笑了笑,“你师姐都没能撬开我的嘴,你就别再尝试了。”

    “我能做什么?”佟乐瑶冷静下来,淡漠地朝玉和声发问。

    “什么也做不了,安静等着她出来。”

    佟乐瑶抿了抿唇,挑了一块顺眼的青石,盘腿坐在上面,只是石头还没暖热,佟乐瑶便焦躁得一跃而下,锲而不舍朝丝毫不动的封印扔小傀儡。

    源源不断的灵力被注入到傀儡身上,佟乐瑶的面色逐渐发白,小蝴蝶小蜜蜂等各种傀儡毫无意外地被封印反弹,溅得到处都是。

    玉和声捏起第十八只飞进他领口的蚂蚱,嫌弃地坐远了点。

    “师姐!!!”

    佟乐瑶突然大喊,兴奋地朝门口跑去,玉和声顺着看过去,斜阳惨淡,凉风呼啸,段岱灌了两袖春寒,嘴唇也略微失了颜色。

    她像是极其乏力地撑起了脖颈,深到旁人看不懂的目光投向一脸担忧,围在她的胸口问东问西的佟乐瑶,段岱眼尾带着红潮,给人一种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感觉。

    玉和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抬手落下了一个将三人身影隐去的结界,众人只觉一个恍惚,好像看到了段岱,再定睛一瞧,及穹塔下空空落落,连一丝风也无。

    余晖抚摸着少女纤细的脖颈,玉和声定定地看着那截苍白的皮肉,良久终于开口:“你要怎么选?”

    一人和众生。

    “你说什么?”

    通天阁上,四面皆窗,挂满了薄薄的雪白纺纱,正中央摆着一盘未完的棋局,风穿堂而过,轻纱似丧幡、似利刃,割过她的胸膛,少女如遭雷劈,满脸不可置信。

    祂却好似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住地哈哈大笑,欢快极了,“段岱,我要你在佟乐瑶和一万个普通人的性命之间做个选择。”

    “三年后会降下天劫,要么用佟乐瑶的人头作祭,让这场劫难无声无息地消失,要么大劫降临,杀够一万人而止,你要救一人还是救众生?”

    “师姐?”

    看着段岱无神的双眼,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袭上佟乐瑶心头。

    段岱如梦初醒,无言地握紧佟乐瑶的手腕,苍白的唇瓣嗫嚅了几下,最终也并未吐出声音。

    “吓傻了吗?”玉和声歪头,依旧笑嘻嘻的。

    “你早就知道,你究竟是谁?”段岱理智回笼,毫不犹豫地抽出素竹剑,指向他的喉头。

    “铮—”的一声,玉和声拿他那金雕的扇子将剑刃拨开,好脾气地解释道:“我还没编好,下次再告诉你,不过当务之急应该是你做好选择了吗?”

    段岱陷入沉默,佟乐瑶不明所以,可看着颓丧的段岱,她又不知从哪开始问。

    佟乐瑶急得出了一脑门汗,刚下定决心开口,就听到了段岱清冷似往常的嗓音:“我要杀了天道。”

    “!!!”

    “年轻人有志气是件好事,”玉和声转了转扇子,看向她的眼神古井无波,“可是志向不是空想,段岱,祂是什么东西?人?神?还是三界之外?你见到祂的实体了吗?祂是可以抹消掉的东西吗?”

    “段岱,你如何杀祂?”

    “我不知道,”段岱坦然地迎上玉和声的眼睛,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我要下山,我会找到杀死祂的方法,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天道也不行。”

    “好,”玉和声拊掌,“段岱,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比陆玄卿强得多。”

    “就当你是在夸我,”段岱错开视线,“你身上疑点重重,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你很难编得通顺,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比试台下你说好久不见,我们以前什么时候见过?”

    玉和声狡黠地转了转眼珠——

    “你的铃铛谁送的?”

    “大师姐。”

    “系铃铛的缎带谁送的?”

    “仓库随手挑的。”

    “衣服呢?”

    “越鸢峰弟子服啊。”

    “……”

    “你有病吧。”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别人送你的,然后你还忘了是谁送的。”

    “没有。”

    “哎呀,那就不好编了。”

    “滚。”

    “嘻嘻。”

    玉和声卖了一个乖,明目张胆地就要浑水摸鱼把这章翻过去。

    “这也不能说?”段岱眉目隐隐透出郁色,不痛快极了,眼前人对她的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唯一清楚的名字也十有八九是假的。

    “有机会再告诉你,我们来日方长。”

    段岱转身,牵住佟乐瑶的手就要离开。

    “段岱,”玉和声再一次叫住她,“记得好好活着,千万千万不要崩溃了,我可不想有一天听到你自杀的消息。”

    段岱站在素竹剑上,凌冽的风扬起她的发丝,“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段岱。”

    玉和声笑了,比往常的笑都要快活,“什么时候下山?我去送你。”

    段岱挑眉,“玉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何必问我。”

    还欲再说,段岱已乘风远去,玉和声叹了口气,解了结界 。

    “我去!”蹲在一旁的杜圆被突然出现的玉和声吓了一跳,手中的鸭腿直线飞出,在空中颤了三颤,眼看就要喂了土地公。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金贵的扇子轻飘飘地一挑,那鸭腿原路返回,杜圆眼疾手快地伸出两只圆手稳稳抓住,“玉先生啊,您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委托人都没了半条命,你那委托还没结束?”玉和声笑眯眯地打趣他。

    “那哪能啊,接了新委托,”杜圆低头啃了一口鸭腿,“要我监视段岱的一举一动。”

    玉和声闻言垂眸看他,“业务挺广嘛。”

    “养家糊口嘛,有活就干。”杜圆十分坦率地苦笑连连。

    “那你继续守着吧,玉某先走一步。”

    “好嘞,玉先生您慢走。”杜圆朝他哈了一个腰,一屁股坐到地上,舒舒坦坦地啃他的鸭腿。

    夜晚的天黑沉沉的,通天阁内寂静无声,一小片亮光不弱不强地亮了不知多少年,杜圆啃净了最后一丝肉,将干干净净的骨头随手扔进灌木丛,油腻的双手在衣摆上蹭了蹭,他最后看了眼那飘忽不定的亮光,转身离去。

    及穹塔无声无息,越来越多的人悄然离去,最古怪的一届春试看似就要那么散场。

    “少主,还要继续守吗?”

    “守个头啊?人早八百年就走了,装傻给搞成真傻了啊?”高位之上的病弱少女气急,猛得砸出一只杯子。

    “是是是。”

    杯子里滚烫的茶水溅在小腿上,男人疼得呲牙咧嘴,仍旧恭恭敬敬地行礼。

    “滚出去!”少女一脸阴沉,“盯紧段岱。”

    男人连声应允,忙不迭地退下。

    圆月高悬,就着月光擦了擦额头上涔涔的冷汗,男人肚子膨出二里地,赫然就是杜圆。

    “杜大人。”一个暗卫拱手单膝跪至杜圆身前,“派去越鸢峰的眼睛都被拦了,死伤过半。”

    杜圆不紧不慢地擦汗,闻言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正常,那么好混进去的话就不是越鸢峰了,继续派人,下月十三号集中把尸体回收,送去佟家。”

    “是。”暗卫领命,轻巧地隐入黑暗。

    “唉,”遥望越鸢峰的山尖,杜圆叹了口气,“过刚易折,当天纵奇才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越鸢峰的山脚处是一片繁华的山庄,有水车傍地而生,港口商贩络绎不绝,佳节夜晚常常会有灯会,小时候的段岱特别喜欢人间烟火气,经常抱着偷偷做的莲花灯溜下山凑热闹。

    师尊常年闭关,唯一能管住她的大师姐经常在琼丹阁一坐就是好几天,段岱自在极了,莲花灯是自己做的,做一盏又会费很大劲,所以段岱一直以来都会在灯会的最后将莲花灯“回收”。

    倒也不怕它漂太远,依照历年来的经验,一刻钟以内花灯必定沉底,段岱只消在灯的蜡烛灭到第三根的时候跳进水里,就能在第六根蜡烛熄灭、花灯沉底之前将它捞起来。

    十三岁那年,段岱第十九次将那盏有点破烂的莲花灯从河里捞出来,她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兴致一点没被河水淹熄,依旧乐淘淘的。

    她一边数残缺的花瓣,一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山上爬,如果不被野果野花和千奇百怪的昆虫小兽勾走,一个时辰后她就可以躺进被窝里,伪装成无事发生。

    可惜天不予人愿,半个时辰后,她在山门前跟出来吹风的大师姐迎面撞了个满怀。

    李洗月单手拎起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的小姑娘,凑到鼻尖嗅了嗅,平静地问她:“被人欺负了?”

    段岱乖乖立正,解释了事情原委,李洗月闻言没再多问,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伸到段岱眼前晃了晃,抬脚离开,让她跟上。

    小段岱不明所以,眼看着李洗月就要走得没影,才一路小跑跟上。

    夜晚的山林多风,也阴凉,李洗月在崖边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段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风很急,没多久段岱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李洗月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依旧默默吹风。

    喷嚏一个又一个,频繁到段岱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她擦了擦鼻涕,偷偷地去看李洗月。

    没想到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师姐是在罚我吗?”段岱试探地开口,眼神还有点怯怯的。

    “因为你不爱自己。”李洗月斩钉截铁。

    “可是直到被师姐发现之前,我都很快乐,我喜欢这样,衣服是湿的也没关系。”

    李洗月不理解,眉头挂上疑惑,“你感冒了。”

    “那是因为师姐罚我来吹风,要是不出意外,我这会儿应该已经洗完了热水澡在睡觉。”

    李洗月沉默,将瓷瓶扔给她。

    段岱拔掉软木塞,闻了闻,正是治疗风寒的丹药。

    “师姐,相信我的选择,我不会害我自己,而且我绝对正确。”

    同许多年前一样,少女站在她面前,神色坚定,彼时只到她胸口的小姑娘,如今竟比她还高了点。

    李洗月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应答,袖子里翻翻找找了很久都不满意,又在身后的架子上挑挑拣拣了很久,才将一兜名贵丹药塞给段岱。

    “你既已下定决心,我便不会阻拦你的决定,师尊闭关不出,若有消息我会替你应付,你只身在外,还要顾着小师妹,万事小心,你知道的,我从小便教给你,没有什么能比你自己更重要,该舍当舍。”

    李洗月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不近人情,哪怕是段岱也是头一次听她讲那么多话,她的师姐说话喜直来直去,哪怕此番想要拐弯抹角,也实在浅显。

    段岱知道,李洗月是要她舍小节顾大局,免了此身遭难,可是谁是小谁是大呢?生命真的是可以用数量衡量的吗?

    人都有私心,便要有失偏颇,段岱不喜欢这跷跷板一样东倒西歪的两端,所以她要翻了这游乐台,不准任何东西动摇她。

章节目录

长剑向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宿临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宿临灯并收藏长剑向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