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想到那个世界里机器人管家给她的留言,“礼物”的意义很快被她消化。

    “不管你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但谢谢你的礼物。”她没用多久就释然了,不再理会这个阴谋论猜想,并在心里由衷地感谢送她这万千世界的生灵,不过她宁愿相信这是上天的意志。

    人终其一生也难以找到心海的锚点,浮沉中能在死前抓住一人一事已经是极少数;而花费万世千年去确信与一个人的爱恋是多么奢侈而又何其幸运。反过来说,这爱恋是超越时空的,是白鹤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维系的最珍贵事物。

    这小小的波动没能改变什么,相反让白鹤更觉这不解之缘的宝贵,更加坚定了要找回桂和蔚的决心。

    白鹤的思绪回到现实,回到与妙云的那场对话,想着两人得出的结论和制定的计划。

    念着对小白的愧疚,白鹤不自觉漫步走到藏经阁后的小私塾,想远远看儿子一眼,可俗世教习先生告诉她孩子们由二师兄带着去山腰帮农了。楼稳饱读诗书,博闻强识,空闲时经常到私塾给这些量子门嫡传讲学,虽不涉及道家真法,但也算是一种文化传承。

    白鹤就也下到山腰,在一群弯腰低头插秧的孩童里见到了江照白。小孩满脸是泥,裤管没卷好,也沾了一半泥,正拿手往上拽;一边咧着嘴朝田埂上的楼稳喊:“二伯,我都插两路了,能再歇会吗?小衣都汗湿了!”旁边小孩听到也停下手,直起腰来看老师。

    “不行,不插完这一垄,饭都没得吃,继续!”说着手上的柳条挥了一记,一道无形劲风劈出,准确着落在江照白的屁股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啊!”小孩尖叫一声,举手捂臀,裤管彻底滑到水里。江照白撒起泼来,扔掉手中的秧苗,嗷地嚎上了。

    “就你,已经比人多歇了一刻,还叫唤,不许哭,继续干活!”楼稳吹胡子瞪眼,偷奸耍滑的小孩让他动了真怒,扬鞭又要抽下。

    江照白害怕吃打忙止住干嚎,同学递过来秧苗,他又觉得委屈,就看着,也不说接或是不接。

    白鹤从后面见到小孩肩头耸动,知道是真哭起来了,心里不忍,正准备走上去安慰。楼稳旁边站出来一个大人说话了,“小白,上来,给你二伯赔礼道歉!”

    说话的是江云舟,今天天气好,他正好过来查看春播情况。

    江照白抽抽嗒嗒地走上堤岸,先朝楼稳行了个礼,“对不起二伯,我错了。”楼稳皱着眉摆手。小白也不等他答复,又转身给江云舟行礼,“爹……”江云舟对旁边的管家示意,管家到旁边提篮里倒了一碗水递给江照白,看他一边喝着,一边掏出手帕给他擦泥。

    小孩喝着水,拿眼侧瞟楼稳,人已经缩到江云舟背后,小声咕哝说:“腰都酸得痛了,手也不成了……”

    楼稳听得真切,又一次扬起鞭子,“唉,你个小懒坯子,这才干了半个时辰,就……”

    江云舟伸手拦住,“算了,算了,二哥,您别跟小孩置气。有这会儿差不多了,孩子们都小。那个,阿福……叫二狗他们下去吧,把剩下的做完。”管家领命吩咐隔壁田垅的长工,并嘱咐检查一下孩子们插的秧苗是否到位。

    这样一来,楼稳不高兴了,他认为劳作可以让小孩体会生活艰辛,抑制锦衣玉食带来的优越感,更可以磨炼心性,为习武修行打基础,所以一有机会就会带学生做些农活。却让江云舟当了“好人”,叫停劳动,白费他一番苦心。楼稳拉了拉江云舟袖子,“怎么就算了,说好干一个时辰的农活……”话里已经有些当仁不让的意思。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江照白欢快地叫了一声“阿妈!”,众人这才发现对面的白鹤。

    白鹤微笑着走近,接过管家的手帕俯身帮小白擦泥,把他的裤管也卷好了。一边吩咐管家不用叫农人。他板着江照白的身子,正色说道:“二伯吩咐了一个时辰农活,之前你可以提意见,但答应了就要做完,不能半途而废知道吗?”

    江照白委屈地又要咧嘴,头仰向江云舟,“可爹爹说……”

    白鹤站起来看了一眼江云舟,见他眉头紧锁,抿着嘴一言不发,显然为妻子当众驳了他的面子而恼怒。想到与妙云商定的计划,白鹤心下有些发虚,想说些好话往回找补,“你爹也是为了你……”

    “大家再加把劲,帮叔叔伯伯们插完这一垄秧。事成每人1个青团,表现好的两个,枣泥馅!”是楼稳帮白鹤解了围,他朝孩子们振臂一呼,果然个个兴高采烈,咿咿哦哦几声卖力干了起来,屁股一个比一个撅得高。江照白也是第一时间撇开了母亲,三步并两步跳进稻田,站定队前干起活来。

    小小插曲圆满解决。见江云舟要走,白鹤拉上他的手说:“云舟哥,前天说好的,晚上我讲给你听……还请把那石头还给我。”

    乍听前一句,江云舟高兴之余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逼得急了,但听到白鹤还在心心念念惦记着石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晚上妙云师叔如约而至,她换了一套常服,上身的白襦倒还正常,下身则是一件左黑右白,大小也不对称的束裙,头上还戴着没有展脚的男式幞头。等走到灯下,在门口迎接的江云舟才看清那白襦的底纹竟是密密麻麻的金丝猪婆龙!

    对长辈的离经叛道,江云舟也只敢皱皱眉,接过妙云带来的庆州特产“杏花酿”,躬身将人迎了进去。在天井见到白鹤母子,受了拜,捏了几下小孩的脸蛋,妙云就给白鹤炫耀起她的奇装异服,说是锡城一个尼姑裁缝做的。

    席间大家把酒言欢,气氛热烈。直到吃完,婆子把小孩接下去洗漱睡觉,才正式开演“癔症解说。”

    “你说是做梦!完了自己刻的这石头?”江云舟惊叫站起身来。

    “跟你说了,不是做梦,是癔病。不见天日关了一年,没疯还你一个全乎人已是万幸了。”妙云悠哉地靠坐椅背,点上烟斗吸了起来。

    “可是……”

    “可是什么?什么可是?还好小九下山第一个看到的是黎恺,那一掌没打在你身上。不然哪有你在这叽歪。那就是疯症,不认人,只认打。要不是楼稳用正韵心法镇神摄魂,助其清醒,定要打个不死不休。”

    “那为什么梦的不是我和小白,而是莫名其妙的人。”

    “哼,还人?我跟你说,癔病发起来,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人。前年我在牛脊岭看了一个病家,愣说自己是仙豚,自己的妻女要杀他过年。”

    “啊这……”

    “别这这那那了,赶紧把那石头还给小九。”

    本来江云舟犹犹豫豫要坐下来了,听到这话又像猫一样挺硬了脊梁,“臆造之人事为什么还要东西?”

    妙云摇头叹气,一副对牛弹琴的的表情,“对于一个身陷孤苦无助绝境之人,这些臆造之人事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想你,念你,你能出现吗?不能吧?那时她只有这编造出来的东西,这是她绝望中唯一的微光,就是她的命根子。你说于九儿重不重要?”

    “我……”江云舟颓然坐倒,确实在妻子最需要的时候,自己无法伸出援手。

    “你要是还不理解的话……开源县衙门有我熟人,通融通融把你关他们天牢里,也不要一年,就两个月吧,看你会臆造出什么,看你能不能懂它的珍贵。”

    江云舟连连摆手,从怀里取出那副全家福,白鹤忙伸手去接,半路却被妙云抢了去,拿在手里仔细察看。

    “原来癔症起来,人真的会突破以往的能力界限,这刻工真不错。小九你以前不会这个吧?”

    “不……”

    “这起码是刻了几百个石头的,你现在还会吗?”

    “不……”

    “嗯,有这样的,少林有套拳法就是这样来的。传说是个武僧被雷劈了,昏阙半天,站起来就打,打完又昏睡过去;再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还是旁人把这套拳法记下来,才有了流传后世的……哦对,‘弥勒长拳’叫。”

    “不过,”妙云捏住白鹤放在桌上的手,后者正兢兢业业地僵硬正坐,已经被妙云的信口胡说吓得花容失色。

    “九儿啊,你也不必为此愧疚,什么告官禀师,刺配流放……”知道白鹤拙于扯谎,妙云这是一劳永逸,要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

    “你就当做了个梦,虽然在艰险境况下它是和璧隋珠……”说到这,妙云稍停,轻拍白鹤手背,等她看过来才又说:“但梦总要醒的,看看你身边的人,你要分清梦境和现实……”后面的话妙云说得情真意切,却是对白鹤真实状况的劝慰,也是首次表达自己的态度,告诉她应该着眼于现世,放弃追寻那镜花水月。

    白鹤听出意思,苦于无法反驳大喊“那不是梦!”悲急交加潸然泪下,想到戏还没演完忙以手覆面。

    “不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妙云最后说了句正经话,抽回手,把注意力又放回石头上,开始编词转换场景。

    “唔……脸还没刻出来,不过看这雄壮体态,啧啧……”妙云当着江云舟的面品评上了正印“奸夫”,白鹤不敢出言阻止,窘得想钻到桌子底下。

    “我这得说你了,云舟啊……”妙云一手握石,一手用烟斗指给江云舟看,“你虽然不会武功,是吧,但也得练练你这身板啊,是吧……虽然你考的是文官,但武考的弓刀马石步,后面三项没事也练练嘛。我大陈以武立国,以武为美,现今我大陈第一美男子你知道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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