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若的房间就在林鹤归旁边,临进门时,她想起今日听那几个百姓说的话,叫住林鹤归:“林阁主,你今日在镇子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林鹤归闻言没有说话,打开房门,示意丹若进来。

    丹若进来后,林鹤归将房间的门关上后,方才垂眸道:“你发现了什么?”

    “不是我发现的,是你去兵器铺子买剑的时候,我听几个百姓说的。今年的树都不开花,还有什么青石巷的鬼。不过你有没有注意到,街上的树真的快成枯木了。”

    丹若把百姓们的谈话绘声绘色地复述了一遍才道:“刚刚我本来还想问问阿婆是怎么回事呢。”

    林鹤归拢了拢衣袖,:“你问她,她也不知道。不过更奇怪的是,方才阿婆给我们端汤时,我发现——”

    林鹤归一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她没有影子。”

    灯下无影。

    丹若吃了一惊:“我刚才光顾着填饱肚子,倒是没有注意,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只有妖和鬼,才没有影子。

    丹若曾经和师弟他们下山,只碰到过妖,却从没碰到过鬼。

    仙界和鬼界向来没有什么交集,天苏门也没有给弟子教过这些。

    丹若对幽都和鬼界的所有印象都是纯熙从真源阁里的藏书中看到,然后给她讲的,要么就是从一些见多识广的师兄弟的口中得知。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可是阿婆身上没有妖气啊,她总不能是鬼吧?”

    林鹤归声音沉静:“她当然不是鬼,幽都的鬼门关只有七月半才会开启。我在她的魂魄上发现了极难被察觉的一道封印。那道封印留下的印记,是花瓣形状的。”

    丹若想到了蓬莱鲲族的族人,他们眉心都有粉白的花瓣印记。

    他接着道:“封印之下有什么,我竟也看不见。”

    林鹤归作为惊乌阁阁主,会操纵锁魂坛,对魂魄的敏感程度要比一般人高很多。如果连他也不知道封印底下究竟有什么,可见这道封印的主人必不是一般人。

    丹若脱口而出:“要不我们去青石巷看看那颗三生树吧,找找线索。”

    林鹤归将目光投向窗外:“现在吗?要不还是先休息一下,明早再说吧。”

    丹若这才想起,林鹤归还需要休息,她有些歉疚道:“这一路上劳烦林阁主了,明天雨停了我们还要去找菘芙草,早早休息吧。”说罢就离开了林鹤归的房间。

    丹若在床上坐了一会,心里还想着百姓口中的青衣鬼和三生树,她还是想去青石巷看看,不然睡也睡得不踏实。

    丹若于是拿着林鹤归给她买的剑,施了一道瞬移符,到了客栈门口。

    这会雨已经很小了,雨丝缠绵,氤氲如烟,在客栈门口的灯下发出银色的闪耀光芒。

    丹若只知道青石巷在青浔镇的西北角,她沿着内城河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这个点大家都休息了,镇子上已经没有人了。街角还有几盏昏黄的灯光,巷子深处却很黑。

    一片死寂中,丹若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有婴儿的哭声,声音却不大。丹若又凝神细听,发现这声音如泣如诉,不绝于耳。她朝着那个方向悄悄迈步,刚过了一个转角,看到十几团青色的影子排列整齐挨着墙角,正朝着这条巷子的末端行进。他们一手提着灯,一手用衣袖掩面,发出类似婴儿哭声的声音,呜呜咽咽。

    丹若睁大了眼睛,这难道就是人们口中的青衣鬼?看来青石巷就在这附近。她有些激动,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手腕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拉了一下。

    丹若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她转身去看身后那个衣袍胜雪,乌发飘散的人,不是林鹤归,又是谁呢?

    丹若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林阁主啊,你吓死我了!”

    林鹤归送开她的手腕,:“丹若?你怎么也来了?”

    由于受到了惊吓,丹若的语气不怎么和善:“我还想问林阁主,你大半夜不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林鹤归一本正经道:“秉烛夜游啊。”

    丹若翻了个白眼,一个时辰之前是谁说要休息的。丹若对林鹤归的那点歉疚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丹若忽然想起那些青色的影子:“你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可她再朝青石巷末看,哪里还有什么青色的影子。丹若有些懊恼。

    林鹤归优雅地迈步:“走吧,过去看看。”

    丹若边朝巷子里走,边凝神细听,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呜咽,看来那些青色的影子还没有走远。

    这里太黑了,一盏灯也没有,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没有使用术法照明。

    丹若十分不适应这里的黑暗,几乎是摸索着前进。

    林鹤归低语道:“我出来之前吃了萤火芝,你看不见的话可以抓着我的袖子,跟着我走。”

    萤火芝是六界中极其稀少的灵物,食之能在黑暗中视物。

    丹若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为了不影响速度,她抓着林鹤归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丹若抓着他冰凉的衣袖,心底有种奇妙的感觉。方才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是冰的,衣袖也是冰的,但他这个人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冰冷,反而是如月色一般温润的寂寥。

    两个人又转过一个拐角,如婴儿般的呜咽之声再次清晰起来。

    林鹤归道:“这个巷子已经到头了,应当就是这里。”

    巷子里一户人家也没有,但丹若依稀看到这条巷子的末端有一棵大树,因为那些呜咽的青色影子提着灯将它团团围住。

    丹若小声问林鹤归:“那是鬼吗?你不是说只有到了七月半,鬼门关才会开启的吗?”

    林鹤归任由她牵着衣袖,步履依旧从容:“这是女丑之尸,它们通常穿着青衣,以袖掩面,因为它们的面容极度丑陋。我猜它们是偷偷溜出来的,未曾被幽都官发现。”

    丹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提灯掩面的女丑之尸,惊叹道:“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鬼呢!”

    林鹤归:“……”

    呃,活着的……鬼?

    这些“鲜活”的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姑娘欣赏了半天了。这些女丑之尸围着三生树,口中呜咽不止,仿佛在乞求什么。

    林鹤归道:“前面这棵树应当就是镇民们口中的‘三生树’了。”

    丹若疑惑道:“它们在干什么?”

    “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悄无声息地又靠近了几步。

    然而他们刚站定,这群女丑之尸就同时转过身来,将灯对着他们。

    竟然都还整整齐齐用衣袖遮着脸。

    丹若有些措不及防,林鹤归却淡定地扫视着这些女丑之尸。

    双方僵持了几秒后,丹若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于是和它们打了招呼:“幸会啊,各位女丑兄。”

    可那些青色的影子一听到丹若的话,就狂躁起来,齐齐扔掉了灯,婴儿般的呜咽声也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

    丹若将手放在剑鞘上,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林鹤归淡定道:“它们最讨厌听别人说它们丑,估计是生气了。”

    丹若有些哭笑不得:“我又没说它们丑,只是称呼而已。”

    “女丑兄”们闻言竟然向着丹若和林鹤归扑过来,林鹤归迅速将丹若拉到另一个方向。

    丹若只觉得眼前一片青色闪过……

    “天苏门的术法能对付它们吗?”

    “不能。”

    丹若急忙拔剑:“那剑呢?”

    “自然也不能。”

    丹若崩溃了:“那怎么办?”

    林鹤归冷静地吐出一个字:“跑。”

    就在此时,一旁的屋檐上传来一阵笑声,丹若和林鹤归同时抬头,看到废弃的屋檐上不知何时坐了个青年。

    青年很潇洒,他手里拿着一壶酒,对着屋檐下的二人遥遥举了一下,随即狂饮起来。

    他很快喝光了酒,随意地将酒壶往后一扔,自言自语般缓缓道:“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这就是丹若对花明君的第一印象。

    当时丹若听到这句话,还不理解花明君说这话时的心境。

    “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女丑兄”们突然安静下来,全都跪下来,瑟瑟发抖。

    青年从屋檐上落到“女丑兄”面前,微眯眼打量着它们,语气随意道:“你们别跪我,跪我有何用?按幽都的规矩,私自出逃者,要入九幽血狱领罚。”

    九幽血狱是什么地方?那里是六界中最恐怖的地方,被漫无边际的赤流沙包围,连六界中最邪恶的怨灵与厉鬼都不愿意待在里面。

    那些青色的影子抖动的更厉害了,连丹若都能感受到它们的心如死灰。

    青年拿出一个收魂袋,张开口,女丑之尸就都乖乖进去了。

    他将袋子系在腰间,这才又看向他们。

    青年好奇地打量着丹若,笑着看向林鹤归:“你的新侍卫?”

    丹若被他看得不自在,闻言恍然大悟:“你们两认识啊?”

    旁边两人异口同声:“不认识。”

    还挺有默契。

    鬼才信你们不认识,丹若在心里道。

    青年笑得恣意,却没有什么恶意,他转向丹若:“你是他的侍卫?”

    丹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林鹤归道:“她是我在天苏门认识的朋友。”

    青年意味深长地道:“哦?真的假的?看来阁主大人在天苏门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对了,敢问姑娘芳名?”

    丹若的脑壳有些疼,出于礼貌,她还是用术法在空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花明君对丹若扬了扬眉:“丹若姑娘,在下幽都花明君,幸会。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个人其实很好的。刚才那些小鬼怕的可不是我,是九幽血狱的司狱长。”

    丹若:“……”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林鹤归仅用了一句话就让花明君乖乖闭嘴:“段姑娘还在临安,她不久前又来惊乌阁找我,希望能借助玄心镜还原古战场。”

    花明君的眼睫轻颤,敛了笑意,沉默了一会方才道:“她何必呢,不过是前尘旧事了,我都不在乎,她何必执着。”

    林鹤归轻轻叹了一口气:“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段姑娘是个重情义的人,老阁主执掌惊乌阁之时,她就来过一次。但凡有一丝机会,她都不会放弃。”

    丹若觉着花明君狂放不羁的气势突然就弱了下来,他闭了闭眼,再睁眼,嘴边就又带上些漫不经心的笑容:“我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她何必呢。不值得啊。”

    丹若突然幽幽道:“这世上的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

    霎时间林鹤归和花明君都将目光转向她。

    丹若眨眨眼:“你们看我干嘛,我说的难道不对?”

    林鹤归将视线挪开,望向黑漆漆的巷子的另一头。

    花明君将手搭在林鹤归肩膀上笑道:“你这个朋友,有意思。”

    说罢环顾四周,看到了那棵三生树,了悟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说这群小鬼怎么从幽都溜到这里来了。这棵树灵力充沛,它们是为了求一幅美丽的皮囊,来吸食它的灵力的。”

    丹若闻言看向这棵三生树,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棵树,枝干舒展开来,遮天蔽日,叶大如掌。

    花明君似乎着急逃避着什么,说完后就朝他们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先把这群小鬼带回幽都了。林鹤归,下次去临安找你喝酒啊,还有丹若姑娘,下次见。”说罢一瞬间烟消云散。

    丹若望着花明君消失的地方,好奇道:“刚才那位是幽都官?那他也是鬼喽?”丹若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她就见过这么多鬼。

    林鹤归没什么表情:“严格意义上,他不是鬼,因为幽都府的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他只是被幽都鬼帝临时征用,顶多算半个幽都鬼。”

    丹若真心叹服道:“林阁主还真是见多识广,交友广泛。幽都的鬼君,仙界的仙君,你都认识。那夜摩天的妖魔呢?”

    “夜摩天我很少去,只认识乾坤主。”

    丹若这时如果在喝水的话,肯定会被呛死。

    叱咤六界的乾坤主,是统一了妖魔二界的大魔头。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一团巨大的浓烟从那棵三生树的枝叶上升腾起来,树的顶部开始喷出猩红和翠绿的火焰,噼啪作响。

    忽地,那些火焰化作血烟,在夜空中形成一团血月,整个青浔镇的树木都在一瞬间枯萎,仿佛被榨干……

    丹若惊呼道:“血月之象?”她没有片刻犹豫,立马举起剑朝着那棵三生树刺去——林鹤归原本想要阻止她,却已是来不及……

    朦胧的血雾中,丹若好像看见一个人,其实来说,是一个神。

    一双眼明丽而风流。他的眉心,一片粉白的花瓣灼灼生辉。

    血雾中突然透出几行字:“枯木焚,阳春生。江南烟雨杏花寒,青石巷末三生树。”

    丹若感觉自己好像穿透了那棵三生树,被卷入一个泛着磷磷幽光的漩涡,身后有人拉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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