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第一站是实地调研。

    村长给他们安排了一辆通勤的面包车,虽然看起来并不崭新,但容量非常大,足以将他们整个团队包括进去。

    许月杭拿好相机,目光扫过众人,问:“你们谁会开车?”

    业柏因为要归还三轮车,所以并不在考虑范围内。而其余的几人……都是拿了驾照后就再也没碰过车的。

    毕竟他们也没有钱到需要在北京三环买车通行,而且就算有,摇不摇得上号还另说。

    “我会一点。”

    陆苁今毛遂自荐。

    林柯风道:“你会开手动档?”

    陆苁今点头。

    接过许月杭递来的面包车钥匙,坐上驾驶位,把安全带系好。其余人虽然意外两秒,但也很快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姜芝原本想坐副驾驶位跟陆苁今贴贴,但偏偏林柯风抢先她一步。他手抵在车门处,俨然此位非我莫属的姿态:“我喜欢坐前面,你没意见吧。”

    话音未落,已经抬腿上了车,自顾自地把安全带系上。

    “……”姜芝:我就算有意见,你会听吗??

    算了,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陆苁今车技很好,发动点火换档,甚至连车速的控制都丝滑无比。以至于林柯风在车稳稳停住时,都忍不住说:“没想到你开得还挺好。学车的时候,教练应该对你很上心吧?”

    “……”

    陆苁今熄火,看向他的目光所带意味不言自明。她没有回应一个字,姣好的容貌中表情平静得宛如无风的水面。

    却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直到姜芝在车窗上敲了敲,嘴型在问目的地已经到了你怎么还没下来。

    “严格来说,我技术好是因为我经常开车,跟驾校教练没有太大关系。”

    陆苁今解开安全带。

    “而且我科二挂过一次。”

    林柯风:“……”

    稻乡的村落布局比较规整,房子与房子之间有着距离一致的小巷,尽头就是平坦的乡路,只不过还没有铺上水泥,所以每当人们骑着摩托车或电动车经过时,总是尘土飞扬。

    “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凭我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种不了这些地。”接受采访时,一些村民在知道他们的来意后,按着头顶的草帽,滔滔不绝吐起了苦水,“只能是撂荒了。这几年村长也让我们出租出去,可效果你们也都看见了……”

    “唉!这地我也是耕了大半辈子,除这以外我也没别的能耐,就盼着这上面能长粮食,可现在是有心无力。人是铁饭是钢,没人种地哪能成?”

    “就拿去年来说,冬天没冷过两个星期,冬至就回暖了,加上夏天雨水又连下三个月,我那果园就开不出花结不出果。除去买化肥的钱,到头来一年收成只有一两万,这还没算人工呢!谁去干哪?”

    陆苁今问:“没有申请农业补贴吗?”

    “啥?那是啥玩意儿?”

    ……

    在前往示范基地时,他们没有按既定路线走,而是选择驱车沿着小路往前。这是临时决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能够更全面地了解村民们在采访中所反映的状况。

    “先在这里停一下。”

    许月杭的目光越过车窗,看见空空荡荡的田垄,只有零星几个农民还用人工的手段准备犁田进行耕种。

    业柏把油门收了。

    旁边的陆苁今余光看见不远处有一间不大的房屋,看起来很像是被废弃的,或许之前是用来堆放农药化肥。

    几人离开原地进到阡陌之中,许星航突然想起自己忘带相机了,正想反身回去拿,陆苁今看见了,便顺口说:“我来拿吧。”

    一则是因为刚才的相机是她放的,在哪个位置陆苁今最清楚。二则是因为,所有人就她还没来得及下到田里,离面包车最近。

    “好嘞!”大概是想让她慢点走,许星航道,“我不着急用,你慢慢来。”

    回到面包车上,陆苁今打开后备箱准备把相机包拿出来,然后却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响。一开始陆苁今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哐啷啷的声响却更加清晰。

    这一回陆苁今很笃定不是什么自然的声音,更像是铁链叩门时发出的。

    可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家。

    陆苁今驻足回头。判断声音的来处,可找寻一番,目光却只能落在不远处废弃的房屋上。

    “……”

    带着一点诡秘的好奇心,陆苁今把相机拿出来,然后轻轻挪着脚步靠近。

    这座房屋周围被不知名的树包围着,但从繁茂而高的枝叶来看,应该有一定年头。而且经久无人打理,周围已经长出了一圈杂草,有的甚至已到了半人高的程度。

    陆苁今小心地拨开草前行,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构造——单间,只有一扇封闭的铁门,唯一的窗口也是很老式的那种,从墙上凿出一个两掌宽的洞,中间用砖头隔开。

    如果能进去的话,也应该很黑。陆苁今这样想,冷不防脚底踩中了什么,差点打滑摔下去,好在她眼疾手快扶了下墙,这才堪堪稳住身子。

    “嗯?”

    陆苁今抬起脚,看见是一个脏污的铁盆。这个她倒是见过,以前看过有人用这种大小的盆子来装狗食,在稻乡出现这种东西,她倒是不奇怪。

    只是……

    这上面的不明粘稠物,看起来很新。

    嗡嗡嗡——小指盖大小的彩色苍蝇飞到陆苁今眼前,仿佛比她还好奇。陆苁今退后半步,才发现自己刚才扶住的地方,竟是那个小小的窗户。她望进去,只有黑黢黢的一片,根本不能看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陆苁今忽然想起相机有闪光灯功能,虽然说这样可能有点冒犯……但她还是没忍住,将镜头靠了过去……

    咔嚓!

    陆苁今猛然回头。

    似乎是为对方一惊一乍的动作意外,少年拨开杂草丛生藤枝的动作一停。窸窣的阳光投下来,为他幽邃的目光笼下一片明艳。

    “不是拿相机吗,”

    业柏站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过了几秒视线才落在她手上的相机。

    “在这干嘛。”

    “没……”

    因为方才的应激,陆苁今心脏还怦怦乱跳。也慢慢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其实是业柏踩到什么树叶枝干发出来的脆响。

    “……”业柏也没说什么,只让她,“过来。”

    陆苁今没什么犹豫,朝他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把相机收进包里。毕竟这是许月杭的,贵倒在其次,主要是里面有很多田野资料,她有保护好的责任。

    “你怎么跟来了?”陆苁今问。

    业柏落她半步,距离不远不近,但却莫名很有安全感。

    “因为怕你携款逃跑。”业柏语气飘飘的。这个相机估计有好几万,确实算得上“款”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下次别一个人乱跑。”

    “我是听见那里有声音……”

    陆苁今还想回头指认一下,却对上业柏那双认真的眸子,便觉得有些理亏,于是心虚地点点头,“……知道啦。”

    垂下目光时,业柏看见了什么,便突然拦住她,仿佛珠玑似的,几个字往外蹦:“脏了。”

    陆苁今低头,才看见自己洁白的裙摆,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几滴污渍。

    “哦……可能是刚刚不小心踩到的。”陆苁今摸了一下口袋,下意识问他,“你有纸巾吗?”

    但她原本并不期待,谁知业柏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包手帕纸,打开封口抽出一张,递到陆苁今眼前。

    陆苁今却有些没料到,刚说了声谢谢想接过,业柏却忽然回手一收,纸张便被他不轻不重捏在手心里。

    然后唇角微扬笑了笑:“站着。”

    “……”

    同样的句子,从同一个人口中念出来,陆苁今却有截然相反的感觉。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风萧萧的深夜,听着听筒里嘶哑的声音,隔着宽阔的马路望向对面。高挑少年一身黑衣,只有周遭闪烁着的霓虹灯给他添了抹颜色。

    现在……好像跟那时的心情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业柏屈着一条膝半蹲下来,抬手要擦拭时,陆苁今却退后一下。

    “脏。”

    “擦不擦?”

    “……我……自己来就行。”

    “有区别?”

    陆苁今想说其实是有的。而且……他也没必要。本来,往前追溯了,她还欠他很多。

    但陆苁今知道,业柏如果想做一件事,没什么东西能阻止他。

    包括她。

    何况对于他来说,陆苁今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业柏伸手去握她的脚腕,拉过来,又防止她乱动。然后才把纸巾摊开,轻轻拭着裙角的污渍。

    “那……麻烦了。”

    陆苁今抿唇,有点客气地说。事实上稍微认识她的人都知道,陆苁今这么客气的理由只有两个,要么是真的不熟,要么……就是此时很不淡定。

    业柏把可降解的纸巾随手一丢,站起来,目光看向她眼睛的同时,也缓慢的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你说的对。”业柏悠悠道,“你就是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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