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兰醒转过来,已是日上三竿,暖阳透过窗纱,在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府中不拘俗规,规定每月逢九拜谒公主,其余时候大都由自己做主,此种安排倒是比做姑娘时松动。京兰私以为这也是入府为妾这桩不幸中的大幸。

    躺在厚实绵软的床榻上,想到今夜又得去公主房中伺候那两位祖宗,京兰默默祈求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土地老爷保佑她赶紧生个头疼脑热,最好来个需要卧床静养数月又不伤及根本的小病小痛。

    掌翠见她明明醒了仍在榻上翻转腾挪、一副誓与床榻共存亡的无赖模样,慢慢踱到榻前:“一早听了个信儿,驸马出府办差事了,明日才回。”

    “真的?”恹恹的人儿一扫颓势,猛地撑坐起来,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听闻,两个时辰前,公主也入宫了。宫中来人传的旨。”

    京兰大喜过望,想不到自己诚心诚意的祷告,居然这么快就起作用了!

    漫天神佛,大慈大悲!京兰立马起身下榻。

    ***

    风卷残云般用过早午膳,京兰躺在院中黄花梨醉翁椅上,悠哉悠哉地晒太阳,手边还搁着一碟瓜子儿。

    掌翠坐在一旁,边做针线活儿,边陪她闲聊。

    “掌翠姐姐,你如何晓得公主几时入宫?”

    “姨娘你猜,婢子是谁的人?”

    京兰歪头:“公主那边的?”

    “曾经是。”

    “意思现在不是了?”

    掌翠停住手里的活儿:“姨娘,你想在府中好好活下去,对吗?”

    京兰下意识点头。

    “那你可知,你何故到了公主府?”

    “公主,向我……父亲送了聘礼?”京兰迟疑道。

    掌翠摇头:“无论哪家姑娘进府,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公主与驸马成婚六载一无所出,太后担心惹人非议,贺家也颇有微词,而想要堵住悠悠之口,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公主主动为驸马娶妾,尽早生下子嗣。”

    还有半句话,掌翠咽下去了——温府送女儿入府,也是一早便定下的,不过,这个中缘由,又是另一番话了。

    “那如果驸马不喜欢我,不愿与我……”京兰没有说下去:吴姑姑的话犹言在耳,入不了驸马法眼,便是无用之人,自然也没必要留下。

    掌翠坦言:“姨娘,唯有生下子嗣,才是你的平安符,驸马就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一听此话,京兰的心凉了半截:“博取欢心,生下子嗣,谈何容易。”

    毕竟,以驸马眼下对她的观感,能减少几分嫌恶已属不易。

    “这,婢子就无能为力了……不过,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到姨娘。”

    ***

    公主府的常在花园,即使在京城一众显贵中也是名头响亮,园中一年四季景色各异从不落败,故名“常在”。公主曾不无得意地对当今天子道:陛下的御花园当然天下第一,“常在花园”虽略逊一筹,却也是个赏心悦目的妙去处。

    负责打理花园的肖氏,便是京兰要寻之人。听说她是驸马府上的旧人,驸马与公主成婚后,她也一并迁到公主府。

    京兰、掌翠并肩而行,沿着花园小径朝里走,小径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就,两侧皆是矮树灌木配搭而成的半墙,倒别有一番天然去雕饰之感。

    穿过小径,视线陡然开阔——不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映入眼帘,正是“株株遥各各,叶叶相重重”。

    一棵参天老树下,聚了五六个花师打扮的男女,均是头绑汗巾,腰间束带,脚踩芒鞋,淳朴干练的样子。两个壮年汉子正抡起斧头砍树,老树下方赫然砍开了一道齐臂长的豁口,老树仍是纹风不动。

    “还不够,继续砍。”一个身着兔皮短袄的中年妇人,抄手在树下查看一番,大声喊道。

    伐木汉子接着你一斧我一斧,又接连砍了二三十下。

    “这下成了,拉绳索!”

    中年妇人指挥众人,齐齐拽动那套在树冠之上、若小儿手腕粗细的绳索,在场众人一鼓作气,老树应身而倒,其声震天,众人各取了斧头、手锯,把树干树枝拆分成小段……

    京兰饶有兴致地驻足观看,忽见人群里多出一个红袄红裤的垂髫小童,东瞅瞅西看看,围着光秃秃的树桩子打转转。

    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京兰一把将小童从树桩边上挪走,随手捡起一条树杈,在树桩面上敲敲打打。

    “姨娘,这是何意?”掌翠奇道。

    京兰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桩上的孔眼:“这树桩子里最易藏蛇虫,尤其赶上这冬雪融化、春阳明媚的时候,饿了一冬的蛇虫苏醒过来,逮到活物就狠狠咬上一口。”

    话音刚落,一条黑红相间的小蛇飞快地从树桩的孔眼里游出,惹得掌翠连连后退。

    京兰眼疾手快地挑起小蛇,连蛇带杈用力朝无人处掷了去。

    “姨娘,你可要把婢子的魂都吓掉了。”掌翠面色发白,逃得八丈远,一边喊,一边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你居然敢抓蛇。”

    京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讪讪道:“幼时曾在庄子住过一段时间……”

    ***

    在旁冷眼观察的中年妇人这时走上前来,弯腰抱起在旁玩耍的小童,轻声训斥道:“顽皮小儿,还不向姨娘道谢,这赤链蛇虽毒性轻微,咬上一口,总归要遭些罪的。”

    小童咿咿呀呀地道了谢,妇人福了福身,从容道:“奴婢肖彩月,给温姨娘请安了。”

    巧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京兰眉眼一弯:“久闻肖姑姑打理的花园乃京中一绝,今日一见原是如此辛劳。”

    肖彩月也不推辞:“蒙大人信任有加,做奴婢的自当尽心竭力。”

    不动声色地将京兰打量一番,见她笑容明媚、身量纤纤,肖彩月笑问:“听闻姨娘是官宦人家的姑娘?”

    嗯,敲树震蛇、树杈抓蛇,哪点像官宦人家的闺秀?

    京兰神情滞了一滞,又听肖彩月语带关切地问道:“我家大人对姨娘可好?

    这次京兰听出来了,肖彩月这分明是问:贺霁对她是否满意。

    轻叹了一口气,京兰失落地摇了摇头。这是实话,她头回伺候驸马,驸马全程只对她说了两个字——退下。

    肖彩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京兰苦着一张小脸,趁热打铁道:“肖姑姑,也不知有什么讨驸马欢心的法子,可否提点一二?”

    肖彩月恍然大悟,看京兰的眼神不禁多了一分了然。不过,她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当即便皱了眉头:“我家大人可不好糊弄。姨娘若是想从奴婢这里问出大人喜好,再装出一副大人喜欢的模样,此法并不可取,奴婢劝姨娘趁早打消这念头。”

    她言辞颇为恳切,京兰略有些失望,遂柔声谢过肖彩月,唤了候在一旁的掌翠准备离开。

    肖彩月在背后道:“温姨娘,以奴婢这般昏花老眼来看,姨娘这般性情,我家大人是不会嫌恶的。”

    京兰无奈笑笑:肖姑姑这话,像是说了,又像是没说。

    ***

    城郊,贺家庄子。

    春阳明媚,一连冻了数月的堰塘,冰层完全融化,原本飘落在冰面上的枯叶残枝,也渐渐与塘中的绿藻缠绕、浮沉。

    贺霁身披黑色大氅,手执一柄竹制钓竿,在塘边足足立了两个时辰,从天色薄明到红日三竿,疏冷面上未见疲色。

    “大人。”李义快步赶来,声调中带着莫名的雀跃,“有信儿了。”

    贺霁摆手,低声道:“勿惊了鱼。”

    李义收敛笑意,掏出怀中的信封,双手呈递上去。

    贺霁并未接,淡淡道:“撕碎了,喂鱼。”

    李义不敢吭声,连带着信封撕了个粉碎,大掌一扬,无数纸屑纷纷落入进堰塘。

    贺霁兀自道:“今日无鱼。”

    话音刚落,浮信微颤不已,贺霁果断起竿,一条肥美的大鲤鱼挣扎出水。

    “大人,让小的来。”李义飞身去接,一个不留意,抱鱼摔倒在地,泥土草屑粘了满身满脸,他呵呵直乐:“大人,有鱼、有大鱼。”

    贺霁哼了一声,伸手将他从地上拽起。

    见大人面色稍霁,李义赶紧禀道:“今晨大人离府后,公主又往宫里去了。”

    见怪不怪。

    贺霁波澜不惊。

    “还有一事,肖姑姑的乖孙险些被蛇咬了,所幸有人把蛇给叉走了。”

    贺霁睨了李义一眼,意思是,事无巨细,这也要禀?

    李义赶紧补充道:“大人可知那人是谁?是温姨娘……肖姑姑说了,这姨娘不太有闺秀的样子,但看起来仿佛还不错。”

    李义学着肖彩月的语气。

    贺霁这才想起,自己是娶了一房小妾,拢共只见过两回,每一回她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胆怯模样,这般养在深闺的名门贵女,又如何得了干练精明肖彩月的青眼?

    见大人垂眸不语,李义又添油加醋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贺霁背手而立:这人俨然是公主的人,底细却不清不楚,遂吩咐道:“你且派人查查底细,倒是不急,回头再报便是。”

    “奴才遵命。”

    贺霁举目远眺,巍峨远山连绵不断,山巅终年积雪覆盖,不见消融。六载匆匆而过,他与元馥素来相安无事,偏偏在这当头,她非得硬塞给他一房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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