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的车辇在宫道上行进,李琴心坐在车辇上,只觉得惴惴不安。

    毕竟是第一次出宫,于是父皇特地安排她单独一辆车,以示尊贵。

    吕娘给她戴了个帷帽:“陛下特意嘱咐要遮好眼睛,务必别让人看见。”

    “为什么?”她捏着丝带,自己笨拙地打着结,这是唯一一项她不愿假手于他人的事情,她怕自己的手也像眼睛一般失去知觉。

    “外面百姓大多愚昧,见了你的两只漂亮眼睛不免又要编排起来。”吕娘笑着回话。

    她不敢苟同,因为从没出过宫,只在书中了解过这些没有面目的人,从陈胜吴广起义里她便知道,百姓的力量比所有的贵人加在一起的力量还要巨大。

    风吹起帷幕,开始她只听到马车踢踢踏踏的声音,到后来她闻到烟火气,还有百姓的声音从四面盖过来,她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

    前面的天子和妃嫔都给百姓散去了百种花形的服饰,到皇子这里便是将鲜花和各色点心散给百姓,谓之沐花。

    吕娘挟着她的手臂向不同的方向散花,她也照做,只是来往人群都争相往她手边挤,她施展不开。

    马车行的很慢,渐渐地百姓议论的声音她也能听得更加清晰。

    “这一车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这是圣上最宠爱的容庆公主,我家有人在宫里面当差,说是路过了这位公主的宫门口都能被金子绊一脚,连门槛都是金丝楠木做的,真是富贵迷人眼呐。”

    旁边的好事者一听这话,纷纷从别的皇子那里往她这架马车边挤,吕娘赶紧护住了她,让她把手收回来,又仔细地将车窗合上。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觉得热闹鲜活,比宫中要有趣许多。

    “小殿下,外面人多眼杂,奴婢不放心,请允奴婢代为祈福吧。”得到应允后,吕娘翻身下了马车,怀里抱着一盘花饼。

    李琴心不能沐花,心口空荡了一瞬,感到有些遗憾。

    接触活人不过刹那,就又回到那四方的狭小之处,黑暗像密不透风的屋子,像她因为孱弱,一出生就离了母妃的身旁。

    来往的人本来是想看看那小公主究竟身量如何,长得如何毓秀可爱,见到宫女下车不免有些不满,更加地推搡起来,连两排侍卫都招架不住他们的攻势。

    突然一声“啊呀!”

    而后又有人骂道:“小兔崽子跑什么跑!”

    李琴心听到自马车外传来两人争吵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略显稚嫩,听起来年龄比她稍大一些,只听到他被打得只喊疼,有血腥味透过车窗随着风飘进来,她皱了下眉:“吕娘,外面怎么了?”

    吕娘草草将花饼散完,便打开帘子,赶回马车,生怕四周的人一齐涌上来,只怕是要将马车掀翻:“小殿下莫怕,是有人闹事,已经被官兵制伏了。”

    “我好似听到了和太子哥哥一般年纪的孩子在哭泣。”她斟酌了几番,欲言又止,“他……”

    “小殿下莫管。”吕娘斩钉截铁地断下了她的话头。

    “可……”她想要说些什么,毕竟那少年只比她大不了多少,听起来伤的很重。

    “这天底下这么多事情,小殿下管得过来吗?”吕娘只能狠下心将声音降得冷冷的。

    人群中,那少年被醉汉打得身上尽是淤血,那醉汉许是不尽兴,忽的又抡拳打在了他的眼睛上:“我的眼睛!好疼!”

    李琴心顿时内心一凉,掀开帘子,厉声呵道:“本公主看谁敢动他!”

    “看来我今天是非帮不可了。”她挥开吕娘拦着的手臂,踉跄着摸着车的骨架,旁边的侍女赶忙护着她一点点下了车。

    人群只一瞬便安静了下来,他们都瞪眼看向这位缓缓下车的公主。

    因戴着帷帽看不清她的脸,少女一只碧葱似的手掩着帽帘,身量纤细,穿着一件迎春百福金缕衣,在日光下极为耀眼。

    “小殿下!”

    吕娘急忙地跟出来,稳稳地攥住了她的手,贴身耳语:“小殿下切莫因小失大啊!”

    她向着吕娘摆了摆手,苦笑道:“若是有人因为我的漠不关心,和我一样看不见了,我只怕是夜不能寐。”

    “刚才是谁人在争吵?”她扶着吕娘向人群喧闹处走去。

    两侍卫忙将那醉汉和少年押至她面前:“回禀公主,是这二人在这闹事。”

    “是他抢了我的花饼,还打我!”少年梗着脖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特别是眼睛周围,淤紫更是严重。

    醉汉骂骂咧咧威吓了几句,又意欲挥拳向少年,被侍卫阻拦下来。

    “既是事出有因,那便不算是闹事。”李琴心一句话揭过,她知晓若是花朝节闹事,无论有理无理,闹到圣前,定是要各打二十大板的。

    “为了一个饼宁愿挨打也不放手,你应当是有什么难处?”她向吕娘示意分些花饼给这少年。

    少年本来对权贵也没什么好感,现下她问到了自己的心坎上,鼻子不禁一酸,他想答些什么,却忍了下去。

    吕娘迟疑了一会儿,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索性就依着公主的性格吧,她打开匣子,包了十块饼。

    李琴心循着感觉到的声音方向,向着少年递出花饼。

    那少年已经饿了许久,看到这么一大捧的花饼,只觉得是在做梦。

    他仰头直视过去,穿着五彩金缕衣的少女,恍若神仙一样,手里捧着一包花饼,他愣愣地接过,只感觉仙人带着帷帽,十分遥远,看不真切。

    “谢谢殿下!”他心中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磕了三下。

    “不要谢我,谢自己。”她伸手出去请他起来,“你要一直有这样宁折不弯的节气,像竹子一样。”

    他咬唇应下,黑亮的眸子闪烁了几下,手中的饼捏得更紧,眼部的伤好像不似之前那样疼了。

    吕娘眼见着这边的少年安抚好了,又拿出了一些花饼给醉汉:“既是因为饼而起,拿了这饼就不要打人了。”

    百姓中无人敢管这事,知晓这闹事的醉汉是太康有名的刺头,名叫赖三的,被打的是个孤儿,天天能见到他在街头乞讨。

    赖三前两日晚间在街边晃悠,正闲来无事,有个黑衣蒙面的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又塞给他一袋银子,让他在花朝节闹事,他忙应下这笔差事。

    眼看着闹事没闹成,他又担心那黑衣人事后找他算账,于是挺身暴起,将那宫女手上的饼一概打翻:“装什么好心肠?!老子要讨个说法!这小孩把老子的衣服都踩破了!”

    旁边的侍卫赶紧又踹了他一脚,让他老实点跪下。

    吕娘脸上白了一阵,实在没想到这泼皮竟能这样无礼,实在不想与这泼皮无赖相争,怕失了体统:“既是铁了心了要闹,自有县丞来定断,拉下去吧。”

    未料到她话音刚落,从远处阁楼上射出三发白羽箭,一发将那醉汉撂倒在地,竟是一箭封喉,马上便失去了气息。

    余下两发直冲着李琴心而来,一箭掀翻了她的帷帽,另一箭直擦过她的颈侧,锋利的箭矢割破了她的皮肤,只差一寸就要当场取了她的性命。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面上的遮罩一下子被解除,头发也落了几缕。

    茫然地触摸了下颈侧微凉的部位,湿湿黏黏的液体穿过指缝,她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鲜血的味道。

    那少年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望见她受伤了,不过怔愣一下,赶忙喊道:“快保护公主殿下!”

    旁边侍卫急忙将她围起来,还有一批近卫朝着箭来的方向奔去。

    吕娘立即将匣子往下一丢,忍住慌乱的神思:“小殿下别怕,奴婢带你走。”

    她用帕子捂住了公主颈侧的伤口,又用披帛遮住了公主的脸,让其他侍女掩护着公主上车。

    纵然有掩护,人群中有眼尖的已经看到了公主的额间花钿和碧绿的眼眸。

    “她就是那个妖女!”

    李琴心这才感觉到颈侧传来入骨的伤痛,人群的声音嘈杂,她竟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失血让她渐渐有些意识模糊。

    人群已是乱作一团,他们都知道那句歌谣,他们都恨不得除她而后快,侍卫抵住人流,可抵不住那些呐喊着要杀了她的声音。

    有人愤恨地将手中的花饼向马车砸去,渐渐形成了一股不可挽回的架势。

    她坐在车上,只知道吕娘拼命地捂住她的伤口,她想发出声音却只是徒劳。

    摇摇晃晃的意识里,她好像透过人群的嘈杂听到了那个少年声音,他与侍卫一起,抵死帮着她逃离。

    又过了许久,太阳落下了山,人群已经散去了。

    脏污的赖三被拖去了乱葬岗,地上被泼了几道水,血迹已所剩无几。

    少年爬上了山坡,他盯着宫城的方向,怀中还抱着已经被挤压得粉碎的花饼。

    他饿了那么久,总算能吃点东西了。

    他一只手捻着花饼的碎屑,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的,是那个公主偷偷丢在他跟前的手串,是一串挂着貔貅的金珠。

    他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人,给了他一串能苟活半辈子的金子。

    他不会忘记那一刹那,被白羽箭掀开的帷帽后藏着怎样的惊艳。

    帷幕被风吹起了涟漪,现出了冰雪一般的脸庞,额头上的花钿如同山上皑皑白雪所覆盖的一株红梅,她就像一尊玉做的雕像,乍睁开了净澈的双眼。

    就像他在庙中见到的无数神明,俯视众生,悲悯而冷淡。

    他学着庙中祝颂的词句,向着宫城遥遥拜谒:

    “祈愿容庆公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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