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说话可真是扫兴。”款冬小声地嘟囔着,“人生下来不都是要死的?若是能轰轰烈烈的死,谁又想籍籍无名的活着?”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可成不了大侠。”方明游好似浑然没听到款冬话里的那句扫兴,他宛如个教书先生般引经据典,“当年专诸为刺杀吴王僚,藏剑鱼腹之中,为的可不是日后能名扬千古。”

    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款冬没再说话,她的手揪着被子,上面的绿竹纹样在她的手中都被拧成了一朵花。

    过了好半晌儿,款冬这才继续开口道:“祁国公信梦吗?”

    这样缥缈无据的话,被她用那般郑重的语气装点,倒显得有些违和。

    “不信”二字已经涌到了方明游的嗓子眼,却又被他不露声色地给咽了回去。他向来不是信命之人,对于神佛之说的态度从来都是既不推崇也不摒弃,家中长辈对这些倒是深信不疑,多以偶尔他也会跟着她们烧香拜佛,但弯下去的腰成全的从来都只是他的一片孝心。

    他倒是看不出来款冬竟也痴迷于这些。不过眼瞅着对方似是有求于自己,说不信的话未免有些不尊重,可要是说信的话,却又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他极自然地,将问题又给抛了回去:“你信吗?”

    款冬蹙眉,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自然是信的,不然我为什么要问你?”

    ?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她住着他的房子并且自己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吧?

    方明游习惯性地想借抿茶的动作平缓下自己的心情,正欲抬手却瞥见手边空空。

    原来刚刚那两个姑娘走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倒茶。

    款冬见他半天没有言语,索性就自己继续说下去:“若是我说我想请祁国公帮我找个人呢?”

    “你说的难不成是你梦中之人?”方明游摸到了些门道,见款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皱了皱眉:“莫不是要寻你的情郎?”

    “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再次被抢白了一句,方明游也反应过来这话里的不妥,立马接上了一句抱歉。

    “他是个老人家,头发很白,穿着一身鹤氅,还很会抚琴。”

    款冬回忆着着梦中人的模样,轻轻哼着梦中的曲调。她的记性向来很好,那些曲调从她的口中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头,全然没了梦中那样的凄惶之感。

    但方明游却很快辨明了出处。

    “这是破阵曲。”他沉声道。

    “破阵曲?”款冬喃喃的重复着,又哼了两个音,眼前一亮:“好像还真是诶。”

    “所以你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找一个穿鹤氅的会弹破阵曲的老头?”方明游毫不客气地复述道。

    “不是老头,是老人家。”

    “有什么区别吗?符合你这条件的人在大梁不是遍地都是吗?”

    款冬听他这么一复述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荒谬,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地方,可是绞尽脑汁都都想不起来。

    方明游觉得她应该是着了魔了,要是再跟她继续说下去自己才是真成了笑话。索性起身想要告辞,可话到嘴边不止怎的,又换了个说法。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因为你本事大咯。”

    款冬从纠结的记忆里脱离,朝他飞快的眨眼,苍白的病态里竟多些俏皮,眼神流转间一下子又变回了昨晚穿着夜行衣的模样。

    嗯,她说话不带刺的时候其实看着还行。

    “你就算是说尽奉承话,我也不会帮你的。”

    款冬飞快的“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到有什么失落。

    “你和佟家是什么关系?”方明游问道。

    他盯着款冬的脸,仿佛要在上面捕捉到她犹豫说谎的证明,可是对方的模样坦荡荡的,甚至对这个问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能有什么关系?别人出钱我做事的关系呗。”

    她回答的含糊,却与方明游调查到的情报基本无误。先前他派去孙嬷嬷家里的人传回消息说,对方确实是说有两个女子到她家中来,声称是个刺客,要了她的钱后说能将她的女儿带回来。

    他本来进来之前揣着许多问题想要旁敲侧击的找出答案,比方说款冬的身世是什么,她的师父姓甚名谁之类的。这里的所有一切于他而言都是个巨大的谜团,从他遇见款冬的那天起,这个谜团一点点地将他吸纳了进来。

    他还想继续问些什么,款冬却抢先一步开口道:“祁国公莫不是想把我当犯人审吧?”

    方明游一怔,他看到自己整个人都融入了款冬的眼睛里,那种久违的熟悉从地面一路攀缘而上,在他的心里稳稳地扎根。

    自己到底为什么总觉得她很熟悉?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了句“是啊”,却深知自己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便只能答应她那荒谬无据的要求。

    “你要找的人是死是活?”话锋有些生硬的一转,方明游刻意别开脸不去看她,只盯着幔上悬挂着的竹编香包。

    方明游觉得自己也开始跟着她一起疯了。

    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床上之人的回答。屋内一瞬间安静的就像是晴日里没风的湖面,轻轻细细的笑声如蜻蜓点水,在上面拨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的目光被笑声牵引着,回到了款冬的身上。她抓着被子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起先那些压抑着的笑声,跟着他看过来的视线撒了欢,顿时如珠子断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你是在耍我?”方明游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些,声音也染上了些愠怒。

    她这分明笃定了自己不会杀了她,所以才放肆。

    “兵不厌诈嘛!”款冬的声音里还沾染着未褪的笑意,“难道你还真的相信自己能帮我找到梦中人不成?”

    方明游冷冷地看着她,面上一语不发。

    款冬知道他是动了怒,清咳了两声端正了神情,方才替自己辩解道:“不过我这也不是纯粹的捉弄你,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有原因的。”

    方明游冷哼了一声,从中表达出的态度显而易见。

    “是真的!”款冬见他不信,语气着急了些,“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记性很好?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比刚刚那个故事还荒诞离奇。”方明游冷声点评道。

    “你先听我说完。”

    款冬不理会方明游话里的嘲讽,继续道:“从小到大,哪怕是只是有着一面之缘的人我都会记得他的相貌,看过一遍的书我也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但是奇怪的是,我从来不记得我做过的梦。”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有人能清楚地记住自己所有的梦境。”方明游忍不住再度出言打断道,但款冬这次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她眼眸低垂,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每次只有到了发病时,我才会做梦,我的病也很奇怪,我师姐说我发病时的脉象有时候与睡着了无异,但有时候看上去又像是病重之人的垂死挣扎。后来我问我师父,他说这病是我在胎中时便有的弱症,是治不好的。”

    “于是为此我几乎翻遍了世间的医书,可奇怪的是我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类似病症的记载。”

    方明游先前见过她病发时的模样,也知道她此话不假,但是他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款冬理直气壮道,“我先前都将我的梦都说与你听了,你当然得帮我记住这些。”

    方明游一时语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跟找回了自己意识般地扯了扯嘴角:“我为什么要帮你记住你的梦?你师父师兄现在还等在门外,他们不应该更乐意帮你这个忙吗。”

    “谁让你人好呢!”款冬答得飞快。

    “我说了奉承我是没有用的。”方明游的样子油盐不进。

    “而且你之前还说你心悦我啊!”款冬开始翻起了旧账,“你既心悦我又进了我的卧房,那你总该对我负责吧?”

    方明游心里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她用那般灵动开朗的神情,说着话本子里佳人才子月下执手私定终生的台词。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他将款冬先前说的话又扔了回去。

    屋内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门外的本草先生故作镇定道:“款冬,你的药已经熬好了,要我现在帮你给它端进来吗?”

    他端着药站在门外,身子不住地前倾着,耳朵紧紧地贴在了门上,生怕遗漏了屋内的动静。在他的身后,决明正与成器大打出手。

    “你们要打就离远些去打,我这都听不见声了。”本草先生皱眉道。

    成器打从进祁国公府的第一天起,便从前辈的手里继承了《祁国公府侍卫准则》,并将那本小小的册子背得滚瓜烂熟。本草先生才刚端着药接近,他的脑子里便立马浮现了准则里的第四条,既祁国公与人说话时不可令他人打扰偷听。

    于是他在第一时间上前,想要制止本草先生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这一违规行为,可偏偏被决明赤手空拳的拦住了去路。眼见着自己的招数被眼前的男人悉数化解,成器一着急,便习惯性地想要拔剑出鞘。

    他的手刚按上剑柄,脑门上就挨了一个严肃又有力的脑瓜崩,当然严肃是体现在对方的声音上:

    “你怎么遇事都不会想着先动动脑子呢?”

    成器神色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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