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江钇不意外地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不见困意,反倒越睡越清醒。

    睁眼盯了几分钟天花板,她坐起身,一边拧亮台灯,一边打开手机直奔周白榆的微信“兴师问罪”。

    聊天框里的对话还停留在睡前的互道晚安,江钇随手划拉两下,努嘴敲字:都怪你。

    正要接着输入下一句,对面竟然来了回复:怪我什么?

    江钇吃惊得手一抖:你还没睡?

    周白榆和她同时发来消息:你怎么还不睡觉?

    江钇控诉:我睡不着。

    周白榆:为什么睡不着。

    界面安静几秒,周白榆引用了她的第一句:因为我?

    江钇:是!

    他直白指出,她也不含蓄。

    对话框又静了须臾。

    周白榆:那我们聊一聊?

    江钇:聊什么?

    周白榆:聊我们睡不着的原因。

    我们。

    江钇抿唇笑: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等了片刻,周白榆答非所问:以后再多吃几次饭,多散几回步,就好了。

    江钇故作不懂:我们有那么多需要一起吃饭和散步的理由吗?

    周白榆说:也可以不需要理由。

    江钇完全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但隔着屏幕高冷回复:哦。

    周白榆追问:哦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

    江钇慢吞吞地答:

    好。

    吧。

    她紧接着说:我困了,要睡了。

    不及时打住,再顺着多聊几句,恐怕就真要睁眼到天明了。

    周白榆回“好”,随即分享来一首歌,并附说明:摇篮曲。

    江钇点开播放,音乐曲调柔缓,确实很催眠。

    她缓缓滑入薄被躺好,最后举高手机一个一个敲字:晚安,周白榆。

    像被注入镇定剂,躁动整晚的心终于在此刻有落定的迹象。

    手机轻震,周白榆用了相同句式:晚安,江钇。

    他说:做个好梦。

    下一刻,音乐休止,卧室陷入纯粹的静谧。

    江钇放下手机,关掉台灯,重新闭眼酝酿睡意。

    ……

    接下来的几天里,气温持续攀升,尤其正午过后,酷热难当。

    周白榆却宁愿顶着大太阳,来得一天比一天早。

    得出这个结论时,江钇正躺在秦微家的沙发上,和她一人抱着半边冰西瓜追剧。

    秦微有点看不懂剧情走向:“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江钇想了想,不太确定:“单纯友好的普通同事关系?”

    秦微说:“听上去怎么又像是毫无进展了?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吧。”

    “是也不是。”江钇表情不以为意,“反正进展也就有那么一丢丢而已。”

    秦微侧目:“那你干嘛突然休长假,人不继续追了?”

    江钇淡定吃完一口西瓜,说:“追啊,当然要追,但每天都在他面前晃悠有什么意思。”她转头看向秦微,微微一笑:“见不到我才会想我。”

    秦微挑眉,刻意咬重前两个字:“普通同事会想你?”

    江钇微妙眨眼,语气笃定:“别人不会,但周白榆会。”

    秦微服气收声,又好奇:“那你打算让他‘想’多久?”

    江钇说:“暂定一星期。”

    她终于解释道:“从店里的周年活动开始到昨天,我已经连续上了半个月的班了,不好好休息几天怎么行,再不休息,下一个累倒在店里的人就是我了。”

    绕了半天,这才是主要原因。

    秦微抓起抱枕丢她,假意赶人:“你就不能回自己家休息?”

    “不能的。”江钇坚定摇摇头。

    “懒得管你。”秦微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往书房去,“我方案还没做完,你自己玩吧。”

    “好嘞!”江钇心情颇好地塞一口瓜,选了部高分片子独自看起电影。

    电影进度到三分之二时,江钇如愿收到了周白榆的微信消息。

    周白榆:今天没来吗?

    江钇开心分享:我调休啦,从今天起放假一周!

    那边沉寂了许久才回,好像在纠结:还给你带了牛奶冰。

    后面附上一张随手拍的照片。

    江钇点开来看。

    透明杯中雪白的牛奶冰沙铺满杯底,浇淋了一层麻薯和奶盖,洒上细腻的抹茶粉,顶端还点缀了少许杏仁薄片,卖相极佳。

    江钇被勾起食欲,遗憾:吃不到了怎么办。

    周白榆说:我给别人了。

    江钇立刻制止:不准,你帮我解决掉。

    周白榆直接回复来一条语音,长达十四秒。

    江钇愣了愣,心跳莫名加速,有点紧张。

    她屏气按下播放键,将手机贴近耳朵。

    听筒里传来小女孩稚气的声音:“江钇姐姐……”

    江钇讶然看向屏幕,反应了几秒才将手机重新放回耳边。

    语音又从头开始:“江钇姐姐,我是夏潇雨,周白榆哥哥让我问问你,我可以帮你吃掉你的牛奶冰吗?”

    “……”

    消息发出后迟迟没有得到应允,夏潇雨焦急不已,生怕对方无视或拒绝。

    她踮起脚去拽周白榆的衣摆,还想再问一次:“我看看她有没有收到我的消息?”

    周白榆耐心蹲下来,正要给她展示聊天记录,对面就来了回复。

    也是一条语音。

    他用扬声器打开给夏潇雨听,年轻女孩有意哄小朋友的轻甜嗓音在后场过道里响起:“当然可以啦小雨——”

    和平常不一样,还挺新鲜的。

    周白榆低头轻笑出声。

    笑完了,他起身把牛奶冰递给夏潇雨:“拿去吧,是你的了。”

    夏潇雨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哥哥姐姐!”

    说完就抱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地上楼去找妈妈。

    周白榆看着她安全爬完楼梯,听见楼上隐约传来她和夏骄阳对话的声音,才放心看回手机。

    聊天框很安静,江钇没再说别的。

    他盯着屏幕笑了笑,好心替小雨转达:“谢谢姐姐。”

    收到第二条语音的江钇已然习惯,随手点开,却没想到是与刚才全然不同的音色。

    低低的,沉沉的,挟有笑意,猝不及防地漫入耳朵。

    最要命的是他的称呼。

    哪怕能听出其中的玩笑意味,江钇仍免不了颧骨升高。

    她迅速敲字,表面正经实则暗示:你说什么?

    周白榆好整以暇:我说了什么?

    江钇索性直白要求:再叫一遍。

    周白榆无声发笑,只提醒她:你可以再听一遍。

    秦微一走出房间,就看见沙发上的某人正满面笑容地打字,是在和谁聊天不言而喻。

    她抄着手倚在过道口墙边,扬起下巴喊话:“诶——那边的那个。”她半揶揄半提醒道:“有必要吗,脸都快笑出花儿来了。”

    江钇头都不抬,完全无视她的调侃:“你工作做完了?”

    “工作怎么可能做得完。”秦微闲闲走近,和她商量,“我们今晚出去吃?”

    江钇点头:“行啊。”

    “吃什么?”秦微问。

    “你定吧。”江钇说。

    秦微在旁边坐下,打开点评软件开始挑选。

    过了会儿,周白榆也发来邀请:牛奶冰没吃到,等下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江钇只能遗憾宣布: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跟朋友约好了,下次吧。

    又疑惑问:而且你不用上班吗?

    周白榆说:店长有其他安排,今天上到18点。

    他停了停,不肯放弃:那明天?

    江钇回:明天也不行。

    周白榆:不是下次吗?

    江钇很讲道理:下次是哪次我说了算。

    秦微选好餐厅订好位,转头见江钇又开始戳手机,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八卦:“到底在聊什么呢?”

    江钇得意兮兮交代:“约我吃饭呢。”

    秦微刚要啧声,突然顿住:“老天对我们友情的考验这不就来了嘛!”

    她双手合抱在胸前,故作严肃道:“说吧,今晚选我还是选他?”

    江钇好笑瞥她,径直把手机怼到她眼前:“我已经拒绝他了。”

    “是吗?”秦微斜瞄了眼屏幕确认,满意肯首,“这还差不多。”

    ……

    放假第二天,江钇回了趟爸妈家。

    久未见到女儿的夫妇俩特别高兴,忙前忙后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又马不停蹄派车去把四位老人接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江钇舍不得走,便临时改了计划在家住下,并毫无心理负担地将某人忘到脑后,连回消息的频率都骤减。

    在父母身边享乐的假期生活像开了倍速,在家待够三天,江钇带着塞满后备箱的大包小包,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小窝。

    翌日,她起了个早逛去便利店。

    自她休假后,周白榆的上班时间就被调整到早上七点。她踩着欢迎铃进门时,他正站在面包架前认真检查生产日期。

    “欢迎光临。”好听的声音又变得真实可及。

    江钇徐徐绕去他面前。

    察觉有人走近,周白榆抬起头。

    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在触及她的那一瞬间转变为直白的惊喜。

    他直勾勾盯住她,哼笑:“你怎么来了?”

    江钇歪头:“我不能来吗?”

    几天没见,再相处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周白榆回头扫了眼身后墙上的挂钟,先问:“吃早饭了吗?”

    江钇说:“还没。”

    周白榆问:“那现在吃?”

    江钇弯眼点头:“好啊。”

    位于商业娱乐中心的缘故,工作日的清晨,便利店几乎没有客人。

    他们并排站在落地窗边的吧台桌前,吃着早餐,低声交谈。

    周白榆关心:“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钇说:“昨天下午。”

    周白榆:“在家玩得开心吗?”

    江钇:“当然!”

    周白榆微微笑了下,没再说话。

    安静须臾,江钇凑近问他:“你明天休息啊?”

    “嗯,明后两天。”周白榆随意应,又似有所感侧过脸看她,“怎么?”

    江钇往反方向转头:“没怎么,我就随便问问。”

    周白榆目光不移:“随便问问?”

    江钇:“对。”

    短暂的停顿后,周白榆咬字突然加重了点:“江钇。”

    江钇心口怦然一跳,本能地回眼望着他。

    只见周白榆神色端正,话音里隐隐含着委屈:“你自己算过吗,这几天都拒绝我多少次了?”

    好不容易见到她,他忍了忍,还是继续道:“别告诉我你今天只是碰巧路过。”

    话已说到这份上,江钇却迟迟没给任何回应,周白榆心里的期待落下,沉默转向窗外。

    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出声:“我不是碰巧路过。”

    但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又没下文了。

    周白榆的心被她扯得七上八下,难得没接话。

    随后,他感觉身旁的人好像靠近了点。

    江钇的声音落在耳畔:“生气了?”

    她询问的动作看上去小心翼翼,语气倒是听不出半分愧疚的意味。

    周白榆略偏眼:“没有生气。”

    他还是看着她,虽未明示,但那神情分明就是在等她说些什么的意思。

    可江钇偏偏一字不提,还敷衍道:“哦,那就好。”

    周白榆垂眸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进行下去。

    看着他哑然失语的模样,江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白榆总算看懂她的故意为之,嘴角也勾起一抹无奈笑意。他脸上尽是拿她没办法的妥协,佯愠道:“还敢笑?”

    语气装凶,跟马上要来拎她耳朵似的。

    江钇扭过头不理他。

    周白榆这才注意到她还戴着耳机。

    “在听什么?”他问。

    江钇不解回眸,反应几秒才想起来。

    刚才在来的路上,她随机放了几首歌听,进门前就已经关掉,只是一直忘记把耳机摘下来。

    她翻包找出耳机盒,取下一只正要往里装,忽然停住手,调转方向把耳机塞进了周白榆的耳朵里。

    周白榆不明所以地抬手接住,把它换到正确的位置。

    周白榆:“要干嘛?”

    江钇不回答,低头戳了几下手机屏幕,扬眼看他:“听好了。”

    她按下播放键。

    耳机里,明亮的女声在唱:

    “This is me praying that

    我真挚地祈祷:

    this was the very first page,

    这是我们起始的第一页,

    not where the story line ends.

    远非故事的结尾。

    My thoughts will echo your name

    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你的名字,

    until I see you again.

    直到我再次与你相遇。

    These are the words I held back

    这是我克制在心底的词句,

    as I was leaving too soon.

    只因离开得过早。

    I was enchanted to meet you.

    遇见你令我着迷。”

    歌曲的旋律很抓耳,江钇很喜欢。

    她微弯着唇,一瞬不眨地盯着周白榆。

    当下的举动是临时起意,不带目的性,她想到就做了。

    预告早已完成,想说的话就在歌词里,她只是借机再表达一下而已。

    完整的语句要比单一的词汇直接清晰得多,周白榆脸上的困惑逐渐被认真取代,他沉静地注视着江钇,一动不动,眼底浓烈的情绪倾压过来,像一张网将她紧紧包裹、缠缚。

    气氛突然间变得黏糊。

    他向她靠近的那一刻,江钇的呼吸蓦地乱了,身体像陷在浓度极高的蜜罐里,拉扯动弹不得。

    即兴的进攻被迫转变为防守,她还没有准备好下一步,所以只能短暂交出主导权。

    好在环境受限,周白榆也没有更多的行动。可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不得不极力抑制胸口的起伏,近到仿佛再多对视一秒,就会失控。

    江钇垂了下眼,视线落在周白榆的嘴唇上。

    这也不对,她抿抿唇,不露声色地瞥向一旁。

    歌曲渐至尾声。

    “Please don't be in love with someone else;

    可不可以,不要与他人坠入爱河;

    Please don't have somebody waiting on you……

    可不可以,不要让别人为你等候……”

    不能也不必再继续听下去了,江钇仰头伸高手去取周白榆的耳机,急于结束这心血来潮的一出,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动作强势不容拒绝,江钇整个人随之一颤。

    体型的差距让他的掌控更具压迫感,江钇深抽一口气,勉强镇定地望着周白榆。

    “什么歌?”他明知故问。

    江钇看着他眼睛:“《Enchan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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