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商宴当天,县令府邸外围了许多书生想一探究竟。

    门房守在府门外查验请帖。

    一位书生卷着书,拦住了前来赴宴的一辆马车,作了一揖:“在下是长鸿书院的学子,此次县令举办群商宴,某能否一问是因何而办?”

    “想赴宴?”,车厢里的人掀开一帘角,看了书生一眼。

    书生被戳中心思,羞愧得满脸通红。

    “多读圣贤书,少作妄思。”

    书生自知行为不符圣贤道,匆匆扫了马车上那人一眼,听了话,拱拱手便跑走了。

    撂下车帘,司马攸叹了一声,“这些学子们,书不好好读,尽想着走近道,攀关系。”

    “人之常情,大人喝茶。”

    司马攸饮了口茶,拿过那张青绿请帖翻看,嘲道:“看这句闻弦知雅意,这是提醒商户们聪明点呢。”

    “雅之一字,可算不上。”

    “走吧,且去看看。”

    司马攸与府官下了马车,抬头看着气派阔贵的县令府邸,递上请帖让门房查验。

    二人在一旁等候时,正撞上前来赴宴的一行人。

    打头的是个小女娘,两位身形高大的独眼随从,那随从一左一右护着,面相凶狠,不像良民。

    这场景,怎么看都挺诡异的。

    来人正是谭妆宜和吴家兄弟。

    她瞥了一眼门口立着的老伯,疑惑道:“你不进去吗?”

    司马攸挡着门,被唤了一声才回过神,忙让了道。

    “在下姓马,姑娘这也是来参宴的?”,他和善笑着,与人一同入府。

    吴大吴二两兄弟紧紧盯着这两人,在这种地方,总觉得是个人都不怀好意。

    谭妆宜微微欠身,无奈一笑:“我爹身体不适,这也是没办法的,不然县令大人怪罪下来……”

    她欲言又止,话语间皆是为难。

    走到院中,已经摆好了许多矮桌,县令还没到,已经到了的商户们各自挑位置坐下,面色忧郁,看不见丁点喜色。

    谭妆宜与那老伯毗邻而坐,她是在场唯一的女子,有相熟的世伯见是她来,皱眉问道:“你爹呢?这种场合怎么让你来了?”

    语气明显不悦。

    司马攸见状,驳他道:“群商宴又算不得仕宴,为何女子来不得?”

    “唉,你爹糊涂!”

    “这老东西,真能躲清闲。”

    见没人搭理自己,司马攸也不尴尬,自在一坐,泡壶茶静静听着。

    “我爹昨夜回去就发起了高热,连夜请了大夫看,这会高热还没退下去呢,只能我来了。”,谭妆宜解释了一通,但依旧有商户逮着她爹骂了好几句难听的。

    可不是。

    这种豺狼虎豹之地,让自己女儿来,不是缺德是什么。

    谭妆宜摇头,在心里默默为她爹喊了一句冤。

    其实,是她在老头的朝食里加了点货,让他多跑了几趟茅房。

    有些心虚。

    谭妆宜低头吃了一块糕。

    余光瞥到老神自在的马老板,她往那边挪了挪,小声问道:“你好像不是我们建安镇的商户?”

    司马攸坦荡点头:“我从隔壁镇闻风而来的,花了百两银子买的请帖。”

    “……”

    “你真是冤大头。”

    谭妆宜看着她,眼神复杂,重重叹了一声。

    “冤……大头是何意?”,司马攸面上不解,笑吟吟给姑娘斟了一杯茶,对她比手。

    谭妆宜接过了他孝敬上来的茶,好心给他解释:“卖你请帖的人坑你呢,等会要是给不出县令满意的银子,估计走不出这里。”

    “这话是何意?”

    谭妆宜见他不上道,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你为何这般楞呢,咱们这所有来参加群商宴的,都是县令点了名要给修建新码头捐银的。”

    冷不丁的被个小姑娘呛了一声,司马攸风中凌乱,幸好为官数十载,足够沉稳。

    他笑道:“修建码头是利民之事,能为百姓造福,也是为子孙积德了,诸位何必这般抗拒。”

    谭妆宜震惊。

    她突然就悟了。

    这老头肯定是县令安插进来的卧底!

    就像楼盘出售现场那些争着抢着跳起来要买房的托!

    谭妆宜恶目圆睁,瞪了老头一眼,扭过头不再与他搭话。

    司马攸注视着席上面色愁苦的商人们,神色郁结。

    不多时,县令带着他的师爷入了席座,一众商户起身行礼。

    谭妆宜悄悄瞅了一眼。

    嗯,肥头大耳,很符合电视剧里的贪官人设。

    “诸位落座吧。”

    县令举起酒杯:“我建安镇之繁荣,离不开诸位的努力,本官代百姓们谢过了。”

    “今日群宴诸位,也是有一事宣布,朝廷圣明,已经批复了本官递上去修建码头的折子,码头一旦落成,对诸位是有利无害的,更是一大利民善举。”

    县令饮了一口酒,慢悠悠地继续说着:“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拨不出官银了,本官也是十分痛心,思虑之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各位身上了。”

    这洋洋洒洒的一大段,诚挚真切,叫人听了都不由直呼青天大老爷,奈何席间鸦雀无声,无人迎合。

    场面有些难看。

    县令重重放下酒盏,面上虚与委蛇的笑荡然无存,他朝师爷递了一个眼神。

    师爷站出来扬声道:“官府给诸位开了恩赏,让你们经商致富,如今官府需要你们的时候,怎么个个都不出声了?若真这样,那每年的商税、过路文牒、行商许可文书等这些可就难办了呀。”

    一商户战战兢兢地拱了拱手,“草民愿意捐银的。”

    “好,布行梁掌柜是吧,捐银五千两,记上名册。”,师爷笑眯眯地对记事官说道。

    “五千两?!”

    布行梁掌柜惊喊出声,整个身体猛地抖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大人!五千两草民实在拿不出来啊!望大人体恤!”

    “大人正是因为体恤民生才会举办这个群商宴的啊。”,师爷接过笔册,用舌一点,将布行梁掌柜捐银五千两一行字登记上去。

    后面还备注了期限:三日内付清,否则收回行商许可文书。

    梁掌柜绝望的跪趴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颤声高呼:“草民遵命……!”

    谭妆宜看着这一幕,觉得心酸又悲哀。

    草民,低贱如草芥的民。

    师爷满意地挥着笔毫:“梁掌柜都带头了,各位还没表示吗?”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玉石铺的于寿天忍无可忍,他站出来,对趾高气昂的师爷怒喝。

    他大步向前,没有丝毫退缩。

    是被逼至绝路后的奋起反抗。

    这种事,有一个带头,其他的人就都会群起而攻之。

    “大胆!”,县令沉着脸摔碎琉璃制的酒盏,神色极其不耐烦:“师爷,若异议者,直接登记在册,不日收回经商许可文书。”

    这是懒得装了,明着威胁他们。

    “大人这般明目张胆行事,可有想过后果?”,谭妆宜起身出列,对座上行了一礼。

    她直面投来的打量目光,声音平静:“建安镇的商户基本都在这了,今日大人如此逼迫我们,但凡我们有一人能从这走出去,大人的名声可就毁了。”

    “我听闻咱们河中府的司马知府嫉恶如仇,最是痛恨贪官污吏。”

    县令眼神阴狠盯着座下女子,只觉得眼熟,但记不清在何处见过,他沉下脸训斥道:“你是谁?群商宴何其清贵,哪有你一个妇人说话的份!”

    谭妆宜直面他审视的目光,一步不退:“谭昌之女,谭妆宜。”

    “既是群商宴,那自是秉承一个’商‘字,我爹身体抱恙不能前来,作为谭家长女自然能当家做主,也能代表谭家。”

    “女子可从商是当今皇帝亲口下的圣谕,大人莫不是还能越过圣上?”

    谭妆宜轻笑,对着在坐诸位,高声道:“修建码头是积福之举,我谭家可以捐银。”

    说罢,她看向县令:“不过有三点要求。第一立碑刻竖于新码头上,写明身份和捐银数目、第二往后谭家商船停靠码头永不收取费用、第三免去花寮村码头修建的徭役名额。”

    “以上三点做到,谭家愿捐出五千两白银。”

    “阿宜!”,于寿天眉头紧皱,劝她:“你知道五千两是多少银子吗!”

    谭妆宜当然知道。

    她也知道县令不会同意。

    光是竖碑这点,县令就不可能会同意,毕竟朝廷是正经拨了款修建码头的,这碑一竖,还写明了商户和捐银数目,其中意思就差没明说县令贪污了官银。

    县令俨然想通了这层,他冷笑着打量着座下的女子,对方眼神清澈,对上他的目光竟也不见一丝闪躲。

    这样的女子,要是在平时还能激起他的兴趣。

    不过在这……

    县令朝身后挥手,轻飘飘道:“将这扰乱宴会的妇人拖出去,并收回谭家在建安镇的经商许可文书,一应铺面强制收回。还有,今日之事若传出去,皆是此下场。”

    “孔县令真是严令肃威啊,学生佩服。”,一道清越明朗的声音悠然传来。

    众人望去,来者竟是早些时候风光无两的祝文君。

    祝文君头带士子帽,一身斓衫,几步走来尽显读书人之儒雅,气质斐然。

    他对县令拱手作揖:“学生今日上门拜访大人,却听说大人雅致颇高,在院中举办了群商宴,一时没忍住,便过来探个一二,不成想却听到了大人这番雅谈,属实让学生敬佩不已。”

    “正巧学生准备参加八月秋闱,缺一文章论题,今日这群商宴,值得写一篇文章,广而传之。”

    县令面色铁青,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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