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雨骤而不歇。

    天空雾气很重,地面湿潮,屋檐那处泼似的水流到院中沟渠里,噼里啪啦地响着,惹得水珠四溅,又吵人得很。

    谭妆宜靠在檐下,根本不想出门。

    盼云撑着大伞跑进来,裙摆湿了一片,她抖抖袖上的水汽,收了伞抱怨一句,才与谭妆宜说:“染布坊那边因为雨太大没法晒布,今儿停工,谭染匠说他不过来了。”

    “不过来也好,省得还要冒着雨跑这一趟。”

    盼云蹲下来拧裙摆的水,问:“小姐晌午想吃什么?厨娘同我说早上收了郊外村户送来的莲藕和嫩笋,都特别新鲜。”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笋?”,谭妆宜往里躲了些,把盼云扔地上的伞拾起来立到墙边,皱眉道:“你这咋呼劲,衣服湿了就回去换一件,拧也拧不干的,小心染上风寒。”

    盼云擦擦脸上的雨水,抬头笑道:“没事,我跑来跑去的身上热乎着,厨娘说那笋长在地底下的,没冒茬呢就被挖起来了,特别脆嫩,那村户卖得老贵了,要三十文一斤,比肉都贵。”

    谭妆宜瞧着外头的雨:“山货是会贵一些,晌午就让厨娘做个油焖笋,莲藕排骨汤吧。”

    “好咧,小姐您回房去吧,这檐头滴下来的水珠都溅您衣裳上了。”,盼云拍了拍裙摆拧出来的皱折,站起来拿过伞,用力抖去上面的雨水。

    谭妆宜见她又要跑出去,便叮嘱道:“晚些记得把湿衣服换了啊,不能穿身上熬干。”

    “知道了小姐!”

    盼云噔噔噔地跑出去了。

    这朝没事可做,谭妆宜便将挂在外面的夏衣都折叠起来放进柜子里,给相公新买的秋衣昨儿已经洗了晒干送过来。

    李平意是个粗糙人,整日出去跑,这新买的衣服两只袖那片料子内里是纯棉的,白色不禁穿,没个几天就黑乎乎的,汗渍难洗,积久了就显得邋遢。

    谭妆宜扯了块黑色的棉布,捻了针线把秋衣的袖儿翻过来,将黑色棉布缝上去,又收细了袖口,窄袖的衣服穿起来利落,李平意一向爱穿。

    前几日买的广袖袍子,只在薛府的糖霜宴上穿过一回就塞箱笼里去了,嫌那袍子袖宽,内搭又多穿起来麻烦,总之是不爱穿,柜子里裁了一大堆好料子做的衣服都压着,偏爱穿黑漆漆的短褙武服。

    要不是那一张脸和身材撑着,啧……谭妆宜忽然笑了一下,抬头望着窗外秋雨如绵,心里数着李平意回来的日子。

    这般数着日子,外面有人急促地拍着房门。

    谭妆宜将缝制好的秋衣堆到小榻里,起身去开门。

    拍门的是管家,他举着把木黄色的油伞,神色有些着急,“小姐,咱庄子后门巷角那头躺了一姑娘,瞧着还有气,您看看要不要先将人抬回庄里?”

    “这大雨天哪来的姑娘?”,谭妆宜连衣服都来不及加一件,匆匆拿上木伞,“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外头吹着风又下雨,打伞只能遮住上半身,一路行到后门时裙摆湿了大半,谭妆宜狠狠抖了一下肩,才发觉周遭已经这么冷了,可此刻也顾不上这些。

    她一走近,围在后门那的下人就散开了。

    谭妆宜打量着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的姑娘,脸被头发遮住一时也看不清,人还一直在发抖似乎要昏过去,身上露出来的地方带着青青紫紫的痕迹。

    也不知道是从哪跑出来的。

    “先将人抬进来吧。”

    汉子们不好动手,管家便叫来了几个厨娘,合力将人抬到了下人住的房里,烧热水,煮姜汤,又冒雨遣人去医馆请大夫。

    一通折腾下来,谭妆宜这才看清那张脸。

    她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无比复杂。

    这人怎么像是那日在薛府见到过的梁七小姐——梁蓉云。

    知道了对方身份,谭妆宜也收起了那点怜悯,神情不由得警惕起来,她盯着人道:“你家住哪里?等雨停一些我让下人送你回去。”

    “不!……我不想回去!”

    梁蓉云听着回去二字,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哭着求:“让我在这住几日吧,求求你们了,再回去那个家我会被打死的。我能干活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小可怜见儿的。”,厨娘见她面容稚嫩却梳着妇人发髻,身上还青青紫紫许多新旧淤伤,料想这是个受到婆家虐待的小娘子。

    她不忍地替她把头发擦干:“小娘子啊,你有夫家,要住我们府恐怕惹人非议。”

    “厨娘说得是。”,谭妆宜让下人把姜汤端进来,自己寻了一条凳子坐着,温声道:“若你婆家待你不好,我们也可以将你送回同知府的,梁七小姐。”

    梁蓉云一下顿住,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你认得我。”

    “有幸见过一面。”,谭妆宜也不说是在薛府见的,给了人脸面,毕竟那日的巴掌不太好看。

    大夫步履匆匆过来诊完脉,说梁蓉云内里亏虚,又有外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又写了两张药方让人跟着去抓药。

    屋里没人动弹,都在等着谭妆宜的话。

    谭妆宜自然不会善心泛滥,她让下人将大夫送走,径自走到梁蓉云跟前,为难道:“梁七小姐,你也听到了大夫的话,你这情况是需要静养的,我府上还有染布坊,工人进进出出嘈杂得很。”

    “料想梁大人也是不舍得你这般吃苦的,你这会在这,家里人指不定有多着急呢。”

    梁蓉云哭着摇头,攀着床脚掉眼泪:“他们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呜呜……”

    谭妆宜冷下心肠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没义务收留你。”

    梁蓉云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说什么都不听,瘦弱的肩膀瑟缩着,整个人如惊弓之鸟。

    好懒话说尽,这姑娘是打定主意赖她府上了。

    厨娘于心不忍,帮着梁蓉云说起话:“小姐,这小娘子实在可怜,不若就先让她在这住两日,养养外伤吧?”

    谭妆宜:“这是同知府的千金,在我们这养伤算怎么回事,万一出事了谁负责?”

    “同知府千金?乖乖……”,厨娘瞬间睁大眼,“小娘子你娘家这般厉害,怎么还能叫那些腌臜货欺负了去!”

    梁蓉云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两眼红肿,自嘲道:“一个失去了价值的庶女而已,算什么千金。”

    不管如何,这都跟谭妆宜没关系,她苦也不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也并非普度众生的菩萨,没道理要留着人。

    谭妆宜转身出了房,小声吩咐下人:“去一趟同知府,就说他们府上的七小姐遭意外受了伤,如今在我们府上,让他们派人来接。”

    下人得了话,披起斗篷去后院牵马。

    房里梁蓉云的哭声还断断续续的,扰得人心烦,当真是应了英英的那句话,总是哭。

    谭妆宜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了一个丫鬟在房里盯着人,余下也不想同梁蓉云攀扯了,自顾自回了院,换下湿衣裳,让厨房送热水来祛祛寒。

    招月跟盼云在厨房里甜糕吃了个肚圆,跑去下人院偷看了捡回来的小娘子,二人有说有笑地往主院走。

    盼云小声同姐姐说:“那小娘子像没骨头一样,哭得浑身软成一滩水,真是我见犹怜,小姐怎么狠得下心将人送回去的。”

    “胡言这些作甚!”,招月低声斥责她:“主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嚼舌根了。小姐跟她无亲无故的,收留了那是小姐心善,不收留那也说不着小姐什么。”

    “况且前几日梁家还派人上布庄闹事呢,这会儿怎么就如此巧倒在我们府门,我看其中必定有猫腻,让她赶紧走才是正经。”

    盼云苦恼道:“我听厨娘说人家不愿意走呢,赖上小姐了。”

    “管她呢,反正等雨停了再说。”

    这雨到晌午也不见停,还轰隆打起了雷,谭妆宜在房中吃午饭,心里头鼓鼓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遣去梁府的下人迟迟未归,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这时雨幕外惊雷乍起,伴随着一道尖锐的声音。

    “小姐!那捡回来的小娘子悬梁了!”

    谭妆宜手里筷子啪地掉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腾地起身步往外疾步。

    “怎么回事!不是有人看着吗?”

    “这不晌午了嘛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哪里想得到她会自尽。”

    二人步履匆匆向那边赶过去,却碰上久未有消息的门卫带着梁府的家仆回来了。

    谭妆宜心里咯噔一震,加快步子往下人院那头去,天那处劈下闪电,照着一丝亮在她脸上,那紧抿的唇苍白一闪而过。

    房里围着许多下人,谭妆宜还没进去,那跟过来的梁府家仆已经推开人群上前去了,隔得有些远那梁蓉云的哭声隐约传来。

    谭妆宜心定了定,没死在她府上就好。

    只是还不待她松一口气,那些个家仆就发怒踹倒了上去救人的厨娘,下人吓得一哄而散,这才叫谭妆宜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那梁蓉云趴在家仆背上,模样凄惨,奄奄一息,颈脖一圈淤青,这会像是已经昏过去了。

    谭妆宜试着询问:“梁七小姐怎么样了?”

    “谭家毒妇,敢欺辱我们同知府小姐,等着下大狱吧!”,那家仆横眉竖脸,撂了狠话就背着梁蓉云,带上其他人离开了。

    谭妆宜撑着桌,头脑被雨水浇得发胀,她缓了好一阵才走过去将被踹到的厨娘扶起来,细声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厨娘捂着被踹疼的肚子,张口就骂了一句小贱蹄子不得好死。

    她怒声道:“我们辛辛苦苦将人救下,那小贱人都快要死没气了,她府上家仆一来,张口就攀咬我们,就说了一句’她们害我’,,人昏过去了,话留了这么一句,你说那些家仆会怎么想!当即就给我们上脚踹,以为那身上的伤都是我们弄的,还逼得她悬梁自尽去,我呸!”

    “好心当成驴肝肺还被倒打一耙讹上了!梁府的畜生不得好死!”

    一语成谶,从知道那小娘子是梁蓉云后,谭妆宜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唤来招月,谭妆宜在她耳边细语片刻,招月领了话飞快跑出府去。

    衙门的人来得很快,带着刀冲进小园庄,以她们意图谋害同知府小姐为由带走了谭妆宜和那名厨娘。

    谭妆宜被官兵带走,府里没了主心骨,乱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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