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南迁后,中原地区虽然被于阗国所控制,但于阗门息祚薄,势力主要在都城开封范围之内,其他地方汉人往来,仍习以为常。

    郾城乃北方宝地,四周山水相杂,易守难攻。

    城西北角坐落一处高大山脉,名曰弗坤。弗坤山常年云海相绕,风景奇异,除去落雪之时,山体四季常青。

    弗坤山麓十射之地,漫山遍野的紫花苜蓿将碧色吞没,溪连十里,五光十色,全是天然的雕蚀。“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描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致。

    溪水对面,五十根擎天柱拔地而起,托起一个高大的建筑。它背靠山墙,足接大地,八百段窗台阁楼零次栉比,红墙瓦砌。暗红色的角楼在风雨雕蚀中蒙上了一层陈旧的底色,廊檐上锻刻着五鱼锦纹,古朴庄严,清冷得让人不敢接近。

    门前石碑上书刻三字:钟泽宫。

    一只爬满老茧的手顿了顿,叩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大殿里满是扬尘,结了不知多少蛛网。

    “秦老爷子——”

    叩门的老者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年轻人噤声。

    老者走上前去,抬眼环顾四周。

    太久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回来。可当他打开大门,熟悉的一切又唤醒了当年热血的记忆。

    老者仰了仰头,却深深地拜了下去。

    “老门主,五十七年了,秦雍回来了!”

    他身后众人暗暗吃了一惊。

    秦雍今年七十有二,已是古来稀。照这样算来,那老门主正当年之时,秦雍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天佑我钟泽宫,近一甲子后重出江湖。钟泽门人听令!”

    “在!”众人齐声应道。

    “重整大殿,准备迎新门主回宫!”

    当年辜九突然离去,钟泽宫群龙无首,上下乱作一团。

    虽不至于互相残杀,内部的几大势力却波涛暗涌,争斗激烈。十来年后,多方调解,内斗才逐渐平息。后来君山大会上季徒摘夺了武林桂冠,折了钟泽宫几位长老。季家补偿倒也丰厚,这才平了一些恩怨。

    须臾过了几十年,钟泽门人死的死,走的走,真正是当初辜九在位时留下来的,也只有这一个秦雍。

    可如今,他也老了。

    那个戴着门主玉扳指的年轻人,真的能堪此重任吗?

    ……

    整顿过后,大殿焕然一新。

    秦雍坐在过去最高长老才有资格受用的藤木椅上,轻轻摇着蒲羽扇子。

    这些年轻人大多是当年钟泽门人的后代,一个个武功了得,但是心思怕没有那么纯净。历经世事,人人居安思危,弱肉强食的道理,不会等到被挤在夹缝里生存时才明白。

    他抬眼看着漆黑的殿顶,眼前仿佛浮起一层黑雾,晕晕眩眩,不禁皱眉道,“把这帷帐换了。”

    ……

    整理大殿的两个门徒得了空,便坐下来小声议论:“这新门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秦老爷子如此笃定他就是老门主的传人?”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那老门主是多久以前的人了,肯定早已化得灰都不剩了。他的手上一直戴着一个血色的玉扳指,这么多年了,如今那东西就在新门主的手上。即便他不是,钟泽宫要重出江湖,也得找一个合适的新主人。”

    另一个门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而且,这位新门主好像也不是吃素的。听闻上个月巫山的修疾死得身首异处,就是他出的手。”

    “巫山……修疾?”门徒吓了一跳。

    “巫山四客向来出手狠辣,杀人不眨眼。也不知门主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将此人折服。”另一个门徒由衷感叹道。

    “听你这么说,咱们钟泽宫是有望了?”门徒有些高兴。

    “这倒说不上来。我听司长老说,新门主有意让钟泽宫入□□。毕竟过了这么多年,门中的亏空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司家的两个兄弟这段时间跟着他去了抚州,好像是探听什么消息去了。”

    “消息,什么消息?”

    “好像是老门主的……”

    “九旻扇?”

    大殿内人影渐多,另一个门徒赶忙掩住了他的嘴,“嘘,小点儿声。”

    门徒点头会意,两人收拾停当,悄悄退了出去。

    ……

    到了八月,抚州最是炎热。

    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难免让人犯困。

    陆堇抒慵懒地倚在窗台前,眼睛半闭着,掩住了绝世的光彩。

    等年关一过,季家便会派媒人送来定帖,接着便是合八字、行六礼等一众事项。那便意味着,这桩亲事成了一半儿。

    不用自己操心,倒也好。

    那江南第一才俊,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像那个人一样……陆堇抒这样想着,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堇儿。”

    门外响起陆觉的声音。

    “爹爹?”

    陆堇抒跑过去开门,却看见陆觉抱着一个狭长的木匣站在门口。

    二人走进屋来,围在桌边坐下。

    陆觉正色道,“堇儿,可听说过九旻扇?”

    陆堇抒点点头,“听鹂馆的先生说过,似乎是个江湖上的宝贝。”

    “把匣子打开。”

    陆堇抒依言照做,可是匣子太紧,单凭力气她无法打开。这时她才发现,匣子底下还有一个机关。

    指尖压下,木匣轻启,折射出清冷的光辉。

    取出东西,她不由地惊讶了一番。

    那是一柄紫檀木做成的折扇,十八方扇骨精致细巧,均匀地扣在扇头上。大骨两侧缀着莹白发亮的羊脂白玉,扇面是一匹上好的素绢,描摹了一个红衣美人。

    那红衣美人倚在树下,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只寥寥几笔,竟勾勒出了美人的万千风姿来。

    “爹爹,难道这就是九旻扇?”

    陆觉合上木匣,“不错。早年我云游四海时,途中偶遇一位得道高僧。他研习佛法,我曾有幸为他解惑。离开之时,他便以此扇为赠。”

    “可是爹爹,先生曾说这九旻扇乃武人之物,上面撰有辜九先生的秘籍,与这把扇子竟是同一个物件?”

    眼前这把折扇端的是好看,却空无一字,更像是花楼里文人骚客的长情之作。

    “虽然如此,可是这九旻扇,千真万确。”

    陆觉打开木匣,小心翼翼地将扇子放了进去,捧起来递给她。

    “其他的东西都打点好了,这是为父为你备的最后一件嫁妆。”

    陆堇抒喏喏道,“爹爹……”

    “我陆觉嫁女,半车嫁妆都是文墨。这一件压箱底的九旻扇,放在季家,放在你身边,就是你的底牌。”

    ……

    时至九月,天气微凉。

    皓月当空,余杭南留庄背后的继丰河里,拔节的苇草已经长得出露了水面。

    俊美的少年翻身下马,意气风发地走进季府正门。

    “哥哥!阿翁,哥哥回来了!”站在回廊里的季湉一眼就看到了他,兴奋地高声喊道。

    此刻,继丰河里水波粼粼,光影闪动,浮起了几个黑色的身影。

    三更天的时候,远处的街上有人敲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当南留庄后苑的老仆起夜出来方便,看见柴房后蹿出的火苗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火,像触怒了神明,一路奔腾咆哮,不曾停歇。

    空气中弥漫着大片大片烧焦的味道,搅醒了深夜人们的鼾梦。夜凉风狂,助长了愈烈的火势,漫天的火光一直蔓延到了附近的山上去。

    亭台楼阁,花房水榭,廊檐屋宇,南留庄几十年的经营,全部葬送在了这场火海里。

    ……

    几日后,陆家的小厮神色慌张地走进了陆觉的书房,“老爷,不好了,季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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