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清脆的铜铃声在长屋中悠悠回荡，打破了空气凝滞的沉寂。
“您说，我母亲是……”陆堇抒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仰看着高座上的老者。
苍老的面容阴霾更甚：“你母亲本是武林贵女，奈何恋上一介书生。那陆觉空有满腹经纶，却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卖弄一些辞话文章，还有何用！”
语中蕴怒，分明是宿怨。
陆堇抒顿了顿，忽然上前几步，抬眸拜道:“庄主乃武林中人，而我父非也；我父乃天下文人，而庄主非也。道不同尚且不相为谋，又何况文武之别？人眼中的偏见源于人心，而非人事。”
高座上一声冷叹。“伶牙俐齿，不是什么好事。”老者似笑非笑，眼中阴晴不定，甫然招手道:“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仆侍端着热气腾腾的酥饼走进屋内，看见蜷在角落里的陆堇抒正对着房中那扇屏风发呆，轻手轻脚地停下盘子。
“姑娘，吃东西了。”
陆堇抒抬起头看了一眼，道了声谢，又漫不经心道:“这屏风真好看。”
“果然是母女同心，这是二小姐最喜欢的叶画屏风呢。”仆侍上了年纪，说话并不利索，可从她的眼中依然能看到对孩童般的慈爱，不难想象当年娘亲在题壁山庄的光景，必如掌上明珠般倍受宠爱。
这样的屏风，在陆家也有扇一模一样的，就摆在父亲的书房里。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娘亲要叛出家门？那过往的纠葛，又如何牵扯到哥哥和自己？
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猜测。这几年她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了不少江湖故事，却独独想不起这座题壁山庄，想必与此也颇有关联。大概，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这些。
“庄主，小三爷来了。”
长屋内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高座上的老者未曾抬头，不动声色道:“衔儿，你有事？”
“父亲，您怎么又……”卫衔想了想，换了个说辞，“您想见那丫头，却又命人将她关在二姐的房里，何苦如此折腾呢？”
老者闭上眼睛，手中木珠翻转，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她和翎儿一样，倔。”
卫衔一贯晓得老爷子的脾气，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虽是卫渊唯一的儿子，但毕竟并非亲生。即便如此，老爷子依然视他如同己出，更别说亲孙女了。
大概，是还在气头上。
“另一个孩子玉堂，还没有他的下落吗？”高座上的人忽然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台下的卫衔。
“山庄近年在江湖上并不活跃，此番涉及卫家私事，儿子擅自做主与钟泽宫做了交易，打听小公子和丫头的下落。可找到堇丫头的时候，小公子已不知所踪……”
“继续找。”卫渊眸中闪动几分阴影，又道:“钟泽宫？是那个新任的门主？钟泽宫销声匿迹了几十年，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新主人，你与他做买卖？”
卫衔拱手道:“钟泽宫早年在江湖上广布爪牙，势力范围极大，借其之力，能最快找到他们。那新任门主此前接过几桩江湖生意，限期之内皆成，似乎也不是寻常人。”
“他想要什么？”
“我曾以千金为酬，他却只要山庄里的些许古玩，便是上次向父亲禀明的那箱东西。此人路数很是奇怪。”
木珠在手中无声地转动，卫渊冷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卫衔没有再说，深深一拜，转身出了长屋。
这几日，除了有人定时送来三餐，陆堇抒都被关在房里，如鸟困囚笼。卫渊没有来见过她，刘婆也不见踪影。
爹娘远在抚州，又与哥哥断了音讯，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看见那扇叶画屏风静静地立在房中，工笔描摹精致，有细碎的金丝萦绕期间。指尖轻触，悠远古朴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午后醒来时，耳畔响起缥缈的琴声。
她通晓音律，一听便知是一把梨花六弦。奏琴者手法精妙，琴声流水般倾泻而下，古曲悠然自乐，如云似水，巧扣人心。
四下环顾，奏琴者并不在房内。
听到屋内响动，外面立刻进来四个素衣侍女，其中一个叫道:“姑娘醒了，快去通知老庄主。”
两个侍女扶陆堇抒坐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浑身没有力气。
“姑娘不慎触动了屏风上的小机关，放出迷雾，这才睡了许久。方才已经喂姑娘服下了解药。可感觉有不适？”
陆堇抒摇摇头。像这种武林世家、江湖门宇自然会多一些防人之术，她却是没有想到。
“这里机关真多。”她轻笑。
“罢了，山庄从前多刺客，杀人取命，往往趁其不备。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是以老庄主特意让人在山庄里做了许多机关。有奴们看着，姑娘小心些便是。”
悠扬的琴声还在继续，陆堇抒倚在床榻边，问道:“那是什么？”
素衣侍女顿了一瞬，小声道:“姑娘，那是庄子里养的兵器。”
“兵器，是什么兵器？”她忽然很好奇。
素衣侍女正欲开口，另一个侍女却突然打断道:“不过是一把乐琴，老庄主知道姑娘的状况，特意让人来为姑娘奏乐，此琴声色极佳，绝不会让姑娘失了心情。”
另一个侍女小声应是，便绝口不提了。
仆侍们退下后，她又陷入了昏睡。那把梨花六弦的靡音在梦中萦绕，古远而又诡谲，似乎片刻间便能窥探人的心思。
高大的山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司寇摘下斗笠，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如释重负道:“哥，这里交给你了。”
山门外无人把守，但题壁山庄素以机关暗器闻名于江湖，出入必加小心。司罗接过斗笠，对他叮嘱道:“一定要护好门主。”
“门主需要我保护？”司寇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应该是门主保护我才对。”
司罗没有说话。天色已晚，暗夜将醒，不论是为了那把扇子还是什么，他想知道，门主这次选择冒险，到底值不值得。
像传闻中那样，题壁山庄夜里无灯，况且这里布局复杂，机关遍地，稍不留意便会命丧当场。若非庄中之人，旁人轻易不敢进入。
守夜的仆侍靠在墙下，与黑夜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人影。
房内有微弱的烛光，陆堇抒还没有睡。傍晚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她快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小手拢住飘忽的火焰，影子轻晃，正映在叶画屏风上。
吱呀一声，窗户忽然开了。
她知道仆侍会去关窗，并没有起身，但是许久，窗外的冷风依然呼呼地裹了进来，她才觉得不对劲。
陆堇抒站起身，向窗户走了几步，眼前倏然一闪，烛火猝灭，周围仿佛一瞬间坠入了黑暗的世界。
听到脚步声，她本能地向后退避，无意间却抓到了身后的叶画屏风。来不及想，细指灵巧地勾动画上的金丝线，迷雾瞬间弥散开来。
适才服过解药，她不会太受药力控制。可迷雾来得快却也散得快，并没有听见那人倒下的声音，她已经退到了最后，身子紧贴着床榻。
黑暗之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题壁山庄的迷雾似乎对他不起作用，而陆堇抒却已有些昏厥了。眼前的人越逼越紧，她想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你……”
黑衣束身，风巾遮面，眼前的人身形挺拔，轻轻走到她面前，弯下身。
陆堇抒微微发抖，不禁闭上了眼睛。
被什么东西裹住了身体，棉绒的暖帽轻轻覆下来，又以系带相结，似乎是一件披风。
她费力睁开眼，幽微之中看见黑色面罩上那双眸中的乌蓝，半晌才扯出难以置信的几个字：“……顾先生？”
“嘘，别说话。”
“您说，我母亲是……”陆堇抒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仰看着高座上的老者。
苍老的面容阴霾更甚：“你母亲本是武林贵女，奈何恋上一介书生。那陆觉空有满腹经纶，却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卖弄一些辞话文章，还有何用！”
语中蕴怒，分明是宿怨。
陆堇抒顿了顿，忽然上前几步，抬眸拜道:“庄主乃武林中人，而我父非也；我父乃天下文人，而庄主非也。道不同尚且不相为谋，又何况文武之别？人眼中的偏见源于人心，而非人事。”
高座上一声冷叹。“伶牙俐齿，不是什么好事。”老者似笑非笑，眼中阴晴不定，甫然招手道:“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仆侍端着热气腾腾的酥饼走进屋内，看见蜷在角落里的陆堇抒正对着房中那扇屏风发呆，轻手轻脚地停下盘子。
“姑娘，吃东西了。”
陆堇抒抬起头看了一眼，道了声谢，又漫不经心道:“这屏风真好看。”
“果然是母女同心，这是二小姐最喜欢的叶画屏风呢。”仆侍上了年纪，说话并不利索，可从她的眼中依然能看到对孩童般的慈爱，不难想象当年娘亲在题壁山庄的光景，必如掌上明珠般倍受宠爱。
这样的屏风，在陆家也有扇一模一样的，就摆在父亲的书房里。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娘亲要叛出家门？那过往的纠葛，又如何牵扯到哥哥和自己？
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猜测。这几年她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了不少江湖故事，却独独想不起这座题壁山庄，想必与此也颇有关联。大概，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这些。
“庄主，小三爷来了。”
长屋内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高座上的老者未曾抬头，不动声色道:“衔儿，你有事？”
“父亲，您怎么又……”卫衔想了想，换了个说辞，“您想见那丫头，却又命人将她关在二姐的房里，何苦如此折腾呢？”
老者闭上眼睛，手中木珠翻转，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她和翎儿一样，倔。”
卫衔一贯晓得老爷子的脾气，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虽是卫渊唯一的儿子，但毕竟并非亲生。即便如此，老爷子依然视他如同己出，更别说亲孙女了。
大概，是还在气头上。
“另一个孩子玉堂，还没有他的下落吗？”高座上的人忽然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台下的卫衔。
“山庄近年在江湖上并不活跃，此番涉及卫家私事，儿子擅自做主与钟泽宫做了交易，打听小公子和丫头的下落。可找到堇丫头的时候，小公子已不知所踪……”
“继续找。”卫渊眸中闪动几分阴影，又道:“钟泽宫？是那个新任的门主？钟泽宫销声匿迹了几十年，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新主人，你与他做买卖？”
卫衔拱手道:“钟泽宫早年在江湖上广布爪牙，势力范围极大，借其之力，能最快找到他们。那新任门主此前接过几桩江湖生意，限期之内皆成，似乎也不是寻常人。”
“他想要什么？”
“我曾以千金为酬，他却只要山庄里的些许古玩，便是上次向父亲禀明的那箱东西。此人路数很是奇怪。”
木珠在手中无声地转动，卫渊冷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卫衔没有再说，深深一拜，转身出了长屋。
这几日，除了有人定时送来三餐，陆堇抒都被关在房里，如鸟困囚笼。卫渊没有来见过她，刘婆也不见踪影。
爹娘远在抚州，又与哥哥断了音讯，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看见那扇叶画屏风静静地立在房中，工笔描摹精致，有细碎的金丝萦绕期间。指尖轻触，悠远古朴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午后醒来时，耳畔响起缥缈的琴声。
她通晓音律，一听便知是一把梨花六弦。奏琴者手法精妙，琴声流水般倾泻而下，古曲悠然自乐，如云似水，巧扣人心。
四下环顾，奏琴者并不在房内。
听到屋内响动，外面立刻进来四个素衣侍女，其中一个叫道:“姑娘醒了，快去通知老庄主。”
两个侍女扶陆堇抒坐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浑身没有力气。
“姑娘不慎触动了屏风上的小机关，放出迷雾，这才睡了许久。方才已经喂姑娘服下了解药。可感觉有不适？”
陆堇抒摇摇头。像这种武林世家、江湖门宇自然会多一些防人之术，她却是没有想到。
“这里机关真多。”她轻笑。
“罢了，山庄从前多刺客，杀人取命，往往趁其不备。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是以老庄主特意让人在山庄里做了许多机关。有奴们看着，姑娘小心些便是。”
悠扬的琴声还在继续，陆堇抒倚在床榻边，问道:“那是什么？”
素衣侍女顿了一瞬，小声道:“姑娘，那是庄子里养的兵器。”
“兵器，是什么兵器？”她忽然很好奇。
素衣侍女正欲开口，另一个侍女却突然打断道:“不过是一把乐琴，老庄主知道姑娘的状况，特意让人来为姑娘奏乐，此琴声色极佳，绝不会让姑娘失了心情。”
另一个侍女小声应是，便绝口不提了。
仆侍们退下后，她又陷入了昏睡。那把梨花六弦的靡音在梦中萦绕，古远而又诡谲，似乎片刻间便能窥探人的心思。
高大的山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司寇摘下斗笠，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如释重负道:“哥，这里交给你了。”
山门外无人把守，但题壁山庄素以机关暗器闻名于江湖，出入必加小心。司罗接过斗笠，对他叮嘱道:“一定要护好门主。”
“门主需要我保护？”司寇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应该是门主保护我才对。”
司罗没有说话。天色已晚，暗夜将醒，不论是为了那把扇子还是什么，他想知道，门主这次选择冒险，到底值不值得。
像传闻中那样，题壁山庄夜里无灯，况且这里布局复杂，机关遍地，稍不留意便会命丧当场。若非庄中之人，旁人轻易不敢进入。
守夜的仆侍靠在墙下，与黑夜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人影。
房内有微弱的烛光，陆堇抒还没有睡。傍晚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她快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小手拢住飘忽的火焰，影子轻晃，正映在叶画屏风上。
吱呀一声，窗户忽然开了。
她知道仆侍会去关窗，并没有起身，但是许久，窗外的冷风依然呼呼地裹了进来，她才觉得不对劲。
陆堇抒站起身，向窗户走了几步，眼前倏然一闪，烛火猝灭，周围仿佛一瞬间坠入了黑暗的世界。
听到脚步声，她本能地向后退避，无意间却抓到了身后的叶画屏风。来不及想，细指灵巧地勾动画上的金丝线，迷雾瞬间弥散开来。
适才服过解药，她不会太受药力控制。可迷雾来得快却也散得快，并没有听见那人倒下的声音，她已经退到了最后，身子紧贴着床榻。
黑暗之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题壁山庄的迷雾似乎对他不起作用，而陆堇抒却已有些昏厥了。眼前的人越逼越紧，她想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你……”
黑衣束身，风巾遮面，眼前的人身形挺拔，轻轻走到她面前，弯下身。
陆堇抒微微发抖，不禁闭上了眼睛。
被什么东西裹住了身体，棉绒的暖帽轻轻覆下来，又以系带相结，似乎是一件披风。
她费力睁开眼，幽微之中看见黑色面罩上那双眸中的乌蓝，半晌才扯出难以置信的几个字：“……顾先生？”
“嘘，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