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题壁山庄里，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卫衔匆匆走进主屋，看见卫渊已经坐在了高座上，一旁的仆侍托着一盏烛火，其余人纷纷跪在屋内，没有谁敢出声。
“父亲，这……”
“果然厉害，连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卫渊语气平静，听不出有几分怒火。
侍候陆堇抒的几个丫鬟正跪在房中，连同守夜的仆侍，身上皆有新添的伤痕。管事手执鞭子站在一旁，猩红的血迹刺眼无比。
“有人夜闯山庄掳走了堇丫头？”卫衔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叱道:“何人有如此胆量，敢在山庄抢人！”
刘婆站在一侧，开口说道:“堇丫头住的屋子旁倒是有一个机关阵，他们跑不远，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丫头安全带回来。”
“儿子即刻去。”卫衔拜道。
“且慢，”卫渊漫了一眼，“桢儿的那个徒弟呢？养了这么久的兵器，不能白费力气。让她去。”
卫渊似乎并不着急，如同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卫衔不敢多问，在题壁山庄，无人能违抗他的命令。更何况，他的命都是卫渊给的。
山间露重，夜星寥寥。
小路上映出一道颀长的影子，身上似乎还背了个人。
陆堇抒伏在他的肩头，身上裹着一件暗色披风。披风很大，几乎遮盖住她的全身，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已是临近冬天的时节，夜风寒凉，顾沉嘉背着她一路疾行，扑面而来的冷风刺骨欲裂，蓦然掀开了顶上的暖帽。
寒气从发间入侵，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闭了闭眼，很冷。
轻捷的步履忽然停下，顾沉嘉微微侧过身，看见鼻子被冻得冒泡的陆堇抒呼出白蒙蒙的雾气，双手一松，顺势将她放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
顾沉嘉的手很凉，拨开她沾在唇边的几缕发丝，长指一勾，柔软的暖帽又拢住了小脑袋。
陆堇抒冻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顾沉嘉蹲下身，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道:“不要怕。我会平安带你回家。”
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清澈明净，像世间至纯之物，不染纤尘。这样的眼睛，生在这样稚嫩少女的脸上，无异是人间美妙。即便这只是一个筹码，亦或是心中小小的歉疚，都不该让这份纯粹与本真卷入那些不堪与破碎。
陆堇抒点了点头，任由他再次将自己背负。
并没有走多少步，四周景物熟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绕过一圈。紧绷的气息从周围潜伏，四下虽暗，却可以看到不远不近处几束火光闪动。
后山有一条最便捷的路，并且十分隐秘，只是距此处颇为遥远。若要冒险一试……顾沉嘉心头一紧，顿时发觉了异样。
方才走过的石路和周遭的树丛全部移了位，前方愈渐逼仄，极似五行八卦布阵，走位却又全然不同。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过，枯叶摩擦耳际，如同背后一只可怕的巨手在操控游戏。
他回头看了眼背后昏睡的女孩，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除了房里的迷雾，山林间瘴气弥漫，夜里露重，更是加深了毒性。陆堇抒不曾习武，单薄幼小的身体只能硬扛。
再快一点。
顾沉嘉略微闭上眼，循着风声落步。古书云，四时之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任阵法变幻莫测，终究逃不出最基本的规则章法。此阵以四季为基，利用题壁山庄独特的地形优势，加以五行变换，凶险暗藏。
他在心底兀自笑了笑。若是没有那十几年的风雪磨砺，没有那个人，他今日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脚下生风般旋踵而上，树林越挤越密，方才那片土地瞬间已被林海吞没。顾沉嘉背着陆堇抒立在树上，山口遥遥在望。
平静被忽然的一声清啸打破，数百支利箭同时飞出，箭速之快，胜于张目。顾沉嘉带着她飞身躲避，利箭几乎擦身而过，稍不留意便会葬身于此。
一路折到蜿蜒处，藏身石后，利箭已经在地上密密麻麻扎成了筛子。他轻轻挪步，只听脚下轰隆一响，地表开始绽裂，露出一个巨大的天坑。
坑底是四仰八叉的尖锐利器，一旦掉下去，便是开膛破肚。顾沉嘉负着她，举步更为艰难。借着石块之力，他反步攀登，可光滑的壁沿找不到丝毫着力点，向上三分，便会下坠一分。
陆堇抒迷蒙之中睁开眼，惊异地看见身前的人徒手劈开一道缝，碎块顺着壁沿落到脚下的天坑里，许久听不见回音。
她被绑在他身上，省去了不少力气。
顾沉嘉将她往上提了提，又扯下一条衣带紧紧缚住腰身。早闻题壁山庄机关暗器一绝，今日他亲身体验，才知晓其中究竟。
紧随着一声闷响，裂缝崩隙，天坑越扩越大，再往那边便是断崖，毫无他们容身之处。
顾沉嘉回头看了一眼陆堇抒，帽沿之下的那双眸清瞳剪水，流动着他从未见过的底色。心起波澜，他说道:“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疾风从耳畔掠过，黑暗之中，身影越过天际。
暖帽再次被狂风掀翻，她睁开眼，仿佛跌入无尽的黑暗。长发在风中翩飞鼓舞，身体轻盈得似乎没有重量，而与自己生死与共的人，正背着她跨越天空。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落地时远方传来一声巨响，天坑崩裂的石块四处飞散，碰撞出明烈的星火。
巨大的响动势必引来注意，后山是不能走了。顾沉嘉背着她，转身没入了逆行的暗影里。
一路他走得极快，也极为小心，中途再没有什么异样，少许机关暗器不难勘破，顺利得有些意外。顾沉嘉知道，山前必经之路有一片小竹林，那里才藏着真正的豺狼虎豹。
转眼间绕了进来，小竹林幽森寂静，凄怆得有些过分。踩在枯叶上，有沙沙的声响。
顾沉嘉忽然停下了脚步。
陆堇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的伏在他身后。竹林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人的呼吸。
六弦轻挑，乐声骤响，熟悉的琴音流入耳际，古曲似幽冥嗔笑，诉尽悲欢，竹林中徐徐走出一个绿衣少女。
少女抱着一把梨花六弦琴，月光的映衬下只见形廓，看不清她的样貌。
前后对峙，鸦雀无声。
少女忽然一扬手，几枚暗器盘旋飞出，迅猛地刮蹭过竹节，较细的竹身猝然断裂，沉沉地压下来。
躲开并不难，当顾沉嘉闪身站定的时候，那些暗器又反向迂回，他下意识仰首翻腾，连带着身后的女孩天旋地转。只听见斜风中细微而清脆的声音，一缕青丝落地。
顾沉嘉回神，女孩右侧一缕长发从一半的位置被截断，在风中飞舞的三千青丝中很是显眼。
“你怎么样？”他心头一紧。
陆堇抒小脸苍白，仍然摇摇头:“我没事，顾先生。小心她手里的兵器。”
月光游移，绿衣少女面容冰冷，眸中噙着森寒的光影。她一手抱起梨花六弦琴，指尖勾动琴弦，手法诡谲变幻，曲声古法，纤纤细指奏出原始般的狂烈。
脑中一阵晕眩，陆堇抒强忍着口中的腥甜，身体里如同翻江倒海。顾沉嘉看上去倒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皱紧眉头，不知是否运力的缘故，陆堇抒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微微温热，仿佛是凝神聚力下一道温暖的屏障。
琴音越发诡密，高低错落间似乎控制了周围的一切。竹林向中间靠拢，逐渐把三个人挤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借琴布阵，他曾在师父的武书古本里看到过。许久没有人用过的功法，题壁山庄里居然有人练习。布阵者需耗费更多的内力才能催动凶猛的兵器，伤敌必先伤己。
眼下不宜久战，何况他还带了一个人。顾沉嘉背着陆堇抒向竹林高处飞溯，少女猛然一挑弦，竹枝在天空顶端合拢，封闭了唯一的缺口。眼看着二人就要落下来，顾沉嘉忽然一转身，从高处跃过少女的头顶，竹林登时向外蔓延。
绿衣少女在身后紧追不舍，随着一声声梨花六弦的琴音起伏，参天的树木再次合拢，包围了前方的去路。
陆堇抒已经被琴声震得咳出了血，酸涩与痛楚在唇齿间蔓延，她感觉身前的人微微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不跑了？
夜晚的风含着蒙蒙微雨，打湿了沉重的眼睛。顾沉嘉的声音在风里响起，竟格外清晰。
“抓紧了。”
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旋转出一道弧线，合而为拳，继而张开，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成片的竹林在陆堇抒眼前瞬间粉碎，前方露出大片深色的天空，一轮明月遥遥悬在天际，熠熠生光。
顾沉嘉……似乎比她想象中厉害。
陆堇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绿衣少女被巨大的掌风震出一口血，狼狈地跌在地上，身子却死死护住那把梨花六弦。竹影摇曳，少女的面庞显得惨白，双眼写满了失落和不甘。那双眼里黯淡下去的光，让陆堇抒忽然想起一个人。
冷风四散，逼仄的小路逐渐豁然开朗。顾沉嘉的脚步越来越慢，高耸的山门凸现在眼前。
“顾先生，你受伤了，是不是？”陆堇抒察觉到顾沉嘉的不对劲，伸手去扯他腰间的衣带，解了半天才发现是个死结。
顾沉嘉不说话，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的右臂上裂开一道惊心的血口，但在黑色夜行衣的遮盖下看不出分毫。淅淅沥沥的小雨沾湿在身上，和血液融在一起。
巨大的山门前空无一人。
夜色，细雨，山林，模糊的视线让顾沉嘉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错觉，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噩梦，再次降临。
司罗披着一身雨雾从草丛深处走出来，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高大的青年背着瘦小的女孩穿过山门，夜雨声声，清晰地敲打着每一寸土地。这里再没有火光和喧嚣了。
一记后击袭来，陆堇抒昏了过去。
司寇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正迎上司罗紧张的目光。他看了眼顾沉嘉，越说越小声:“都准备好了，门主。属下是不是……”
顾沉嘉没有说话，他抽出司罗腰间的短匕首，利落地割开了绑住陆堇抒的衣带。
“把她送回抚州。”
题壁山庄之下，山麓江水横流。一叶孤舟倚在岸边无声漂荡，船头落满寒霜。
司罗把女孩放进船舱，紧闭的眉眼依稀清灵秀致，脸庞似乎泛着璞玉未经雕琢的光彩。
他取出一柄棕木材质的折扇，想起门主的交代，轻轻塞进了女孩的衣袖。
卫衔匆匆走进主屋，看见卫渊已经坐在了高座上，一旁的仆侍托着一盏烛火，其余人纷纷跪在屋内，没有谁敢出声。
“父亲，这……”
“果然厉害，连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卫渊语气平静，听不出有几分怒火。
侍候陆堇抒的几个丫鬟正跪在房中，连同守夜的仆侍，身上皆有新添的伤痕。管事手执鞭子站在一旁，猩红的血迹刺眼无比。
“有人夜闯山庄掳走了堇丫头？”卫衔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叱道:“何人有如此胆量，敢在山庄抢人！”
刘婆站在一侧，开口说道:“堇丫头住的屋子旁倒是有一个机关阵，他们跑不远，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丫头安全带回来。”
“儿子即刻去。”卫衔拜道。
“且慢，”卫渊漫了一眼，“桢儿的那个徒弟呢？养了这么久的兵器，不能白费力气。让她去。”
卫渊似乎并不着急，如同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卫衔不敢多问，在题壁山庄，无人能违抗他的命令。更何况，他的命都是卫渊给的。
山间露重，夜星寥寥。
小路上映出一道颀长的影子，身上似乎还背了个人。
陆堇抒伏在他的肩头，身上裹着一件暗色披风。披风很大，几乎遮盖住她的全身，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已是临近冬天的时节，夜风寒凉，顾沉嘉背着她一路疾行，扑面而来的冷风刺骨欲裂，蓦然掀开了顶上的暖帽。
寒气从发间入侵，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闭了闭眼，很冷。
轻捷的步履忽然停下，顾沉嘉微微侧过身，看见鼻子被冻得冒泡的陆堇抒呼出白蒙蒙的雾气，双手一松，顺势将她放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
顾沉嘉的手很凉，拨开她沾在唇边的几缕发丝，长指一勾，柔软的暖帽又拢住了小脑袋。
陆堇抒冻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顾沉嘉蹲下身，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道:“不要怕。我会平安带你回家。”
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清澈明净，像世间至纯之物，不染纤尘。这样的眼睛，生在这样稚嫩少女的脸上，无异是人间美妙。即便这只是一个筹码，亦或是心中小小的歉疚，都不该让这份纯粹与本真卷入那些不堪与破碎。
陆堇抒点了点头，任由他再次将自己背负。
并没有走多少步，四周景物熟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绕过一圈。紧绷的气息从周围潜伏，四下虽暗，却可以看到不远不近处几束火光闪动。
后山有一条最便捷的路，并且十分隐秘，只是距此处颇为遥远。若要冒险一试……顾沉嘉心头一紧，顿时发觉了异样。
方才走过的石路和周遭的树丛全部移了位，前方愈渐逼仄，极似五行八卦布阵，走位却又全然不同。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过，枯叶摩擦耳际，如同背后一只可怕的巨手在操控游戏。
他回头看了眼背后昏睡的女孩，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除了房里的迷雾，山林间瘴气弥漫，夜里露重，更是加深了毒性。陆堇抒不曾习武，单薄幼小的身体只能硬扛。
再快一点。
顾沉嘉略微闭上眼，循着风声落步。古书云，四时之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任阵法变幻莫测，终究逃不出最基本的规则章法。此阵以四季为基，利用题壁山庄独特的地形优势，加以五行变换，凶险暗藏。
他在心底兀自笑了笑。若是没有那十几年的风雪磨砺，没有那个人，他今日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脚下生风般旋踵而上，树林越挤越密，方才那片土地瞬间已被林海吞没。顾沉嘉背着陆堇抒立在树上，山口遥遥在望。
平静被忽然的一声清啸打破，数百支利箭同时飞出，箭速之快，胜于张目。顾沉嘉带着她飞身躲避，利箭几乎擦身而过，稍不留意便会葬身于此。
一路折到蜿蜒处，藏身石后，利箭已经在地上密密麻麻扎成了筛子。他轻轻挪步，只听脚下轰隆一响，地表开始绽裂，露出一个巨大的天坑。
坑底是四仰八叉的尖锐利器，一旦掉下去，便是开膛破肚。顾沉嘉负着她，举步更为艰难。借着石块之力，他反步攀登，可光滑的壁沿找不到丝毫着力点，向上三分，便会下坠一分。
陆堇抒迷蒙之中睁开眼，惊异地看见身前的人徒手劈开一道缝，碎块顺着壁沿落到脚下的天坑里，许久听不见回音。
她被绑在他身上，省去了不少力气。
顾沉嘉将她往上提了提，又扯下一条衣带紧紧缚住腰身。早闻题壁山庄机关暗器一绝，今日他亲身体验，才知晓其中究竟。
紧随着一声闷响，裂缝崩隙，天坑越扩越大，再往那边便是断崖，毫无他们容身之处。
顾沉嘉回头看了一眼陆堇抒，帽沿之下的那双眸清瞳剪水，流动着他从未见过的底色。心起波澜，他说道:“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疾风从耳畔掠过，黑暗之中，身影越过天际。
暖帽再次被狂风掀翻，她睁开眼，仿佛跌入无尽的黑暗。长发在风中翩飞鼓舞，身体轻盈得似乎没有重量，而与自己生死与共的人，正背着她跨越天空。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落地时远方传来一声巨响，天坑崩裂的石块四处飞散，碰撞出明烈的星火。
巨大的响动势必引来注意，后山是不能走了。顾沉嘉背着她，转身没入了逆行的暗影里。
一路他走得极快，也极为小心，中途再没有什么异样，少许机关暗器不难勘破，顺利得有些意外。顾沉嘉知道，山前必经之路有一片小竹林，那里才藏着真正的豺狼虎豹。
转眼间绕了进来，小竹林幽森寂静，凄怆得有些过分。踩在枯叶上，有沙沙的声响。
顾沉嘉忽然停下了脚步。
陆堇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的伏在他身后。竹林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人的呼吸。
六弦轻挑，乐声骤响，熟悉的琴音流入耳际，古曲似幽冥嗔笑，诉尽悲欢，竹林中徐徐走出一个绿衣少女。
少女抱着一把梨花六弦琴，月光的映衬下只见形廓，看不清她的样貌。
前后对峙，鸦雀无声。
少女忽然一扬手，几枚暗器盘旋飞出，迅猛地刮蹭过竹节，较细的竹身猝然断裂，沉沉地压下来。
躲开并不难，当顾沉嘉闪身站定的时候，那些暗器又反向迂回，他下意识仰首翻腾，连带着身后的女孩天旋地转。只听见斜风中细微而清脆的声音，一缕青丝落地。
顾沉嘉回神，女孩右侧一缕长发从一半的位置被截断，在风中飞舞的三千青丝中很是显眼。
“你怎么样？”他心头一紧。
陆堇抒小脸苍白，仍然摇摇头:“我没事，顾先生。小心她手里的兵器。”
月光游移，绿衣少女面容冰冷，眸中噙着森寒的光影。她一手抱起梨花六弦琴，指尖勾动琴弦，手法诡谲变幻，曲声古法，纤纤细指奏出原始般的狂烈。
脑中一阵晕眩，陆堇抒强忍着口中的腥甜，身体里如同翻江倒海。顾沉嘉看上去倒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皱紧眉头，不知是否运力的缘故，陆堇抒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微微温热，仿佛是凝神聚力下一道温暖的屏障。
琴音越发诡密，高低错落间似乎控制了周围的一切。竹林向中间靠拢，逐渐把三个人挤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借琴布阵，他曾在师父的武书古本里看到过。许久没有人用过的功法，题壁山庄里居然有人练习。布阵者需耗费更多的内力才能催动凶猛的兵器，伤敌必先伤己。
眼下不宜久战，何况他还带了一个人。顾沉嘉背着陆堇抒向竹林高处飞溯，少女猛然一挑弦，竹枝在天空顶端合拢，封闭了唯一的缺口。眼看着二人就要落下来，顾沉嘉忽然一转身，从高处跃过少女的头顶，竹林登时向外蔓延。
绿衣少女在身后紧追不舍，随着一声声梨花六弦的琴音起伏，参天的树木再次合拢，包围了前方的去路。
陆堇抒已经被琴声震得咳出了血，酸涩与痛楚在唇齿间蔓延，她感觉身前的人微微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不跑了？
夜晚的风含着蒙蒙微雨，打湿了沉重的眼睛。顾沉嘉的声音在风里响起，竟格外清晰。
“抓紧了。”
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旋转出一道弧线，合而为拳，继而张开，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成片的竹林在陆堇抒眼前瞬间粉碎，前方露出大片深色的天空，一轮明月遥遥悬在天际，熠熠生光。
顾沉嘉……似乎比她想象中厉害。
陆堇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绿衣少女被巨大的掌风震出一口血，狼狈地跌在地上，身子却死死护住那把梨花六弦。竹影摇曳，少女的面庞显得惨白，双眼写满了失落和不甘。那双眼里黯淡下去的光，让陆堇抒忽然想起一个人。
冷风四散，逼仄的小路逐渐豁然开朗。顾沉嘉的脚步越来越慢，高耸的山门凸现在眼前。
“顾先生，你受伤了，是不是？”陆堇抒察觉到顾沉嘉的不对劲，伸手去扯他腰间的衣带，解了半天才发现是个死结。
顾沉嘉不说话，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的右臂上裂开一道惊心的血口，但在黑色夜行衣的遮盖下看不出分毫。淅淅沥沥的小雨沾湿在身上，和血液融在一起。
巨大的山门前空无一人。
夜色，细雨，山林，模糊的视线让顾沉嘉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错觉，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噩梦，再次降临。
司罗披着一身雨雾从草丛深处走出来，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高大的青年背着瘦小的女孩穿过山门，夜雨声声，清晰地敲打着每一寸土地。这里再没有火光和喧嚣了。
一记后击袭来，陆堇抒昏了过去。
司寇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正迎上司罗紧张的目光。他看了眼顾沉嘉，越说越小声:“都准备好了，门主。属下是不是……”
顾沉嘉没有说话，他抽出司罗腰间的短匕首，利落地割开了绑住陆堇抒的衣带。
“把她送回抚州。”
题壁山庄之下，山麓江水横流。一叶孤舟倚在岸边无声漂荡，船头落满寒霜。
司罗把女孩放进船舱，紧闭的眉眼依稀清灵秀致，脸庞似乎泛着璞玉未经雕琢的光彩。
他取出一柄棕木材质的折扇，想起门主的交代，轻轻塞进了女孩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