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冬季,抚州城冷不丁下了一场大雨。

    潮湿使天气更加寒冷,街头巷尾人迹寥寥,冷清得有些过分。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在窗口挂上一道密闭的雨帘。隔开窗外的喧嚣,屋子里安静非常。

    陆堇抒就是在这样一片安静中醒来,熟悉的环境唤醒了从前的记忆,她,回家了。

    疲惫得不想起身,但是轻软的身子告诉自己似乎已卧睡多时,清脆的雨声从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

    卫翎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看见榻上醒过来的小女儿,微微发红的眼里蕴了一分惊喜,“堇儿!”

    “娘?”她好像还在做梦。

    卫翎走过来拥住陆堇抒,双手不禁捧起她的小脸蛋左看右看,指尖在细致的脸际上流连,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娘好想你。”

    本来想说的话被娘亲先说了,陆堇抒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抱紧了卫翎,喏喏道:“娘,我也是。”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冷风灌进屋内,扬起了细碎的珠帘。卫翎起身去关窗,陆堇抒忽然开口问道:“娘,我是怎么回来的?哥哥呢?”

    卫翎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她怔了好一会儿,合上窗,才转过身缓缓说道:“是一个年轻人昨夜送你回来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你哥哥他……他还没回来。”

    陆堇抒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顾沉嘉……不,不会是他,如果他在背后操纵一切,又为何要设法救她?

    陆堇抒突然想到什么,拉住卫翎的手认真道:“娘,题壁山庄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和爹爹过去不曾提起,一定有你们的顾虑,可眼下不得不说。娘,你应该认识刘婆吧?”

    卫翎顿了顿,眸光沉了下来。

    “她是题壁山庄兰管事之妻,善占卜骗术。”

    骗术?可惜刘婆给的折子没有了,不然还可以对应一番,不过如此说来,她的话和那封信也就没了价值。

    “她似乎和哥哥的失踪有所关联。”

    卫翎摇了摇头,“刘婆虽然为人圆滑,但对主家极为忠心,不可能是她。”

    卫翎笃定的口气让陆堇抒有些迷惑。娘亲既是题壁山庄的二小姐,她的话必定没错,若不是老庄主要人,难道还有其他势力……

    “娘,爹爹呢?”

    卫翎端起那碗清粥,坐到床榻边,柔声道:“昨日得到消息,他便去找你哥哥了。堇儿,你刚回来,吃点清淡的养养身子。娘相信,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陆堇抒接过碗刚尝了一口,屏风上搭着的衣裙忽然落下来,什么东西撞在地上,一声闷响。

    卫翎走过去,拾起一柄古朴的棕木折扇,掸了掸扇上的灰尘,“堇儿,这是你的东西?”

    陆堇抒接过折扇,手指缓缓拨开单薄的扇面。仍然是那个憩在树下的红衣美人,此时看着这幅画,她的胸口莫名有些难受。

    “这是……我画的扇子。”

    她明明将它带去了徽州,此刻本应该躺在徽州老宅的多宝盒里,居然又回到了她的身旁。除了顾沉嘉,还能有谁。

    偷走又还回来,这是什么道理。

    陆堇抒合上折扇,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娘,在山上我还遇到了一个人,她长得……很像菁姨。”

    卫翎抚了抚她的头,笑道:“傻孩子,世上相似之人太多了,你菁姨走了那么多年,和题壁山庄又怎会有牵扯。”

    丫鬟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夫人,老爷回来了。”

    大雨倾盆,陆觉从青帐马车中走下来,小厮小跑上去为他撑伞。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下颌生出了青白的胡渣,身子一顿,几乎踉跄着走进家门。

    进到堂屋里,陆觉正迎上从厢房走出来的妻女。

    “怎么样?有堂儿的消息了吗?”卫翎原本期待的眸光在看到陆觉的神情后,突然黯了下来。

    她不说话,怕极了命运的安排。

    “是我对不起你,翎儿。”陆觉哽咽着说道。他的声音是那样沙哑,仿佛是坐在枯井旁的老人,等到最后的希望破灭,迎来的那个……噩耗。

    当卫翎抱起盒子里残破的衣物时,泪水模糊得再也看不清视线。并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她站在原地静静地呆望着,胸口有种喘不过气的痛苦,像被什么抽尽了魂魄。

    那个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婴儿,那个童年时随着他们四处奔走的小男孩,那个长大后儒雅俊俏遍赢芳心的长子,竟然就这样离她而去。

    身影摇晃,陆堇抒从后面扶住卫翎,脑中一片空白。她不信,哥哥不会死的,他怎么会死呢。

    陆堇抒蹲下身抱起四方盒,声音颤抖得像一只小兽,“这些……只是哥哥的衣服,如何就能断定?”

    随从的老仆泪如雨下,呈上另一只更大的盒子,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找到了公子的尸首,可是……就剩这几根白骨了……”

    脑中有什么东西嗡然作响。陆堇抒从未想过,这短短一个月的变故,竟足以让她的世界为之倾塌。

    翌日,陆玉堂下葬。

    木棺里躺着他所有的衣物,并着那几根发凉的白骨,一起和衣而眠。墓碑是陆觉亲手刻的字,白色的麻衣清淡了宅子的颜色,没有冲天的哀乐来打扰这里的平静。

    一座衣冠冢,埋下未亡人。

    仿佛仍在梦中,听见一声嘶哑的长鸣。遥远的呼唤里,他再也听不到。

    几日后的题壁山庄里,兰管事正蹲在草地上修缮磨损掉的机关,忽然听见了几个孩子的嘘声。

    “这里真好看啊,那是我见过最高最大的门了!”

    另一个孩子赞道:“刚刚那片竹林才厉害,知道人来了,居然自己会动!”

    一个道姑模样的中年女人走在最前面,她的身后拥着五六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左右好奇地打探着周围。

    兰管事停下手中的活,慢条斯理走上前,语气有隐约的责备:“桢儿,你又带了什么阿猫阿狗回来?”

    女人眯眯眼,不悦道:“兰叔,在别人面前,还是叫我大小姐吧。”

    “女师父,桢儿是你的名字吗?真好听。”她身后的孩子凑上前,仰起天真的小脸。

    下一秒,一记耳光落在了孩子脸上,冷语如冰,“闭嘴,不可直呼师父的名讳。”

    孩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到卫桢凌厉的眼神,快要溢出的泪水噙在眼眶里直打转,硬生生憋了回去。

    卫桢没有再看他,略一挑眉,“寥漪那个臭丫头呢?怎么没看见她?也不知道来迎接我。”

    兰管事叹了口气,“大小姐,你去了清源山这么久不知道,寥漪闯祸了。”

    “她素来听话,能闯什么祸。”卫桢斜睨了他一眼。

    “老庄主给她下的第一个任务,失败了。”

    “失败了?她的功夫可不弱。对手是谁?”卫桢突然来了兴致。

    “目前不清楚。”兰管事低下头。

    “那爹爹可没打死她?”话语是再平常不过的询问。

    “关了三天,没给饭吃。”

    “哦。”卫桢没有抬眸,径直向林中的小楼走去。身后的几个小人儿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是否要跟上这位严厉的师父。

    长屋内站着卫衔,卫渊像平常那样坐在高座上,看见卫桢大步走进来,他坐起了身。

    “爹,我回来了。”卫桢一礼,随意坐在了台下的圆木椅上。

    “不学自家功夫就算了,跑到清源山那么远的地方学道法,真想把自己变成道士,求仙问道?”

    卫衔垂眸,暗暗瞟了一眼卫桢。开口依然是散漫的语气,卫桢别过头,“爹,你说过不会管我这些事。”

    “好,别的我不管,说说你那个徒弟。梨花六弦那样的凶器在她手里,如同废铁。第一次任务都无法完成,我看,她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卫渊一摆手,指了指卫衔,“把她扔到后山,再历练历练。”

    卫桢嗤然一笑,“爹爹何必生气?寥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功力尚浅,以她一人之力,如何抵挡那几位不速之客?”

    双眸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卫衔,“再说了,寥漪是我从小捡回来的,该如何处置,也应该是我说了算。卫衔,你眼里若还有我这个大姐,就少管闲事。”

章节目录

九旻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鱼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鱼寐并收藏九旻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