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森的地牢里涌入一线亮光，少女缓缓睁开眼，眸中浮起略微的惊诧，“师父？”
卫桢站在长阶上，低头轻语。
“第一次就失败了，真是让人失望。”
少女的双膝跪伏在寒铁般冰冷的地面，她微微挪动，声音小得仿佛被黑暗吞没。“寥漪知罪，求师父责罚。”
卫桢瘪瘪嘴，一双凤眸似笑非笑，“饿了三天，还想求我的责罚？接着——”
物什飞旋，一方小巧的食盒落在少女眼前，入手却是沉甸甸的质感。
两只雪白的馒头卧在一碟凉拌小菜上，飘香的食物气味钻入鼻尖，喉咙中尽是干涩的苦味。
“道法自然，这些东西都是素食，是天地间最干净的东西。你慢慢吃，师父先走了。”卫桢踏上最后一级暗阶，忽然转过身来补了一句，“不许剩。”
少女抓起一只馒头，漆黑的瞳眸散发出幽亮的光芒。此身是师父所救，她必当报答。可是此心，才是师父真正想要控制的吧。
陆玉堂的丧期已过一个月，宅子里静静的，再听不见每日的读书声。
接连的变故只有陆觉几位挚友知晓，这段时间他一直闭门谢客，连听鹂馆的说书先生都几番被拒之门外。
众人以为是几月前那桩被毁的亲事招惹来了麻烦，便纷纷识趣避嫌，这件事也因此成为市井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执如椽大笔，写天下文章’，这说的是陆觉先生？”
“可不是，朝廷都发通文公认的大文豪，说他‘一篇文章安天下’，可惜，连自家都难安。”
“都过去多久了，听说他最近都不见门客，真有这么严重？”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朝廷都着眼的事，我看没这么简单。”
陆家的老仆满面愁容地听完这些话，深深叹了口气，提起装了一半儿的菜篓子转身离去。
后园里再看不见姑娘的身影了。她不再每日出门，话本也比从前少听了许多，整日都闷在屋里看书。公子的房间空荡荡的，夫人每日会进去打理，一切陈设毫发未动。
老仆摇了摇头，匆匆走进厨房备菜。
干秃的枝头不知何时落满了雪，陆堇抒倚在窗前，看着眼前斑驳的颜色，目光恰好落在了墙角一隅。
想起了什么，她走过去一阵翻找，却再没有那个雕兽木匣的影子。
或许在……书房里，陆觉正提笔的手一顿，看见跑进来的小女儿面色坚决，“爹爹，我不嫁人了，九旻扇也不用做嫁妆，可否让它为哥哥作陪？”
“说什么傻话。”陆觉缓缓站起身，他满头斑白，苍老的面容似乎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九旻扇怎么会没有价值，至少，它换回了你。”
陆堇抒愣了好一会儿，听到陆觉略微放松的声音，“一会儿你师父就来了，去准备准备。”
那个扇子……换回了她，这才是顾沉嘉救她的原因。
陆堇抒独坐在长廊里，手里挽着一根细长的丝弦，指尖灵巧地拨弄弦尾，露出尽头锋芒毕露的针尖。
“弦针细小，容易伤到自己。再练一遍昨日的心法。”女子不知从何处落地，一步步走进长廊。
“徒儿明白。”
一线银光飞闪，卫翎推开窗，看见院里如蝴蝶翩舞的女孩，唇角终于浮上了浅笑。
“顾茨是可靠的人，请她做堇儿的师父，你尽管放心。”陆觉从身后走出来，握住了妻子冰凉的手。
“我本不想让她学武，可是如今，我是真的怕了。我只求，我们唯一的女儿可以永远平安。”
……
连续一个月的奔波，即便尝过千里之遥的滋味，也犹让人经受不住。
大雪冰封了来时的路，一眼望去，鲜明的北国风光尽收眼底。此地的粮草已经有些发硬，司罗安抚着长途跋涉的马儿，司寇则蹲在一旁耍宝。
顾沉嘉从茶舍走出来，冰天雪地里，他的眼眸愈发清亮，墨色中的乌蓝蕴着幽幽锋芒，如同神的恩赐。
“门主，前面就是郾城了。”
他顺着日光的方向看去，群山环抱下一座富饶辽阔的城池卧于中央，江河穿绕，商旅繁荣，若非为大雪所覆盖，这里必定是另外一番景色。
纵马疾驰，雪仍在下。
西北处的弗坤山在风雪之中化作一道巨大的屏障，终年缭绕的云雾不减风华，林深树茂，银枝满挂，大地宛如冰雪的王国。
溪水结上一层薄冰，接连封冻了十里花野。钟泽宫前的石碑倾没在大雪里，字迹已无法辨认。
大殿前的守卫遥遥看见雪地里的三人，腰间明晃晃一片，刀剑已然出鞘。待辨认出青年身后的两位司家公子，领头的守卫收回锋刃，锐利的双目紧盯着眼前长身而立的人。
清逸挺拔的男子身披斓衣裘氅，眉眼深邃，点点星芒在幽微的瞳眸中闪烁，临风玉树，却不失王侯的贵气。
视线所及之处吐不出半点嘲讽的话语，守卫微微一愣，直到青年伸出手接过司罗递过来的木匣时，他瞠目结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尔等还不拜见门主？”司寇高声道。
青年骨节分明的长指上，血色玉石敛去昔日柔和的光，如片片寒风掩盖了生灵的气息，于万千冰雪中透出压迫的厉色。
十余个守卫齐齐下跪，不敢一言。
最终一人斗胆上前斟酌道:“长老们正在殿内议事，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
明知这几日便是他的归期，偏挑在这个时候议事，果不其然的刁难。
“任何人，也包括我么？”青年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清清冷冷。守卫跪伏在地上，久久不敢答话。
这时大殿的门开了，上百盏明灭的烛火映亮冗长的廊道，偌大的空间由十余根高大的漆柱平撑而起，最高处置一玄光软榻，可拟俯瞰众生。
高阶两侧并落十余张形状各异的藤木椅，分坐几名老者，台下众人听见异动，纷纷转向大门洞开的地方。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青年阔步而入。
颀长的身影穿过人群，门徒纷纷让道。眼前的男子年轻、高挑，一双星眸泛着皑皑雪光，气宇脱凡，清朗的身姿不乏英武刚毅，正是他们的新任门主。
大多数人未曾与他谋面，秦雍长老如此放任此人进来，众人皆翘首以盼。
“门主千里归来，恕我等有失远迎。”秦雍坐在最高处的藤木椅上，口气冷淡，似乎并不打算起身。
未待顾沉嘉开口，另一个声音蓦然在众人的惊讶中响起。“上次只和门主打了个照面，此番回宫得见，想必门主身怀绝技，不可貌相。”话语中有暗里的讽刺，左长老奎风一袭暗纹赤袍倚坐在秦雍旁侧，面色虽和悦，却绵里藏针。
顾沉嘉轻轻一笑，大步登上高台。
秦雍的唇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左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即便真有些能耐，在整个钟泽宫面前，也恐难以服众。一旁的奎风观察着他的神色，长眉渐展，眼角掠起一丝轻蔑。
顾沉嘉站在高台之上，清冷的眸扫尽大殿的一切。他扬起手，露出怀中半揣着的雕兽木匣。
“诸位长老久等，顾某此行数月，寻得一物，愿与诸位共瞻。”
精巧狭长的木匣铿然一声檀檀开启，如古剑出鞘，散落满室银辉。匣中躺着一柄紫檀木做成的折扇，精致的轮廓下细腻生光，如同天成。
“这是……九旻扇？”西南方位的长老突然从藤椅上站起来，蹒跚几步，似乎想要临近一睹。
秦雍坐在最近之处，匣中之物如何，细节如何，皆看得一清二楚。良久依然眉头紧锁，而片刻间那种不可思议竟化作了隐约的欣喜，他蓦然起身离座，高声盈室，“门主归来，恕秦雍有失远迎！”
众人惊望着高台上躬身拱礼的秦雍。身为位高权重的最高长老，不曾看见过他对谁屈尊降贵，如今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门主，竟能让他另眼相待。
唯有，真正的九旻扇。
一时之间，自高阶至台下，大殿中所有人等俯首叩拜，齐声高呼，响声震天。
“钟泽鸣锋，再世江湖！”
这句众人已等候多时的话，终是在这片沉闷中完全释放出来了。顾沉嘉坐上最高处的玄光软榻，绝佳的视角纵观全殿，如同顶天立地一般。
“钟泽宫这些年亏空不小，今后门中主营江湖生意，分揽借客、流客，各部重整。届时的钟泽宫，必当焕然一新。”
……
内殿的暗室，司罗擎着一盏烛火上前，烈焰幽微，映亮身后清俊的脸庞。顾沉嘉闭上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门前的玄铁机关上，敏捷地摸索。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动，司寇悄悄从后面探上前来，伸长了脖子观望。
厚重的铁门闷哼一声，乍然缓慢开启。四轮车的轱辘旋旋转出，一个白发老者落入众人视线。
“父亲！”司罗司寇拥上前。
被关在这里数月不见天日，仅靠一方窄窗以秘道通信，右长老司冥抬头看向前方久违的明亮，这大概是他活过最憋屈的日子。
“司长老，我来晚了。”
司冥淡淡地抬眸，眼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清朗如玉，眉目间捎着清冷的傲。他似乎笑了一下，低声轻叹。
“老朽不过一个废人，有劳门主挂心，得以重见光明。”
四轮车年久受损，行动已十分迟滞，顾沉嘉瞧了眼开裂的车轴，道:“司长老无须担忧，我会尽快让他们再做一个新的。”
司冥摇了摇头:“老朽这双残腿坏了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倒是门主初初继任，若要服众，必得取得门中人的信任。”
司寇一拍脑袋，眉开眼笑，“父亲，您可不知道，方才大殿上九旻扇一出，十方长老看得眼睛都直了，就连秦老爷子都说是真的，万众归心，还有谁敢不信？”
司冥瞪了他一眼，顾沉嘉淡淡一笑道:“他并非是信我，只是信那柄扇子罢了。”
司冥的面色缓了缓，古旧的轱辘徐徐向前转动，“门主若要让钟泽宫入□□，须得舍弃过去老门主初立的规戒，一切从新，各部编整亦是如此，这些，可都不容易。”
青年无声笑了笑，话语从容，“所以，才需要你来帮我。”
二人心照不宣，算是明了了。
司冥向来不爱拐弯抹角，他停下四轮车，随口便点到要处，“江湖易主，朝天阁住进了一个叫苏弗的人。我想，门主可以从此处入手。”
青年的眸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乌蓝，他低头一瞥，手中的木匣不知何时开了，九旻扇露出雪亮的一角，仿佛蕴着奇异的光芒。
卫桢站在长阶上，低头轻语。
“第一次就失败了，真是让人失望。”
少女的双膝跪伏在寒铁般冰冷的地面，她微微挪动，声音小得仿佛被黑暗吞没。“寥漪知罪，求师父责罚。”
卫桢瘪瘪嘴，一双凤眸似笑非笑，“饿了三天，还想求我的责罚？接着——”
物什飞旋，一方小巧的食盒落在少女眼前，入手却是沉甸甸的质感。
两只雪白的馒头卧在一碟凉拌小菜上，飘香的食物气味钻入鼻尖，喉咙中尽是干涩的苦味。
“道法自然，这些东西都是素食，是天地间最干净的东西。你慢慢吃，师父先走了。”卫桢踏上最后一级暗阶，忽然转过身来补了一句，“不许剩。”
少女抓起一只馒头，漆黑的瞳眸散发出幽亮的光芒。此身是师父所救，她必当报答。可是此心，才是师父真正想要控制的吧。
陆玉堂的丧期已过一个月，宅子里静静的，再听不见每日的读书声。
接连的变故只有陆觉几位挚友知晓，这段时间他一直闭门谢客，连听鹂馆的说书先生都几番被拒之门外。
众人以为是几月前那桩被毁的亲事招惹来了麻烦，便纷纷识趣避嫌，这件事也因此成为市井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执如椽大笔，写天下文章’，这说的是陆觉先生？”
“可不是，朝廷都发通文公认的大文豪，说他‘一篇文章安天下’，可惜，连自家都难安。”
“都过去多久了，听说他最近都不见门客，真有这么严重？”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朝廷都着眼的事，我看没这么简单。”
陆家的老仆满面愁容地听完这些话，深深叹了口气，提起装了一半儿的菜篓子转身离去。
后园里再看不见姑娘的身影了。她不再每日出门，话本也比从前少听了许多，整日都闷在屋里看书。公子的房间空荡荡的，夫人每日会进去打理，一切陈设毫发未动。
老仆摇了摇头，匆匆走进厨房备菜。
干秃的枝头不知何时落满了雪，陆堇抒倚在窗前，看着眼前斑驳的颜色，目光恰好落在了墙角一隅。
想起了什么，她走过去一阵翻找，却再没有那个雕兽木匣的影子。
或许在……书房里，陆觉正提笔的手一顿，看见跑进来的小女儿面色坚决，“爹爹，我不嫁人了，九旻扇也不用做嫁妆，可否让它为哥哥作陪？”
“说什么傻话。”陆觉缓缓站起身，他满头斑白，苍老的面容似乎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九旻扇怎么会没有价值，至少，它换回了你。”
陆堇抒愣了好一会儿，听到陆觉略微放松的声音，“一会儿你师父就来了，去准备准备。”
那个扇子……换回了她，这才是顾沉嘉救她的原因。
陆堇抒独坐在长廊里，手里挽着一根细长的丝弦，指尖灵巧地拨弄弦尾，露出尽头锋芒毕露的针尖。
“弦针细小，容易伤到自己。再练一遍昨日的心法。”女子不知从何处落地，一步步走进长廊。
“徒儿明白。”
一线银光飞闪，卫翎推开窗，看见院里如蝴蝶翩舞的女孩，唇角终于浮上了浅笑。
“顾茨是可靠的人，请她做堇儿的师父，你尽管放心。”陆觉从身后走出来，握住了妻子冰凉的手。
“我本不想让她学武，可是如今，我是真的怕了。我只求，我们唯一的女儿可以永远平安。”
……
连续一个月的奔波，即便尝过千里之遥的滋味，也犹让人经受不住。
大雪冰封了来时的路，一眼望去，鲜明的北国风光尽收眼底。此地的粮草已经有些发硬，司罗安抚着长途跋涉的马儿，司寇则蹲在一旁耍宝。
顾沉嘉从茶舍走出来，冰天雪地里，他的眼眸愈发清亮，墨色中的乌蓝蕴着幽幽锋芒，如同神的恩赐。
“门主，前面就是郾城了。”
他顺着日光的方向看去，群山环抱下一座富饶辽阔的城池卧于中央，江河穿绕，商旅繁荣，若非为大雪所覆盖，这里必定是另外一番景色。
纵马疾驰，雪仍在下。
西北处的弗坤山在风雪之中化作一道巨大的屏障，终年缭绕的云雾不减风华，林深树茂，银枝满挂，大地宛如冰雪的王国。
溪水结上一层薄冰，接连封冻了十里花野。钟泽宫前的石碑倾没在大雪里，字迹已无法辨认。
大殿前的守卫遥遥看见雪地里的三人，腰间明晃晃一片，刀剑已然出鞘。待辨认出青年身后的两位司家公子，领头的守卫收回锋刃，锐利的双目紧盯着眼前长身而立的人。
清逸挺拔的男子身披斓衣裘氅，眉眼深邃，点点星芒在幽微的瞳眸中闪烁，临风玉树，却不失王侯的贵气。
视线所及之处吐不出半点嘲讽的话语，守卫微微一愣，直到青年伸出手接过司罗递过来的木匣时，他瞠目结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尔等还不拜见门主？”司寇高声道。
青年骨节分明的长指上，血色玉石敛去昔日柔和的光，如片片寒风掩盖了生灵的气息，于万千冰雪中透出压迫的厉色。
十余个守卫齐齐下跪，不敢一言。
最终一人斗胆上前斟酌道:“长老们正在殿内议事，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
明知这几日便是他的归期，偏挑在这个时候议事，果不其然的刁难。
“任何人，也包括我么？”青年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清清冷冷。守卫跪伏在地上，久久不敢答话。
这时大殿的门开了，上百盏明灭的烛火映亮冗长的廊道，偌大的空间由十余根高大的漆柱平撑而起，最高处置一玄光软榻，可拟俯瞰众生。
高阶两侧并落十余张形状各异的藤木椅，分坐几名老者，台下众人听见异动，纷纷转向大门洞开的地方。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青年阔步而入。
颀长的身影穿过人群，门徒纷纷让道。眼前的男子年轻、高挑，一双星眸泛着皑皑雪光，气宇脱凡，清朗的身姿不乏英武刚毅，正是他们的新任门主。
大多数人未曾与他谋面，秦雍长老如此放任此人进来，众人皆翘首以盼。
“门主千里归来，恕我等有失远迎。”秦雍坐在最高处的藤木椅上，口气冷淡，似乎并不打算起身。
未待顾沉嘉开口，另一个声音蓦然在众人的惊讶中响起。“上次只和门主打了个照面，此番回宫得见，想必门主身怀绝技，不可貌相。”话语中有暗里的讽刺，左长老奎风一袭暗纹赤袍倚坐在秦雍旁侧，面色虽和悦，却绵里藏针。
顾沉嘉轻轻一笑，大步登上高台。
秦雍的唇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左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即便真有些能耐，在整个钟泽宫面前，也恐难以服众。一旁的奎风观察着他的神色，长眉渐展，眼角掠起一丝轻蔑。
顾沉嘉站在高台之上，清冷的眸扫尽大殿的一切。他扬起手，露出怀中半揣着的雕兽木匣。
“诸位长老久等，顾某此行数月，寻得一物，愿与诸位共瞻。”
精巧狭长的木匣铿然一声檀檀开启，如古剑出鞘，散落满室银辉。匣中躺着一柄紫檀木做成的折扇，精致的轮廓下细腻生光，如同天成。
“这是……九旻扇？”西南方位的长老突然从藤椅上站起来，蹒跚几步，似乎想要临近一睹。
秦雍坐在最近之处，匣中之物如何，细节如何，皆看得一清二楚。良久依然眉头紧锁，而片刻间那种不可思议竟化作了隐约的欣喜，他蓦然起身离座，高声盈室，“门主归来，恕秦雍有失远迎！”
众人惊望着高台上躬身拱礼的秦雍。身为位高权重的最高长老，不曾看见过他对谁屈尊降贵，如今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门主，竟能让他另眼相待。
唯有，真正的九旻扇。
一时之间，自高阶至台下，大殿中所有人等俯首叩拜，齐声高呼，响声震天。
“钟泽鸣锋，再世江湖！”
这句众人已等候多时的话，终是在这片沉闷中完全释放出来了。顾沉嘉坐上最高处的玄光软榻，绝佳的视角纵观全殿，如同顶天立地一般。
“钟泽宫这些年亏空不小，今后门中主营江湖生意，分揽借客、流客，各部重整。届时的钟泽宫，必当焕然一新。”
……
内殿的暗室，司罗擎着一盏烛火上前，烈焰幽微，映亮身后清俊的脸庞。顾沉嘉闭上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门前的玄铁机关上，敏捷地摸索。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动，司寇悄悄从后面探上前来，伸长了脖子观望。
厚重的铁门闷哼一声，乍然缓慢开启。四轮车的轱辘旋旋转出，一个白发老者落入众人视线。
“父亲！”司罗司寇拥上前。
被关在这里数月不见天日，仅靠一方窄窗以秘道通信，右长老司冥抬头看向前方久违的明亮，这大概是他活过最憋屈的日子。
“司长老，我来晚了。”
司冥淡淡地抬眸，眼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清朗如玉，眉目间捎着清冷的傲。他似乎笑了一下，低声轻叹。
“老朽不过一个废人，有劳门主挂心，得以重见光明。”
四轮车年久受损，行动已十分迟滞，顾沉嘉瞧了眼开裂的车轴，道:“司长老无须担忧，我会尽快让他们再做一个新的。”
司冥摇了摇头:“老朽这双残腿坏了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倒是门主初初继任，若要服众，必得取得门中人的信任。”
司寇一拍脑袋，眉开眼笑，“父亲，您可不知道，方才大殿上九旻扇一出，十方长老看得眼睛都直了，就连秦老爷子都说是真的，万众归心，还有谁敢不信？”
司冥瞪了他一眼，顾沉嘉淡淡一笑道:“他并非是信我，只是信那柄扇子罢了。”
司冥的面色缓了缓，古旧的轱辘徐徐向前转动，“门主若要让钟泽宫入□□，须得舍弃过去老门主初立的规戒，一切从新，各部编整亦是如此，这些，可都不容易。”
青年无声笑了笑，话语从容，“所以，才需要你来帮我。”
二人心照不宣，算是明了了。
司冥向来不爱拐弯抹角，他停下四轮车，随口便点到要处，“江湖易主，朝天阁住进了一个叫苏弗的人。我想，门主可以从此处入手。”
青年的眸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乌蓝，他低头一瞥，手中的木匣不知何时开了，九旻扇露出雪亮的一角，仿佛蕴着奇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