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的时候，陆堇抒醒了。
昨夜聊的不久，顾沉嘉的话却依稀停在耳畔。的确，这三年来她不再对外物倾注目光，害怕依赖，担心失去，冥冥之中相信了天意。可是他一出现，就告诉她人事不由天命。他有那么多精力去主动、去作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便是他们的关系也能设法破冰，甚至让她也无由共赴——他可以，为什么自己不行？
她咬咬牙坐起身，奇异的是身体的疲惫感似乎又消除了一些，温热的暖流袭裹了全身。这样说起来，好像从那晚遇到他起，便是这样了。
这……算是她的报酬么。听到屋内的响动，侍女们不疾不徐进来，麻利的更衣梳洗后，小婢女盈盈奉上一盏茶。
“姑娘昨夜吹了风，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这炊茶的壶具是刚从建康城运来的雨花石所制，夫人可是有心了。”
殷夫人一向待她极好，用度上也十分大方，这并无奇怪。她尝过一口，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替我谢谢夫人。”
难得看到陆堇抒露出其它表情，小婢女甜甜一笑，“陆姑娘客气了，夫人可是把姑娘当自家女儿看待，万事都想着姑娘的。这不，今日夫人说了，要小少爷陪您出去走走，来了临安这么久，看您总是闷在屋里，怕把人憋坏了。”
明日出去走走吧，忘掉一切的不好，让自己开心一点。那句话荡在心头，有如蛊惑，心里竟然真的开始期待什么。
“姑娘？”
半晌才回过神，看见小婢疑惑的稚颜，她轻声道，“……好。”
虽是清早，临安的街头巷尾已然人马穿流，鳞次栉比的店肆陆续开张，商贩叫卖，行客观花，不时有成队的兵士巡游街口，一切井然有序。
“少爷，您慢点走！”殷家的老仆在后面一路小跑，哪里追得上已被关在家多日的殷泊川。
殷夫人得知那位顾先生数访弄月居的事，一心想为自己的小儿子创造点机会，出游便是个不错的选择。为防危险，人多又太过惹眼，便遣了人暗中随护，顺便跟进二人的相处。
老仆气喘吁吁，回眸看了一眼暗处跟来的影子，沉沉叹了口气。
行路间已趋近一处偌大的水苑，数座石桥之下横卧几道清浅小溪，乍一看与流溪苑极似。其中亭阁相错，楼台烟雨，游人如织，好一个江南美景。
“陆姐姐，看这边！”活泼的少年意气，星火飞扬临安公子，该是他殷泊川的自由自在。
秋风猝过，水色罗裙曳地，绰约的女子趋步而行，一双长眸清冷绝秀，犹如独世琼花不可采撷。
“这一带与东西御街相连，乃绝佳的玩赏之地。白日里瞧不出什么，到了夜市灯火连宵，那才叫一个美妙。”殷泊川兴致勃勃地介绍。他虽是这里的常客，到底许久未曾出门，一看到便心里痒痒。
江南风物美名远扬，陆堇抒见过不少，此处风景独佳，着实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多时，街头似乎涌起一阵喧闹，探查的仆从奔回，上前小声道:“少爷，城防司的人来了，咱们要不去附近的九品街转转？”
城防司直属中廷，统辖整个京城的禁卫，治军严明，手段狠硬，一向雷厉风行。
殷泊川皱了皱眉，又道:“城防司？说起来，好久没见过写乔兄了，也罢，来日我再去看他。”殷家固然是一方大户，可城防司并不好惹，不说平民，一般世家子弟也是要回避的。
一行人转入九品街，食物的飘香气息扑面而来，各色美食琳琅满目，成列的四方食铺大大小小，几乎贯穿整条街道。
殷泊川径直走到一个小摊上坐了下来，娴熟地从竹筒里挑出一双筷子，“这里的馄饨最好吃，临安城可找不出第二家。”
没想到殷泊川这样的富家子弟也会来这种地方，陆堇抒在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
“老板，来两碗馄饨。”
“来了。”陌生的声音之下，出来的是个脸生的小贩。殷泊川有些意外，道:“原来的老板呢？”
“张伯有事回乡了，我顺手代他几日生意。”小贩笑吟吟道：“馄饨十文一碗。”
略有失望地品尝过后，殷泊川吩咐结账，小贩依然站在摊车旁擦拭着古旧的招牌，头也不回，“客官，一共三十文。”
觉出不对劲，殷泊川扭头道:“你算得不对，两碗馄饨不该是二十文？”
小贩靠在车旁，歪着头，眼中弥漫着无谓的神色。“小碗十文，你们吃的是大碗。”
九品街荟萃临安美食，商贩们若说心高是有的，但尚不至于如此，即便商人重利，自古如是，这厮确实有些过分了。
“好一个无商不奸，今日本少爷就教教你行商之道。”弹指间小贩已被两名仆从压制，他气鼓鼓想挣开身，奈何动弹不得，大声叫道:“毛头小子，你想怎样！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上头乃……”
“管你是谁，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去说吧！”殷泊川斜睨了他一眼，“本少爷要送你见官。”
陆堇抒静立一旁，水衫轻摆，眸中覆着看不清的神色。
殷家的小少爷，自幼养尊处优，却并非不学无术、只顾玩乐之人。他自然有他的好，殷夫人对他严教，寄予厚望，是盼他日后能够独挡一面。
人早已被押解走，殷泊川拍了拍衣袖，年迈的老仆蹙起眉头，“少爷……”少年叹了口气，望入老仆隐忧的目光。“此事有蹊跷，而且，总不能让他砸了张伯的招牌。”
长街对面，一个颀长的身影独立于人群之中，眸光扫过被簇拥着的锦衣少年，最终定在他身旁的清影。
竟然……真的听话了。
大清早经历了一番不快，殷泊川失了大半兴致，领着陆堇抒在内城四处乱晃，转悠一圈已过了午后。
“娘也真是的，非要我们晚上再回去，又在打什么算盘……”殷泊川小声咕哝道，“不过还有一个下午，该怎么过呢。”
少年忽然眼前一亮，直奔向不远处一间宽阔的屋宇，待众人赶到时，殷泊川已翩翩步出。
陆堇抒瞧了一眼门匾，漫道:“来钱庄，不怕夫人知道？”
“哈哈哈……别说临安城，放眼望去，整个江南的钱庄都是我家的。娘早晚会知道，不过——是为了招待客人啊。”殷泊川自顾自说着，掌中顿时铺排出十几张白花花的银票。“陆姐姐，我知道带你去哪儿了。”
南风楼台，半倚西湖，临安游赏之最。
阔大的一楼高台矗立，说书人白须苍苍，仍精神矍铄，一口轻烟薄吐，胸中故事娓娓道来。“临安小霸王，年少而轻狂。自恃指掌万金，族门望户，这些年，他倚仗自家的势力在江南一带横行霸道……”
几人坐在二楼，细碎的竹帘半掩，一名小婢温顺地满上香茶，随着说书人声线的起伏，殷泊川的脸色越发难看。
“若论一掷千金，万万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此等小儿，最怕是无能之辈……”
无意之中袖手打翻了瓜子盘，小婢一惊，吓得竟不敢说话，连忙为殷泊川清理衣身。陆堇抒回望一眼，忽然感觉有侧影靠近。
“这位少爷不觉得，他说的，很像一个人么。”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丰神俊朗的华服公子立在桌旁，纸扇轻摇，眼中盈着不羁的散漫。
“写乔兄！”殷泊川又惊又喜，一时忘了身上还落着瓜子粒，小婢慌忙伸手，却不及清脆的声音哐当而下。
华贵的公子皱了皱眉。“啧啧，怎弄得如此狼狈。纪衡，去帮殷少爷弄齐整了。”
“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厮从那公子身后走出来，他低垂着眸，修长的指轻轻拨开殷泊川衣上的果壳，动作利索，转眼间人已跪在地上，沉默地拾捡着残物。
陆堇抒眯了眯眼。此人虽为仆从，行事却有种不卑不亢的从容，细看他的神情，眼中却只是寻常仆役的温驯。
“泊川，许久未见了，想必这位便是陆觉先生的千金吧？姑娘真是好才貌。”华服公子盈盈一笑，“鄙人李写乔，有幸拜会。”
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不算奇怪，奇怪的是这个时间……太过巧合。陆堇抒不动声色，淡淡地开口:“李公子无须客气，城防司的员外大人守卫京城，威名远播，更是让人叹服。”
城防司员外郎的长子李写乔，为人洒脱，素来风流大方，面对这位初见的陆家姑娘却只得收敛，稍有拘礼，“家父公事繁忙，食君之禄，自当竭心尽力。”
殷泊川难得看见李写乔如此规矩的模样，剑眉一挑，不禁凑上前道:“诶，写乔兄，说起来，你今日怎会来南风楼？”
“这个……”李写乔摇了摇纸扇，目光意味深长地投向对楼的身影。“和一位朋友谈谈生意。”
山外青山楼外楼。
叫花鸡、东坡肉、龙井虾仁、西湖醋鱼、笋干老鸭煲、嫩姜童子鸡、龙龛糍、素三丝、片儿川……
“再加清荷莼菜羹、蜜汁蟹方、红泥茄丁、上汤芦笋——”李写乔似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翻过一页，“诸位何不来点小酒，古越龙山和女儿红可好？”
“相较于酒，茶或许更适合她。”清悦的男声适时打断了话题，温和的言语如春风拂面。“不知堇抒姑娘想要西湖龙井，还是杭白菊？”
俊颜勾起一丝笑意，话倒是说得正经，可不正是行踪无定的顾沉嘉。
“随意就好。”清冷的声音隔了一个殷泊川而来，陆堇抒坐在顾沉嘉斜对面，两人正好相视而望。
嘴角微微的上扬，她是……高兴？
略有亲密的称呼不知是否算得上逾矩，李写乔没想到他这位商道上的朋友已和陆家千金如此熟络，索性顺着这称谓附道:“是呀，酒性烈，难免有所伤身，堇抒姑娘不妨尝尝临安的茶，品一品这江南之味。”言毕人又忽然侧过来，表情说不出的微妙，“不过竟这般巧，二位同在殷府做客？”
顾沉嘉瞄了一眼对侧的清影，发现陆堇抒也正在看他，水眸流光倾侧，扫过若有若无的情绪。他侃侃一笑，释道:“不算什么奇怪。我与殷老爷惯常有贸易上的往来，是他家的常客。”
“哦，原来如此。”李写乔一双桃花眸似笑非笑，目光不觉地落在旁侧的清影，“不知堇抒姑娘来了临安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实在听不下去好友一本正经地搭话，殷泊川忍不住抢了一句:“这还用说，陆姐姐住在我家，自然是习惯的。”
李写乔笑道:“殷家风景的确不错，几处别院山水宜人，”他只手合上纸扇，仪态慵懒而潇洒。“不过临安游赏之地不胜枚举，堇抒姑娘若有兴致，李某可代指引之劳。”
昨夜聊的不久，顾沉嘉的话却依稀停在耳畔。的确，这三年来她不再对外物倾注目光，害怕依赖，担心失去，冥冥之中相信了天意。可是他一出现，就告诉她人事不由天命。他有那么多精力去主动、去作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便是他们的关系也能设法破冰，甚至让她也无由共赴——他可以，为什么自己不行？
她咬咬牙坐起身，奇异的是身体的疲惫感似乎又消除了一些，温热的暖流袭裹了全身。这样说起来，好像从那晚遇到他起，便是这样了。
这……算是她的报酬么。听到屋内的响动，侍女们不疾不徐进来，麻利的更衣梳洗后，小婢女盈盈奉上一盏茶。
“姑娘昨夜吹了风，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这炊茶的壶具是刚从建康城运来的雨花石所制，夫人可是有心了。”
殷夫人一向待她极好，用度上也十分大方，这并无奇怪。她尝过一口，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替我谢谢夫人。”
难得看到陆堇抒露出其它表情，小婢女甜甜一笑，“陆姑娘客气了，夫人可是把姑娘当自家女儿看待，万事都想着姑娘的。这不，今日夫人说了，要小少爷陪您出去走走，来了临安这么久，看您总是闷在屋里，怕把人憋坏了。”
明日出去走走吧，忘掉一切的不好，让自己开心一点。那句话荡在心头，有如蛊惑，心里竟然真的开始期待什么。
“姑娘？”
半晌才回过神，看见小婢疑惑的稚颜，她轻声道，“……好。”
虽是清早，临安的街头巷尾已然人马穿流，鳞次栉比的店肆陆续开张，商贩叫卖，行客观花，不时有成队的兵士巡游街口，一切井然有序。
“少爷，您慢点走！”殷家的老仆在后面一路小跑，哪里追得上已被关在家多日的殷泊川。
殷夫人得知那位顾先生数访弄月居的事，一心想为自己的小儿子创造点机会，出游便是个不错的选择。为防危险，人多又太过惹眼，便遣了人暗中随护，顺便跟进二人的相处。
老仆气喘吁吁，回眸看了一眼暗处跟来的影子，沉沉叹了口气。
行路间已趋近一处偌大的水苑，数座石桥之下横卧几道清浅小溪，乍一看与流溪苑极似。其中亭阁相错，楼台烟雨，游人如织，好一个江南美景。
“陆姐姐，看这边！”活泼的少年意气，星火飞扬临安公子，该是他殷泊川的自由自在。
秋风猝过，水色罗裙曳地，绰约的女子趋步而行，一双长眸清冷绝秀，犹如独世琼花不可采撷。
“这一带与东西御街相连，乃绝佳的玩赏之地。白日里瞧不出什么，到了夜市灯火连宵，那才叫一个美妙。”殷泊川兴致勃勃地介绍。他虽是这里的常客，到底许久未曾出门，一看到便心里痒痒。
江南风物美名远扬，陆堇抒见过不少，此处风景独佳，着实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多时，街头似乎涌起一阵喧闹，探查的仆从奔回，上前小声道:“少爷，城防司的人来了，咱们要不去附近的九品街转转？”
城防司直属中廷，统辖整个京城的禁卫，治军严明，手段狠硬，一向雷厉风行。
殷泊川皱了皱眉，又道:“城防司？说起来，好久没见过写乔兄了，也罢，来日我再去看他。”殷家固然是一方大户，可城防司并不好惹，不说平民，一般世家子弟也是要回避的。
一行人转入九品街，食物的飘香气息扑面而来，各色美食琳琅满目，成列的四方食铺大大小小，几乎贯穿整条街道。
殷泊川径直走到一个小摊上坐了下来，娴熟地从竹筒里挑出一双筷子，“这里的馄饨最好吃，临安城可找不出第二家。”
没想到殷泊川这样的富家子弟也会来这种地方，陆堇抒在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
“老板，来两碗馄饨。”
“来了。”陌生的声音之下，出来的是个脸生的小贩。殷泊川有些意外，道:“原来的老板呢？”
“张伯有事回乡了，我顺手代他几日生意。”小贩笑吟吟道：“馄饨十文一碗。”
略有失望地品尝过后，殷泊川吩咐结账，小贩依然站在摊车旁擦拭着古旧的招牌，头也不回，“客官，一共三十文。”
觉出不对劲，殷泊川扭头道:“你算得不对，两碗馄饨不该是二十文？”
小贩靠在车旁，歪着头，眼中弥漫着无谓的神色。“小碗十文，你们吃的是大碗。”
九品街荟萃临安美食，商贩们若说心高是有的，但尚不至于如此，即便商人重利，自古如是，这厮确实有些过分了。
“好一个无商不奸，今日本少爷就教教你行商之道。”弹指间小贩已被两名仆从压制，他气鼓鼓想挣开身，奈何动弹不得，大声叫道:“毛头小子，你想怎样！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上头乃……”
“管你是谁，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去说吧！”殷泊川斜睨了他一眼，“本少爷要送你见官。”
陆堇抒静立一旁，水衫轻摆，眸中覆着看不清的神色。
殷家的小少爷，自幼养尊处优，却并非不学无术、只顾玩乐之人。他自然有他的好，殷夫人对他严教，寄予厚望，是盼他日后能够独挡一面。
人早已被押解走，殷泊川拍了拍衣袖，年迈的老仆蹙起眉头，“少爷……”少年叹了口气，望入老仆隐忧的目光。“此事有蹊跷，而且，总不能让他砸了张伯的招牌。”
长街对面，一个颀长的身影独立于人群之中，眸光扫过被簇拥着的锦衣少年，最终定在他身旁的清影。
竟然……真的听话了。
大清早经历了一番不快，殷泊川失了大半兴致，领着陆堇抒在内城四处乱晃，转悠一圈已过了午后。
“娘也真是的，非要我们晚上再回去，又在打什么算盘……”殷泊川小声咕哝道，“不过还有一个下午，该怎么过呢。”
少年忽然眼前一亮，直奔向不远处一间宽阔的屋宇，待众人赶到时，殷泊川已翩翩步出。
陆堇抒瞧了一眼门匾，漫道:“来钱庄，不怕夫人知道？”
“哈哈哈……别说临安城，放眼望去，整个江南的钱庄都是我家的。娘早晚会知道，不过——是为了招待客人啊。”殷泊川自顾自说着，掌中顿时铺排出十几张白花花的银票。“陆姐姐，我知道带你去哪儿了。”
南风楼台，半倚西湖，临安游赏之最。
阔大的一楼高台矗立，说书人白须苍苍，仍精神矍铄，一口轻烟薄吐，胸中故事娓娓道来。“临安小霸王，年少而轻狂。自恃指掌万金，族门望户，这些年，他倚仗自家的势力在江南一带横行霸道……”
几人坐在二楼，细碎的竹帘半掩，一名小婢温顺地满上香茶，随着说书人声线的起伏，殷泊川的脸色越发难看。
“若论一掷千金，万万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此等小儿，最怕是无能之辈……”
无意之中袖手打翻了瓜子盘，小婢一惊，吓得竟不敢说话，连忙为殷泊川清理衣身。陆堇抒回望一眼，忽然感觉有侧影靠近。
“这位少爷不觉得，他说的，很像一个人么。”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丰神俊朗的华服公子立在桌旁，纸扇轻摇，眼中盈着不羁的散漫。
“写乔兄！”殷泊川又惊又喜，一时忘了身上还落着瓜子粒，小婢慌忙伸手，却不及清脆的声音哐当而下。
华贵的公子皱了皱眉。“啧啧，怎弄得如此狼狈。纪衡，去帮殷少爷弄齐整了。”
“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厮从那公子身后走出来，他低垂着眸，修长的指轻轻拨开殷泊川衣上的果壳，动作利索，转眼间人已跪在地上，沉默地拾捡着残物。
陆堇抒眯了眯眼。此人虽为仆从，行事却有种不卑不亢的从容，细看他的神情，眼中却只是寻常仆役的温驯。
“泊川，许久未见了，想必这位便是陆觉先生的千金吧？姑娘真是好才貌。”华服公子盈盈一笑，“鄙人李写乔，有幸拜会。”
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不算奇怪，奇怪的是这个时间……太过巧合。陆堇抒不动声色，淡淡地开口:“李公子无须客气，城防司的员外大人守卫京城，威名远播，更是让人叹服。”
城防司员外郎的长子李写乔，为人洒脱，素来风流大方，面对这位初见的陆家姑娘却只得收敛，稍有拘礼，“家父公事繁忙，食君之禄，自当竭心尽力。”
殷泊川难得看见李写乔如此规矩的模样，剑眉一挑，不禁凑上前道:“诶，写乔兄，说起来，你今日怎会来南风楼？”
“这个……”李写乔摇了摇纸扇，目光意味深长地投向对楼的身影。“和一位朋友谈谈生意。”
山外青山楼外楼。
叫花鸡、东坡肉、龙井虾仁、西湖醋鱼、笋干老鸭煲、嫩姜童子鸡、龙龛糍、素三丝、片儿川……
“再加清荷莼菜羹、蜜汁蟹方、红泥茄丁、上汤芦笋——”李写乔似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翻过一页，“诸位何不来点小酒，古越龙山和女儿红可好？”
“相较于酒，茶或许更适合她。”清悦的男声适时打断了话题，温和的言语如春风拂面。“不知堇抒姑娘想要西湖龙井，还是杭白菊？”
俊颜勾起一丝笑意，话倒是说得正经，可不正是行踪无定的顾沉嘉。
“随意就好。”清冷的声音隔了一个殷泊川而来，陆堇抒坐在顾沉嘉斜对面，两人正好相视而望。
嘴角微微的上扬，她是……高兴？
略有亲密的称呼不知是否算得上逾矩，李写乔没想到他这位商道上的朋友已和陆家千金如此熟络，索性顺着这称谓附道:“是呀，酒性烈，难免有所伤身，堇抒姑娘不妨尝尝临安的茶，品一品这江南之味。”言毕人又忽然侧过来，表情说不出的微妙，“不过竟这般巧，二位同在殷府做客？”
顾沉嘉瞄了一眼对侧的清影，发现陆堇抒也正在看他，水眸流光倾侧，扫过若有若无的情绪。他侃侃一笑，释道:“不算什么奇怪。我与殷老爷惯常有贸易上的往来，是他家的常客。”
“哦，原来如此。”李写乔一双桃花眸似笑非笑，目光不觉地落在旁侧的清影，“不知堇抒姑娘来了临安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实在听不下去好友一本正经地搭话，殷泊川忍不住抢了一句:“这还用说，陆姐姐住在我家，自然是习惯的。”
李写乔笑道:“殷家风景的确不错，几处别院山水宜人，”他只手合上纸扇，仪态慵懒而潇洒。“不过临安游赏之地不胜枚举，堇抒姑娘若有兴致，李某可代指引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