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归府已过戌时，守夜的仆役不敢多问，开了门将主客一应迎回别苑，第二日一早便禀了主母。
殷夫人一一听完老仆的叙述，郁结的心情又添复杂。一事未平一波又起，心中难免有些烦躁。妇人闭上眼睛，探起保养得宜的指腹轻轻按抚着额侧，许久才缓缓开口。
“对了，泊川和堇姑娘今日，在做什么？”
翠园风景依旧，只是月前盛放的金桂谢去小半，满园风光凝成了一片层次渐变的澄黄色。
石桌旁的少年无精打采，双眸怏怏地看着笼中的鸟儿，明明是平日里嬉玩的斗趣，眼下却丝毫无心逗弄。
“在想那个人？”陆堇抒已在园中站了许久，轻脚步至石桌前，一双清冷的眸淡淡看着他。
“陆姐姐，昨夜究竟是……”数个问题同时蹦出，少年竟不知如何开口，言语纷乱，最后好容易按下心绪，却只是轻声的呢喃:“虽然衣着打扮大为不同，可她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那又如何。”陆堇抒缓缓抬眸，冰瞳中凝着一抹未曾见过的锋芒，“你以为，青罗画舫是什么地方。想从那带人走，只怕引火烧身不够，还要搭上整个殷家。”
一语飘飘，也着实把殷泊川吓了一大跳。
“风月场最通天下消息，难道你以为他们引客前来，只是为了赚点小钱？”清亮的瞳眸如水流转，忽然低垂了一截，“不过他是否有意而为之，就无从知晓了。”
“他是谁？”少年不明所以。
陆堇抒轻叹一声，莹白如玉的手抚上金丝雕琢的鸟笼，眸光盈着深沉的水色。“你的朋友。”
殷泊川想了一半，已迫不及待问出心中所忧，“若是这样的话，存安可能与青罗画舫有染？这怎么可能？”
金丝笼的钳制铿然一响，雪白的鸟儿扑腾起来，发出嘹亮的长鸣，轻捷的白影掠过屋顶，再也看不见踪迹。
“所以，现在告诉我，存安是谁。”
……
若论近年江南大贾，首屈一指临安殷家。
除却兴旺发达的海贸生意，殷家并营钱庄、客栈、染坊、瓦肆，一手掌握着商道上几大重要命脉。
其中钱庄、客栈及瓦肆皆处于临安各大主街，繁华闹市多居商客，更易经营管理。一行副业之中，唯有下属的染坊偏于东隅，凭借着扬子江的便利日濯万匹，获益相当可观。
殷家染坊地阔数十里，规模可当一座私家别业，分置漂洗、浣布、染色几房，前后运作连贯，自成一线。
无数女工长居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成不变的生活似乎永不知疲倦。前堂后院穿梭着女工们奔劳的身影，与贴己的月钱吊着，谁也不敢放松脚步。
在女工们的眼里，浣洗池是整个染坊最可怕的存在。冰冷的池水阴森刺骨，常年累月的浸泡使寒气侵入骨髓，年长的女工一双手早已废掉。取而代之的便是年轻的女工，无论多细嫩的皮肤也会被浣事磨为粗砺的枯皮，无法与年轻的面孔相称。
浣洗池的角落里布满郁郁青苔，阴湿、寒冷，一步步逼近池边的孤影。
素净的面庞宛如雪玉，简易挽起的发髻束着普通的布带，几缕鬓发垂落耳畔，素朴难掩清姿。少女的双手浸在森凉的池中，骨节早已冻得青紫。
管事嬷嬷又差人送来几摞布料，水池旁已堆积成山。她紧咬苍白的唇，迫使自己看上去有几分血色。
入染坊已有三年，少女总是待在后院默默做工，也不与旁人交谈。别人对她知道的不算多，大都是与自家小主人那段不清不楚的过往。闲话也传了三年，是非真假无人敢明里过问，只是在私下摆谈罢了。
少女咬咬牙挽起衣袖，微漾的水面泛动波澜，涤荡着无尽浮沉的颜色。
那是三年前，殷家染坊新收了一批女奴入府，与雇来的女工不同，她们没有人身自由，连人带命皆为主家所有。
那时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稚嫩的年纪，稚嫩的面孔。
运气实在不算好，一入染坊便被分至浣洗池，年长的嬷嬷面无表情地催促，每日冰寒刺骨，乌青麻痹，阴涩的疼痛从凌晨一直持续到深夜。
年轻的身体能扛，恢复起来也很快，不久她已经习以为常。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直到有一日，主人家的小少爷突然闯入这荒僻的东隅染坊，她的世界不一样了。
那个看上去失意不羁的少年并不熟悉这里，独自在偌大的染坊胡乱转悠，管事嬷嬷着人随侍却被驳退，大气不敢出一声。
主人家唯一的小少爷殷泊川，自幼便是家中宠儿，连染坊的掌事嬷嬷都未够格见过他，若非那一枚货真价实的殷家祖传玉佩，谁能想到本尊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空旷的后院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浣洗池旁的布匹堆积如山，高得几乎盖过角落里的女孩。他想走近看看，忽然什么东西被隔空扔了过来，大片污浊的布匹落入浣洗池，还有一些散在了地上，一旁两个稍大点的少女略显得意地勾起唇角，全然没有发觉不远处少年眼中陡然蹿起的火苗。
可美丽的女孩依旧沉默，纤细的手臂浸在幽森的池水里，青紫的颜色非同寻常，异样得让人心疼。
默默的忍受并没有激起快感，近处的少女皱了皱眉，一咬牙竟然狠狠推了女孩一把，池沿不高，瘦弱的小人猝不及防，如一只无措的小鹿坠入冰冷的池心。
少年猛然一惊。
好在池水不深，女孩踉跄几步爬起身来，湿漉漉的粗布衣贴在身上，牵带出许多褶皱，连片的水珠顺着乌发直下，模样极是狼狈。
他听见少女对着池中的人喝着教训的话，语气轻蔑却难掩紧张，想来也怕把事情闹大，很快便被另一个少女急匆匆拉着跑了。
水中只有一个人，少年走过去，朝她伸手。
恍惚间愣了一下，少年腰际熠熠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雪色，无瑕的纯白，片刻间干净而美好。
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如此任人欺侮。
女孩不说话，又愣愣看了他一眼，身子半曲，似乎是在对他行礼。
少年有些不满地转过头，想让她说出委屈的首尾，一回神却发现池中已空空如也。
瘦小的身影拖着湿重的脚步缓慢前行，那么倔强，甚至不愿回头。
几日后女孩的工事换了地方，新的院落安谧清幽，活计很少，除了掌事嬷嬷，没有人会来打扰。
她猜到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少年有关，却仿佛习惯了顺从一般，对一切默不作声。
渐渐地，他不知从何处学来不同的招数百般示好，大大小小的礼物隔三差五便会送来，迎着掌事嬷嬷殷勤得与平日的庄肃十分违和的笑，她不置一辞，永远无声地推拒。
直到一个清晨，少年终于忍不住，亲自来了染坊寻她。
晨光下似乎泛起一阵清香，女孩的面庞如初绽的花蕊，娇嫩得让人想要拢在掌心呵护。
他走上去，竟然情不自禁吻了她。
虽然只是轻轻一碰，唇瓣蜻蜓点水般的痒，却酥得人心神荡漾，柔若无骨。这一瞬间，少年男女的情愫陡然生长，似乎下一秒就能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照你这么说，她们确是两人无异。”此时打断美妙的回忆或许有些扫兴，不过故事毕竟不便陷的太深，陆堇抒扬起清亮的双眸，“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她们是双生姐妹。”
殷泊川略有些惊讶，不过细想并非全无可能，横竖他没问过这些，如果去问问……他兀自摇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堇抒看了出来，轻轻道:“所以，你究竟为何不去找她？”
“我……”殷泊川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叹息又像是苦笑，“我不敢。”
美貌招人，也招嫉恨。
闲话很快在下人们之间传开，也自然而然地传到了殷夫人的耳朵里。
当少年再去找女孩，院落里已空无一人。
一片喧闹声中，女孩被绑在浣洗池旁侧的高树上，众人指指点点，不约而同谩骂着他们口中这个狐媚惑主的小妖女。树上的女孩依然垂着头，一声不吭。
原因可想而知，殷夫人得知小儿子与一介染坊奴婢有染，必定气上心头。若是府里寻常的小丫鬟也罢了，大可做个通房，这丫头偏生是个低贱的浣奴，真真留下做枕边人到底失格。
几个不嫌事大的人嬉笑着去拉扯系在树下的麻绳，女孩往下又坠了几分，更加贴近冰冷的水面。
四周不断的叫好声在眼前嗡嗡作响，似要炸开，以至于女孩来不及发现身上的束缚猝然断裂。
她感觉自己仿佛扑向大地，同时却跌入了深黑的江海，汩汩水流涌入全身，毫不留情地将她吞没。
这时突然有一双手抱住她，似乎是从某个方向急急冲过来，连带着她一同趔趄几步，然后又挣破水面将她捞出来，视线所及是明亮的天空，还有一个少年。
大家都愣住了。刚刚不顾一切冲进池中的……是小少爷？
殷泊川无谓地笑了笑，心里一片凄然，“她吃了很多苦，却从来不肯说。”
“而且这苦，多半还起源于你？”陆堇抒适时补了一句，看殷泊川的表情，显然说中了。
“后来我找过她多次，数度表明自己的心意，也一直向我娘要她。好不容易娘应允了，她却……”殷泊川的眼里满是伤痕，“我知道，她一定还生我的气。”
殷泊川终于将这段失意的情/事吐出了七八分，心中舒畅不少，殷夫人身边的丫鬟却在此时来了——夫人要见少爷。
就在殷泊川闷闷不乐地离开后，穿花拱门外那道颀长的影子终于踏入了园中。
“有事？”她不经意地问，清冷的声音陌生了几分，轻得几乎听不见。
“昨夜在画舫上，我留下来做了笔交易。”顾沉嘉说的很直白，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只是平静的陈述。
她没有说话，他继续讲。
“青罗画舫通八方消息，头牌花魁更知晓诸多秘辛。她不愿受制于人，作为交换，主动提供了有用的消息。”
这个回答不算意外，她却撇撇嘴，挑起了新的话头。“我答应过帮你，那件事也已经有了眉目。”清亮的眼睛忽然看向他，一瞬间似乎变得有些朦胧，“所以，到此为止吧。”
顾沉嘉闻言波澜不惊:“时情有变，他们或许还未动身。”
陆堇抒似乎笑了一下，冷冷的话语带着淡淡的讽意，“所以，父亲原本打算离开临安，最终却答应了殷伯父住到年关，这其中怕也有你的一份力。”
他没有否认，“留下来不好吗？”像是恳问的话语中竟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温柔，清俊的面庞绽出一个自嘲的表情，“至少，还有机会帮一帮那个傻小子。”
澄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他轻笑一声道:“我在画舫上听到的当然不止一个消息。”他趋近一步，眼中仿佛浮起了某种颜色，“你猜得不错。小少爷口中的存安，有个孪生妹妹。”
殷夫人一一听完老仆的叙述，郁结的心情又添复杂。一事未平一波又起，心中难免有些烦躁。妇人闭上眼睛，探起保养得宜的指腹轻轻按抚着额侧，许久才缓缓开口。
“对了，泊川和堇姑娘今日，在做什么？”
翠园风景依旧，只是月前盛放的金桂谢去小半，满园风光凝成了一片层次渐变的澄黄色。
石桌旁的少年无精打采，双眸怏怏地看着笼中的鸟儿，明明是平日里嬉玩的斗趣，眼下却丝毫无心逗弄。
“在想那个人？”陆堇抒已在园中站了许久，轻脚步至石桌前，一双清冷的眸淡淡看着他。
“陆姐姐，昨夜究竟是……”数个问题同时蹦出，少年竟不知如何开口，言语纷乱，最后好容易按下心绪，却只是轻声的呢喃:“虽然衣着打扮大为不同，可她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那又如何。”陆堇抒缓缓抬眸，冰瞳中凝着一抹未曾见过的锋芒，“你以为，青罗画舫是什么地方。想从那带人走，只怕引火烧身不够，还要搭上整个殷家。”
一语飘飘，也着实把殷泊川吓了一大跳。
“风月场最通天下消息，难道你以为他们引客前来，只是为了赚点小钱？”清亮的瞳眸如水流转，忽然低垂了一截，“不过他是否有意而为之，就无从知晓了。”
“他是谁？”少年不明所以。
陆堇抒轻叹一声，莹白如玉的手抚上金丝雕琢的鸟笼，眸光盈着深沉的水色。“你的朋友。”
殷泊川想了一半，已迫不及待问出心中所忧，“若是这样的话，存安可能与青罗画舫有染？这怎么可能？”
金丝笼的钳制铿然一响，雪白的鸟儿扑腾起来，发出嘹亮的长鸣，轻捷的白影掠过屋顶，再也看不见踪迹。
“所以，现在告诉我，存安是谁。”
……
若论近年江南大贾，首屈一指临安殷家。
除却兴旺发达的海贸生意，殷家并营钱庄、客栈、染坊、瓦肆，一手掌握着商道上几大重要命脉。
其中钱庄、客栈及瓦肆皆处于临安各大主街，繁华闹市多居商客，更易经营管理。一行副业之中，唯有下属的染坊偏于东隅，凭借着扬子江的便利日濯万匹，获益相当可观。
殷家染坊地阔数十里，规模可当一座私家别业，分置漂洗、浣布、染色几房，前后运作连贯，自成一线。
无数女工长居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成不变的生活似乎永不知疲倦。前堂后院穿梭着女工们奔劳的身影，与贴己的月钱吊着，谁也不敢放松脚步。
在女工们的眼里，浣洗池是整个染坊最可怕的存在。冰冷的池水阴森刺骨，常年累月的浸泡使寒气侵入骨髓，年长的女工一双手早已废掉。取而代之的便是年轻的女工，无论多细嫩的皮肤也会被浣事磨为粗砺的枯皮，无法与年轻的面孔相称。
浣洗池的角落里布满郁郁青苔，阴湿、寒冷，一步步逼近池边的孤影。
素净的面庞宛如雪玉，简易挽起的发髻束着普通的布带，几缕鬓发垂落耳畔，素朴难掩清姿。少女的双手浸在森凉的池中，骨节早已冻得青紫。
管事嬷嬷又差人送来几摞布料，水池旁已堆积成山。她紧咬苍白的唇，迫使自己看上去有几分血色。
入染坊已有三年，少女总是待在后院默默做工，也不与旁人交谈。别人对她知道的不算多，大都是与自家小主人那段不清不楚的过往。闲话也传了三年，是非真假无人敢明里过问，只是在私下摆谈罢了。
少女咬咬牙挽起衣袖，微漾的水面泛动波澜，涤荡着无尽浮沉的颜色。
那是三年前，殷家染坊新收了一批女奴入府，与雇来的女工不同，她们没有人身自由，连人带命皆为主家所有。
那时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稚嫩的年纪，稚嫩的面孔。
运气实在不算好，一入染坊便被分至浣洗池，年长的嬷嬷面无表情地催促，每日冰寒刺骨，乌青麻痹，阴涩的疼痛从凌晨一直持续到深夜。
年轻的身体能扛，恢复起来也很快，不久她已经习以为常。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直到有一日，主人家的小少爷突然闯入这荒僻的东隅染坊，她的世界不一样了。
那个看上去失意不羁的少年并不熟悉这里，独自在偌大的染坊胡乱转悠，管事嬷嬷着人随侍却被驳退，大气不敢出一声。
主人家唯一的小少爷殷泊川，自幼便是家中宠儿，连染坊的掌事嬷嬷都未够格见过他，若非那一枚货真价实的殷家祖传玉佩，谁能想到本尊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空旷的后院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浣洗池旁的布匹堆积如山，高得几乎盖过角落里的女孩。他想走近看看，忽然什么东西被隔空扔了过来，大片污浊的布匹落入浣洗池，还有一些散在了地上，一旁两个稍大点的少女略显得意地勾起唇角，全然没有发觉不远处少年眼中陡然蹿起的火苗。
可美丽的女孩依旧沉默，纤细的手臂浸在幽森的池水里，青紫的颜色非同寻常，异样得让人心疼。
默默的忍受并没有激起快感，近处的少女皱了皱眉，一咬牙竟然狠狠推了女孩一把，池沿不高，瘦弱的小人猝不及防，如一只无措的小鹿坠入冰冷的池心。
少年猛然一惊。
好在池水不深，女孩踉跄几步爬起身来，湿漉漉的粗布衣贴在身上，牵带出许多褶皱，连片的水珠顺着乌发直下，模样极是狼狈。
他听见少女对着池中的人喝着教训的话，语气轻蔑却难掩紧张，想来也怕把事情闹大，很快便被另一个少女急匆匆拉着跑了。
水中只有一个人，少年走过去，朝她伸手。
恍惚间愣了一下，少年腰际熠熠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雪色，无瑕的纯白，片刻间干净而美好。
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如此任人欺侮。
女孩不说话，又愣愣看了他一眼，身子半曲，似乎是在对他行礼。
少年有些不满地转过头，想让她说出委屈的首尾，一回神却发现池中已空空如也。
瘦小的身影拖着湿重的脚步缓慢前行，那么倔强，甚至不愿回头。
几日后女孩的工事换了地方，新的院落安谧清幽，活计很少，除了掌事嬷嬷，没有人会来打扰。
她猜到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少年有关，却仿佛习惯了顺从一般，对一切默不作声。
渐渐地，他不知从何处学来不同的招数百般示好，大大小小的礼物隔三差五便会送来，迎着掌事嬷嬷殷勤得与平日的庄肃十分违和的笑，她不置一辞，永远无声地推拒。
直到一个清晨，少年终于忍不住，亲自来了染坊寻她。
晨光下似乎泛起一阵清香，女孩的面庞如初绽的花蕊，娇嫩得让人想要拢在掌心呵护。
他走上去，竟然情不自禁吻了她。
虽然只是轻轻一碰，唇瓣蜻蜓点水般的痒，却酥得人心神荡漾，柔若无骨。这一瞬间，少年男女的情愫陡然生长，似乎下一秒就能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照你这么说，她们确是两人无异。”此时打断美妙的回忆或许有些扫兴，不过故事毕竟不便陷的太深，陆堇抒扬起清亮的双眸，“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她们是双生姐妹。”
殷泊川略有些惊讶，不过细想并非全无可能，横竖他没问过这些，如果去问问……他兀自摇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堇抒看了出来，轻轻道:“所以，你究竟为何不去找她？”
“我……”殷泊川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叹息又像是苦笑，“我不敢。”
美貌招人，也招嫉恨。
闲话很快在下人们之间传开，也自然而然地传到了殷夫人的耳朵里。
当少年再去找女孩，院落里已空无一人。
一片喧闹声中，女孩被绑在浣洗池旁侧的高树上，众人指指点点，不约而同谩骂着他们口中这个狐媚惑主的小妖女。树上的女孩依然垂着头，一声不吭。
原因可想而知，殷夫人得知小儿子与一介染坊奴婢有染，必定气上心头。若是府里寻常的小丫鬟也罢了，大可做个通房，这丫头偏生是个低贱的浣奴，真真留下做枕边人到底失格。
几个不嫌事大的人嬉笑着去拉扯系在树下的麻绳，女孩往下又坠了几分，更加贴近冰冷的水面。
四周不断的叫好声在眼前嗡嗡作响，似要炸开，以至于女孩来不及发现身上的束缚猝然断裂。
她感觉自己仿佛扑向大地，同时却跌入了深黑的江海，汩汩水流涌入全身，毫不留情地将她吞没。
这时突然有一双手抱住她，似乎是从某个方向急急冲过来，连带着她一同趔趄几步，然后又挣破水面将她捞出来，视线所及是明亮的天空，还有一个少年。
大家都愣住了。刚刚不顾一切冲进池中的……是小少爷？
殷泊川无谓地笑了笑，心里一片凄然，“她吃了很多苦，却从来不肯说。”
“而且这苦，多半还起源于你？”陆堇抒适时补了一句，看殷泊川的表情，显然说中了。
“后来我找过她多次，数度表明自己的心意，也一直向我娘要她。好不容易娘应允了，她却……”殷泊川的眼里满是伤痕，“我知道，她一定还生我的气。”
殷泊川终于将这段失意的情/事吐出了七八分，心中舒畅不少，殷夫人身边的丫鬟却在此时来了——夫人要见少爷。
就在殷泊川闷闷不乐地离开后，穿花拱门外那道颀长的影子终于踏入了园中。
“有事？”她不经意地问，清冷的声音陌生了几分，轻得几乎听不见。
“昨夜在画舫上，我留下来做了笔交易。”顾沉嘉说的很直白，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只是平静的陈述。
她没有说话，他继续讲。
“青罗画舫通八方消息，头牌花魁更知晓诸多秘辛。她不愿受制于人，作为交换，主动提供了有用的消息。”
这个回答不算意外，她却撇撇嘴，挑起了新的话头。“我答应过帮你，那件事也已经有了眉目。”清亮的眼睛忽然看向他，一瞬间似乎变得有些朦胧，“所以，到此为止吧。”
顾沉嘉闻言波澜不惊:“时情有变，他们或许还未动身。”
陆堇抒似乎笑了一下，冷冷的话语带着淡淡的讽意，“所以，父亲原本打算离开临安，最终却答应了殷伯父住到年关，这其中怕也有你的一份力。”
他没有否认，“留下来不好吗？”像是恳问的话语中竟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温柔，清俊的面庞绽出一个自嘲的表情，“至少，还有机会帮一帮那个傻小子。”
澄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他轻笑一声道:“我在画舫上听到的当然不止一个消息。”他趋近一步，眼中仿佛浮起了某种颜色，“你猜得不错。小少爷口中的存安，有个孪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