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悬高空，雪夜寂静如死，檐上覆落茫茫一片白，隔绝了远处的喧嚣。
陆堇抒站在小院里，雪与月落入一方天地，盈满了粲然的银辉。薄雪蹭过布衣，又悄悄化去，黑夜中唯有一双冰瞳寂凉如水，凝结着复杂难言的神色。
“咳咳，那个……我说，主上是怎么想的，竟然于你为托？名门闺阁千金插手此事，莫非是有意与江湖牵扯。”司寇抱剑斜靠在廊柱上，漫然说着，闲看庭院里簌簌而落的雪花。
陆堇抒轻轻笑了笑，“他可没说，自己是江湖人。”
司寇一愣，顿时有些懊悔，原来顾沉嘉并未透露底细，多日的约见也谨遵君子之礼，不曾逾矩。竟是自己多想了。
陆堇抒看了司寇一眼，幽明的眸子忽然泛起微澜，“三年前，是你送我回家，对吧？”
突然被问起那件事，司寇心下陡然生出冷汗。他想起了那笔扇子和女孩的交易，匆匆三年，他都快要忘记，眼前这个人和主上反复牵连，如何能尽心相助，再不论那劳什子又丢了……
司寇心绪纷乱，定了定神，只答道:“是我。主上未曾害过你，若有何意外之失，也并非主上所愿。”
雪风忽入，小院里一阵沉默，陆堇抒面色如常，清冷的容颜明暗交错，看不出什么表情。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司寇将女孩送回抚州陆家，换来传闻中江湖人追逐多年的至宝。他只记得那是柄寻常的折扇，却似乎又并不普通。紫檀木的暗香侵袭，若即若离，雪白丰腻的羊脂玉触感极佳，与主上所言相差无几。他不曾看过扇面的内容，那单薄的一面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其中藏匿的强大力量引得多少武林客为之折腰。总归它是个祸害，无比重要的祸害。
司寇兀自叹息，待察觉到不对，几乎是下意识拔出长剑，朝方才的位置看去，心中凉了半截。寂静的小院空空如也，唯有穿堂的雪风默然拂过。
上元夜人声如潮，城北灯火渐暗，泸沽门上又添了新火，映得脚下的长街愈亮。
整座客栈笼罩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局精巧，温暖宜人。唯一不同的是栈内无人，甚至连掌柜也玩起了失踪，无端端让来客失了兴致。
一缕馨香拂落门庭，纤软的身影款款而入，月娇娘随意扫了一眼内里，唇角微勾，仔细择了处心怡的位置，拭去椅上的薄尘坐下。
梁檐上瓦砾翻动，细碎的脚步轻密而行，却在将至院楼时忽然停住了。
鬓发微苍的老人立在对面，雪风混杂，如絮的白雪落在他身上，分不出白发和雪花。不速之客黑衣着身，一手拎着陷入昏沉的陆堇抒，吐息略有不稳，危危戾气扑面而来。
“无音指？麻骨无音，崂山老儿的看家本领，怎么让外人学了去。”老人徐徐吐气，语声捺着不快。
黑衣人不作声，手已掐上陆堇抒的脖颈，紊乱的气息混了心神，被漫漫黑夜无声吞没。
“不过，你的手法虽妙，运力却差得多，想必只学到了样式。”
黑衣人闻言停了一瞬，洞亮的双眼深不见底，终于开口道:“李长老怕是忘了自己一身武功早已荡然无存，何必挡我去路？”
司寇悄悄从另一侧墙根摸上了壁檐，对方来路不明，武功也不明了，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他心里暗暗惊异，顺着入侵的气息一步步摸近。
月光惨淡，檐上二人对峙，渐渐映出另外两人的影子，一个斜倚，一个低伏，画面不可名状。
忽然一声清笑打破僵持的局面，小院低低，走进一个形容倩丽的妙人，可不正是月娇娘。
“我当来的不是时候，未想还能看到一场好戏，诸位，大可尽兴。”
柔软的话语似乎某种蛊惑，黑衣人不再犹豫，挟着陆堇抒就要遁走，失了武功的李长老自然拦不住，司寇顾不得其它，立时飞身过去缠斗。
陌生的武功极其凶狠，甚至察觉不出路数，一招一式却又有大致的章法，似乎是在原有的功法里掺杂了其它武学。然而混乱的脉冲抵挡不住多久，效果也差强人意，司寇略松了一口气，打斗更加凝神集力。
黑衣人费力地防守，却一直不放开身旁的人，数处破绽已使他身上裂开血痕，却毫无痛苦般不作一声。忽然一线银光蓦现，一道光犹如皎月清辉，直直刺入他的肩侧，惊怒的低吼竟源于自己的喉，他不敢置信:“你……”
纤细的素手停在半空，几近透明的丝线缠绕在指尖，滴滴血点渗出，顺着雪白的肌肤一路滑下。
没有人知道陆堇抒是何时醒来的，可眼前这个，说不出哪里不对，几乎是另一个人。她半倒在瓦檐上，面色苍白，身体还因为无音指的劲力微微发颤，想来受制未久，麻骨之力尚未入深。
黑衣人猛然拔出肩侧的刺针，不见意想之中的红血，却觉得伤处愈发疼痛。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檐下的月娇娘，黑瞳微张，几乎发狠地扑向几步之外的陆堇抒，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一击劈来，身子已重重坠出几丈外。
未曾想对方受伤后竟不堪一击，司寇收了掌，趁机护着陆堇抒跳下梁檐，眼见小院里的月娇娘掩唇呀了一声，他来不及理会，扬头对着梁顶高喊一声:“李长老！”
功力全失是事实，打斗之时李长老自是有心无力，不过他多年盘踞临安一隅，早有一番应对之策。老人忽然在梁檐上盘坐下来，双手快速移动着身前的瓦片，黑衣人勉强伏在边沿，肩侧僵曲，不停地大口喘气。
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房梁上一排排瓦片弹立而起，楼阁上传来细微的呼啸，整座客栈变得沉默，危险一触即发。
淡烟幽幽浮起，梁上忽然掠过一抹轻薄的影子，足尖几番拨弄下震动渐止。老人目光如炬，紧紧盯住眼前之人，动作不歇反烈。
司寇也惊呆了，不速之客如此轻易破局，机关阵毫无防备，黑衣人竟有这般厉害的同僚。一旁的月娇娘干脆在院子里坐了下来，眯着眼嗑瓜子。
一时间，客栈机关硬止住了大半，残瓦纷碎滑落，砸了一地哐当的清脆。
烟雾杳杳，已经看不见的影子挟去了看不见的黑衣人，一同消失在深深的夜幕中。
……
顾沉嘉坐在床侧，真气如暖流汩汩注入陆堇抒的后背，掌力辗转，隆冬时节，她的身上竟也渗出微微薄汗。待催出无音指的劲力，陆堇抒迷蒙地睁开了眼。
侍女端来拭洗的盆盂，顾沉嘉为陆堇抒擦了汗，见她下意识地慌乱，他一把捉住小手，俯身轻声哄道:“别怕，这是李府。”
李写乔也没想到顾沉嘉会在他上元乐宴上突至，与其说是造访，不如说避宿。这个家伙抱着女人翻墙进来，吓得他身旁陪饮的舞姬花容失色，险些将美酒撒了一身。吩咐左右寻了间客厢安置，他才知道陆堇抒身上有伤。
李写乔摇了摇杯中清晃晃的酒液，面色不惊道:“此事涉及汉室安危，朝廷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至于你的人是如何被盯上的——”
顾沉嘉轻轻一瞥，“你想说月娇娘？她跑得倒快，我回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李写乔点点头，“青罗画舫猫腻虽多，朝廷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和宫里有点关系，可这月娇娘，似乎对你们挺感兴趣。”
虽说上次他们与青罗画舫谈了一笔好买卖，可这月娇娘从容轻佻，不露心色，流云广袖一挥，细媚的眼看中的未必只是金子。
顾沉嘉轻柔地抚摸着陆堇抒的上额，冰冷的肌肤雪白无暇，被屋内的暖炉一熏，染上了些许颜色。微朦的眼疲惫极了，羽睫忽闪，如扑腾的小蝶般渐渐阖上。
陆堇抒站在小院里，雪与月落入一方天地，盈满了粲然的银辉。薄雪蹭过布衣，又悄悄化去，黑夜中唯有一双冰瞳寂凉如水，凝结着复杂难言的神色。
“咳咳，那个……我说，主上是怎么想的，竟然于你为托？名门闺阁千金插手此事，莫非是有意与江湖牵扯。”司寇抱剑斜靠在廊柱上，漫然说着，闲看庭院里簌簌而落的雪花。
陆堇抒轻轻笑了笑，“他可没说，自己是江湖人。”
司寇一愣，顿时有些懊悔，原来顾沉嘉并未透露底细，多日的约见也谨遵君子之礼，不曾逾矩。竟是自己多想了。
陆堇抒看了司寇一眼，幽明的眸子忽然泛起微澜，“三年前，是你送我回家，对吧？”
突然被问起那件事，司寇心下陡然生出冷汗。他想起了那笔扇子和女孩的交易，匆匆三年，他都快要忘记，眼前这个人和主上反复牵连，如何能尽心相助，再不论那劳什子又丢了……
司寇心绪纷乱，定了定神，只答道:“是我。主上未曾害过你，若有何意外之失，也并非主上所愿。”
雪风忽入，小院里一阵沉默，陆堇抒面色如常，清冷的容颜明暗交错，看不出什么表情。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司寇将女孩送回抚州陆家，换来传闻中江湖人追逐多年的至宝。他只记得那是柄寻常的折扇，却似乎又并不普通。紫檀木的暗香侵袭，若即若离，雪白丰腻的羊脂玉触感极佳，与主上所言相差无几。他不曾看过扇面的内容，那单薄的一面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其中藏匿的强大力量引得多少武林客为之折腰。总归它是个祸害，无比重要的祸害。
司寇兀自叹息，待察觉到不对，几乎是下意识拔出长剑，朝方才的位置看去，心中凉了半截。寂静的小院空空如也，唯有穿堂的雪风默然拂过。
上元夜人声如潮，城北灯火渐暗，泸沽门上又添了新火，映得脚下的长街愈亮。
整座客栈笼罩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局精巧，温暖宜人。唯一不同的是栈内无人，甚至连掌柜也玩起了失踪，无端端让来客失了兴致。
一缕馨香拂落门庭，纤软的身影款款而入，月娇娘随意扫了一眼内里，唇角微勾，仔细择了处心怡的位置，拭去椅上的薄尘坐下。
梁檐上瓦砾翻动，细碎的脚步轻密而行，却在将至院楼时忽然停住了。
鬓发微苍的老人立在对面，雪风混杂，如絮的白雪落在他身上，分不出白发和雪花。不速之客黑衣着身，一手拎着陷入昏沉的陆堇抒，吐息略有不稳，危危戾气扑面而来。
“无音指？麻骨无音，崂山老儿的看家本领，怎么让外人学了去。”老人徐徐吐气，语声捺着不快。
黑衣人不作声，手已掐上陆堇抒的脖颈，紊乱的气息混了心神，被漫漫黑夜无声吞没。
“不过，你的手法虽妙，运力却差得多，想必只学到了样式。”
黑衣人闻言停了一瞬，洞亮的双眼深不见底，终于开口道:“李长老怕是忘了自己一身武功早已荡然无存，何必挡我去路？”
司寇悄悄从另一侧墙根摸上了壁檐，对方来路不明，武功也不明了，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他心里暗暗惊异，顺着入侵的气息一步步摸近。
月光惨淡，檐上二人对峙，渐渐映出另外两人的影子，一个斜倚，一个低伏，画面不可名状。
忽然一声清笑打破僵持的局面，小院低低，走进一个形容倩丽的妙人，可不正是月娇娘。
“我当来的不是时候，未想还能看到一场好戏，诸位，大可尽兴。”
柔软的话语似乎某种蛊惑，黑衣人不再犹豫，挟着陆堇抒就要遁走，失了武功的李长老自然拦不住，司寇顾不得其它，立时飞身过去缠斗。
陌生的武功极其凶狠，甚至察觉不出路数，一招一式却又有大致的章法，似乎是在原有的功法里掺杂了其它武学。然而混乱的脉冲抵挡不住多久，效果也差强人意，司寇略松了一口气，打斗更加凝神集力。
黑衣人费力地防守，却一直不放开身旁的人，数处破绽已使他身上裂开血痕，却毫无痛苦般不作一声。忽然一线银光蓦现，一道光犹如皎月清辉，直直刺入他的肩侧，惊怒的低吼竟源于自己的喉，他不敢置信:“你……”
纤细的素手停在半空，几近透明的丝线缠绕在指尖，滴滴血点渗出，顺着雪白的肌肤一路滑下。
没有人知道陆堇抒是何时醒来的，可眼前这个，说不出哪里不对，几乎是另一个人。她半倒在瓦檐上，面色苍白，身体还因为无音指的劲力微微发颤，想来受制未久，麻骨之力尚未入深。
黑衣人猛然拔出肩侧的刺针，不见意想之中的红血，却觉得伤处愈发疼痛。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檐下的月娇娘，黑瞳微张，几乎发狠地扑向几步之外的陆堇抒，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一击劈来，身子已重重坠出几丈外。
未曾想对方受伤后竟不堪一击，司寇收了掌，趁机护着陆堇抒跳下梁檐，眼见小院里的月娇娘掩唇呀了一声，他来不及理会，扬头对着梁顶高喊一声:“李长老！”
功力全失是事实，打斗之时李长老自是有心无力，不过他多年盘踞临安一隅，早有一番应对之策。老人忽然在梁檐上盘坐下来，双手快速移动着身前的瓦片，黑衣人勉强伏在边沿，肩侧僵曲，不停地大口喘气。
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房梁上一排排瓦片弹立而起，楼阁上传来细微的呼啸，整座客栈变得沉默，危险一触即发。
淡烟幽幽浮起，梁上忽然掠过一抹轻薄的影子，足尖几番拨弄下震动渐止。老人目光如炬，紧紧盯住眼前之人，动作不歇反烈。
司寇也惊呆了，不速之客如此轻易破局，机关阵毫无防备，黑衣人竟有这般厉害的同僚。一旁的月娇娘干脆在院子里坐了下来，眯着眼嗑瓜子。
一时间，客栈机关硬止住了大半，残瓦纷碎滑落，砸了一地哐当的清脆。
烟雾杳杳，已经看不见的影子挟去了看不见的黑衣人，一同消失在深深的夜幕中。
……
顾沉嘉坐在床侧，真气如暖流汩汩注入陆堇抒的后背，掌力辗转，隆冬时节，她的身上竟也渗出微微薄汗。待催出无音指的劲力，陆堇抒迷蒙地睁开了眼。
侍女端来拭洗的盆盂，顾沉嘉为陆堇抒擦了汗，见她下意识地慌乱，他一把捉住小手，俯身轻声哄道:“别怕，这是李府。”
李写乔也没想到顾沉嘉会在他上元乐宴上突至，与其说是造访，不如说避宿。这个家伙抱着女人翻墙进来，吓得他身旁陪饮的舞姬花容失色，险些将美酒撒了一身。吩咐左右寻了间客厢安置，他才知道陆堇抒身上有伤。
李写乔摇了摇杯中清晃晃的酒液，面色不惊道:“此事涉及汉室安危，朝廷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至于你的人是如何被盯上的——”
顾沉嘉轻轻一瞥，“你想说月娇娘？她跑得倒快，我回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李写乔点点头，“青罗画舫猫腻虽多，朝廷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和宫里有点关系，可这月娇娘，似乎对你们挺感兴趣。”
虽说上次他们与青罗画舫谈了一笔好买卖，可这月娇娘从容轻佻，不露心色，流云广袖一挥，细媚的眼看中的未必只是金子。
顾沉嘉轻柔地抚摸着陆堇抒的上额，冰冷的肌肤雪白无暇，被屋内的暖炉一熏，染上了些许颜色。微朦的眼疲惫极了，羽睫忽闪，如扑腾的小蝶般渐渐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