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行至山前,一道人影迅捷地窜了上来。

    “这么久才到,还以为你不来了。”

    顾沉嘉正坐在船篷里饮水,听见这个声音,他轻轻放下杯盏,道:“我答应过你今日会来,不巧在江家耽搁了些时辰,医鬼君可要讨罚?”

    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从船顶翻身而入,雪亮的白衣扫过顾沉嘉眼前,再抬眼,人已稳稳坐在对面。

    “讨不讨罚先不说,我只想知道,这个江家家主江汀如此话唠,你是如何忍的?”

    男子眉眼精致,形貌昳丽,乌发在脑后随意束系起来,相称之下肤色更显,流光溢彩,潇洒不羁。

    “那我也问问你,是如何忍那位……”

    男子忽然咳了一声,打断道:“……这能一样吗?”

    顾沉嘉唇角勾起一尾涟漪:“医鬼君既然能忍,为何我不能?”

    男子伸了个懒腰,右手支着桌案漫道:“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医鬼君的,数月不见,你怎学得如此戏谑之言。”

    顾沉嘉道:“大漠医鬼的名号传至中原,便成了人人口中的医鬼君。我可不是第一个。”

    “你是人人?”

    “群筠。”顾沉嘉的声音沉下来,“江北穆家夫人病重,医药无方,欲擒医鬼君。”

    群筠大笑一声:“想擒我的人多了去了,还怕他一家。”说完看了顾沉嘉一眼,“你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担心?”

    “穆家峙门是个什么地方,你应当知道。”

    “不过是几十年前出过一个武林之主,建造了一座血戮炼狱。医魔他找不到,难道就能找到医鬼?”群筠仰首躺下,枕在自己的双臂上,“如今我就想回到西域去,或者其它好景之地,舒舒服服过我的日子。”

    其实这几个月来顾沉嘉已经除去了几批穆家派来抓医鬼君的手下,除开发现的,或许还有漏网之鱼。“如果不走,你很快就会暴露。”

    群筠闭了闭眼,打了个哈哈:“不谈这个了。说说你去青蒙江家如何?”

    群筠这个反应,应该已经做好了决定。顾沉嘉淡道:“没有如何。做了场交易。”

    三年来钟泽宫所入的□□,便是诸如此类的钱事交易,俗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至于接手的所有交易是否合乎情理,顾沉嘉也没有办法保证。

    “嗯嗯,说起来,你这三年跑了这么多回生意,还真的像个商人。那……亏空补回来了吗?”

    “快了。”

    群筠睨了他一眼:“上次你也这么说。”秦雍和十方长老的挟制无形束缚,入□□更要承担损名,加之仍有门徒不服,顾沉嘉通过一桩桩交易弥补亏空,支撑着一整座钟泽宫,定是艰辛非常。

    “一边背地里骂你,一边用着你赚回来的钱。啧啧,你师父交给你这么个烂摊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会让他们闭嘴。”

    群筠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也得先把九旻扇找回来。你和江家成交了多少?”

    “一千两。”

    “嗯嗯,那肯定够用了。江汀很大方嘛。”群筠啧声道,“你看他房子里放那么多张屏风,我还以为他有多含蓄内敛不愿见人。不过那么多屏风,要埋伏人藏起来搞个暗杀什么的,简直太方便了。”

    顾沉嘉若有所思,说道:“群筠,我有件事想问你。”

    “噢,我知道!”群筠忽然坐起来,“你见过江汀的小女儿没?那江姑娘生得娇美可爱,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

    群筠看他没什么表情,又道:“陆觉一家已经离开了临安,现在应该在江汉一带。你是想问这个?”

    ***

    在云来客栈落了脚,陆堇抒一身疲惫。一沾到床,她倒头就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横冲直撞,斑驳的古木窗扉一开一合,吱呀作响。

    她迷迷糊糊醒来,半眯着眼,裹着被子走到窗前。天光寂寂,乌雨蒙蒙,窗外早已挂上了夜幕。

    纤细的身影融入茫茫夜色,广阔的天地间寂寥无声,唯有远处一叶孤舟漂泊。

    离开临安已有一月,陆觉携着妻女西行回乡,一路走走停停,方至江汉。期间卫翎小病一场,在路上停了数日寻医问药,使得这趟归途渐渐慢下来。

    江汉夜雨凄迷,黑沉沉的天俯瞰江水,愁云惨雾弥漫而下,似乎要将一方山河夷为平地。

    小小的云来客栈立于江畔,陆堇抒站在窗口前,看见江中一抹星火闪烁,船上的人也在看她。

    紧接着,一道影子飞了上来。

    顾沉嘉立在檐上,一袭黑衣鼓舞翻飞,冷峻的眸子已经看不见颜色。“陆姑娘冰雪聪明,一早便猜出来我是谁,对不对?”

    数月未见,顾沉嘉开口便是这样剖白,虽然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与在临安时却完全不同了。

    陆堇抒没有说话,裹紧被子缩了缩,似乎不想被他看见。

    没有等到回答,顾沉嘉接着说道:“你可曾想过,陆玉堂还尚在人世?”

    这话听得陆堇抒僵滞了一瞬,她抬起头,原本黯然的眼眸泛起微光,仿佛在等待下一刻顾沉嘉说出某个沉寂已久却几乎不可能的消息。

    顾沉嘉轻叹一声,说:“你还记得临安的事吗?”

    陆堇抒忽然攥紧了被子。

    之前临安那个惊心动魄的上元夜,顾沉嘉和李写乔联动各自掌控的江湖朝堂之力,合力击退了北狄南下的三千兵甲,将其挡于临安二十里之外。

    那一夜,大雪未停。

    李写乔极为少见地穿上了一身金铁铠甲,平日放浪不羁的矜贵公子,倒是难得正经了一回。

    他从士兵的团团簇拥中走出来,一手提着剑,一手拎着酒壶,大步踏出了宽阔的城门。

    “战场要见血,先饮了这壶酒,给。”

    顾沉嘉接过酒壶,畅快地一饮而尽。

    李写乔上下打量,发现顾沉嘉仍然穿着一身黑衣长袍,不由啧声道:“不着铁衣,不佩护甲,江湖人不会个个都像你这般逞强吧?”

    顾沉嘉只说道:“多穿了反而累赘。”

    李写乔不以为然:“被刺穿了就不累赘了。”

    “三年前那些流落到江南的奴隶,活下来的没多少,侯氏姐妹是幸存的例外。我已经让人给烟竹赎身,很快她就自由了。”

    顾沉嘉道:“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这不过是公事。若没有朝廷的授意,我去哪里搬这么多兵。”李写乔掸了掸铠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你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姑娘,是怕她因为之前的事误会你?”

    “是。她很聪明,可我还是想让她知道真相。”

    李写乔呀然一叹:“沉嘉,我真想叫你一声贤弟。”

    夜风瑟瑟,鹅毛大雪落满城郭,方阵内的兵士装枪备甲,严阵以待,时刻提防着远处随时可能出现蠕动的星火。

    李写乔瞧了一眼远处,道:“不过,你当真不用武器?恐怕待会儿要吃亏。”他这样说着,真的扔过来一把剑。

    顾沉嘉接了剑又扔回去,说:“我不使剑。”

    李写乔摸了摸那柄长剑,笑了一声,又重新把剑插回剑鞘。“你的身手的确不似中原人,但更不像胡人,所以,还是不肯透露师门吗?”

    话音未落,一名士兵忽然跑上来跪道:“禀公子,前方五里发现北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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