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来想去,这样最是两全。如今旁人都以为你是我的侍姬,单独留你在此处反招嫌疑,不如住在我的宫里,既免遭口舌,又得保安全。”

    掌中热流汩汩上涌,陆堇抒的后脊被带动,蒸腾出微微一层薄汗,目眩之际,忽然喉中一滞,猛然吐出一口淤血,踉跄着向后栽去。

    顾沉嘉顺势靠近,一只手恰好拦腰包围住倒过来的人,另一只手轻柔地拭去她唇角的血迹。

    “终于吐出来了。”

    说实话,顾沉嘉给陆堇抒输过这么多次功力内力,她竟然莫名觉得心安理得,享受得无比愉快,甚至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于是,陆堇抒忽然有些惭愧:“那个,你输了这么多内力给我疗伤,对你的身体影响大吗?再练回来是不是有点麻烦?”

    顾沉嘉笑道:“不必担心,我多的很。”

    陆堇抒悄悄咽了咽口水,拉回有些凌乱的衣服,附道:“嗯、嗯,那好。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休息了。”

    顾沉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抱歉,是我未说清楚。这段时间,从今天起。”

    说是和顾沉嘉一起睡,其实只是在他的卧房旁一间屋子里住,二室以一门从中相连,挨得极近。

    子夜已深,陆堇抒听见隔壁房中的细微声响,像是在翻身。原来,他也睡不着么。回想起顾沉嘉的脸,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恶魔般的吻,吓得脊背发凉,不禁抱住了冰冷的膝盖。

    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半个月,顾沉嘉从未逾矩,平日里也很少见面,他一回来便十分忙碌,常常伏案到更深,夜里烛光映出他的影子,在窗户纸上微微摇曳,拨乱了无声的心跳。

    这一夜,陆堇抒正宽衣入睡,那扇如同尘封的门却忽然开了。

    一个颀长而瘦削的身形停在门前,半明半暗,黑色阴影遮住疲惫的面容,缓步走进房内。

    当烛光映亮他的脸时,那份疲惫又忽然消散,转而明亮起来。

    陆堇抒拢了拢衣领,一双腿仓惶地迈下床,干咳一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哪?”

    顾沉嘉微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陆觉回信了。

    在顾沉嘉重新派人替陆堇抒送信后,快马加鞭,一日千里,陆觉收到小女儿的来信,方知晓这数月之事。其中陆堇抒极隐晦地写到季桓,又怕卫翎担心,便说自己在一户好心人家中养伤,不日便归。信里陆觉也回应了陆堇抒最担心的事,她失踪不久,卫翎的病便自愈了,但一听小厮说陆堇抒被掳走,更加着急,除了广托人脉寻找,在梭山佛寺也住了月余,祈祷万事平安。

    “顾沉嘉,谢谢你。”陆堇抒合上信笺,却听见顾沉嘉仿佛翘起唇角的声音:“谁让我是好心君呢。”

    陆堇抒心头一凝,慌忙去看信封上的字,只见上面写着:好心君亲启。

    “……”

    她只是在信里随笔一写,想是陆觉为以防万一,没有直写陆堇抒的姓名,却用了“好心君”来代替。

    陆堇抒胡乱说道:“是啊,你最好心了。”

    顾沉嘉堪堪一笑,却正色道:“还有一个坏消息。”

    “明日春狩,所有王室中人都得去狩场。我想带上你。”顾沉嘉目光灼灼如炬,看得她一点也不忍拒绝。

    “我跟你去。”

    她没有半分犹疑防备,顾沉嘉心头一热,其实他本来担心的是留下她,诸如贞元公主、各宫后妃会有所动作,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想她如此信任自己,忽然觉得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那么,只需要在狩场上、他的眼皮子底下保护好她。

    狩场距离于阗王宫不远,主场是一大片皇家森林,高大挺拔的古木参天而起,鸟兽虫鱼、奇花异草遍布,俨然一座王族宝库。

    顾沉嘉并不会让陆堇抒露面,只是将她置在一处安全的帷帐里,留下侍卫婢女看护。

    他换上一身戎装,锋面银甲,气宇轩昂,清俊的眉目平添几分英气,看得人心神晃荡,陆堇抒的思绪差点飞到九霄云外,忽然一个声音近前道:“照顾好自己。”

    顾沉嘉靠得极近,仿佛只让她听到,又转身对周围的仆婢一脸肃然:“照顾好锦书娘娘。”

    陆堇抒心里咯噔一声。

    之前顾沉嘉说为了方便给她化个名,谐音唤作锦书,可是再加上后面两个字,未免太……太那个啥了。

    不过这倒是很奏效,加上这两个字,仆侍们顺应得更加毕恭毕敬,仿佛以看未来女主人的眼神看待陆堇抒,齐齐眉开眼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直到顾沉嘉离开,陆堇抒才发觉侍卫中有一个颇眼熟的身影,而这身影也恰好转了过来。

    是顾沉嘉身边的司罗。如此说来,他知道顾沉嘉的异族身份,却依然待在他身边,究竟是为何?中原武林向来极为排斥外族,究竟有何内情是她不知道的?

    司罗遥遥对陆堇抒目礼,算是打了招呼,并不多说什么,开始留心戒备起来。

    这偌大的狩场里,总有披着羊皮的狼。

    骏马飞驰,长弓如虹,密林中灵活穿梭着数百支羽箭,簇簇如急雨,百步可穿杨。

    这还真不是夸张,于阗以铁骑闻名,上至天子下至臣民皆擅弓骑,武艺精绝,骁勇善战,加之几十年来修习汉族文道,广纳人言,早已崛起为北方之霸。

    权迟和一众王族纵马射猎,看见姗姗来迟的顾沉嘉,相视一笑,一人讪讪道:“哟,原来是九殿下,这么多年没见,差点没认出来,失敬失敬。”

    “先王的幺子你们都不认识吗,当年可还是极受荣宠的。”

    “诶,是哪个来着?生母难道是当年那个汉姬……”

    “咳咳……”权迟满意地打断众人的议论,朝顾沉嘉笑了一笑,“九弟也来了,要打什么猎物?”

    顾沉嘉眼皮都没抬一下:“想打什么便打什么。”

    权迟身后又传来小声的议论:“还是当年那个臭脾气。一言不合就不给人好脸色看。”

    “你怎么知道?我都没见过他几面。”

    “小时候王兄经常捉弄他,我就在旁边看着,还能不知道?虽说七八岁就离开王宫,可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权越这些年变化是很大,但他还是他,改不了的。”

    “九殿下!”这是一个娇软的女声,出现在这里十分突兀,因此众人都随声音看了过去。

    那缇穿上了一身戎装,长发绾为长辫盘在双肩,英姿飒爽,袖口紧窄,裙裾短而轻,下摆连着一双精致的皮靴,活脱脱一个标致的女将。

    有人惊呼:“贞元公主怎么在这里?”

    有人看透:“她最会讨王上的欢心,自然是她求来的。”

    那缇跃下马,直向顾沉嘉走来。

    “见过各位殿下。此番春狩,王上特许贞元前来,早闻各殿威名,今日有幸一睹风采,甚感念之。”那缇的话是对着众人说的,目光却一直围绕着顾沉嘉。

    他别开了头,在众人的哄声中一扯缰绳,马蹄哒哒几下,缓步离开了。

    那缇的眼神随他而去,正欲动身,却被身旁的手拉住。一个贵胄子弟对她嘻嘻笑道:“小贞元,狩场可是我们于阗王族的地盘,你若是想在这里待着,那可不能用张掖公主之名。得用……”

    “哪位殿下的侍姬!哈哈哈哈!”

    几人笑得愈加放肆,那缇咬着唇,默默用力甩开那人的手。这种轻薄欺侮她早该习惯,可是每一次都让她万分恶心。

    权迟咳了一声。如今他受封定州王,地位尊崇,说话最具分量,算是下命令道:“走吧,再这么呆下去,猎物要被人打完了。看看谁是打得最少的废物。”

    于阗尚武,亦尚竞争,尤其是王族,自出生之日起,便不断被教导事事力争人上,因此谁也不甘人后。众人听了,打起精神,纷纷纵马入林。

    羽箭一声长啸,擦过重重飞叶,正中林中一只奔跑的野鹿,顾沉嘉放下弓箭,翻身下马,向那只已经倒在地上的鹿走过去。

    还未走到,忽然又一只羽箭飞驰而过,同样插在了那只野鹿的身上。

    那缇从密林的另一侧走出来,左手握弓,右手从背后的箭篓中抽出一只羽箭,来到顾沉嘉面前,伸手递给他。

    顾沉嘉迟迟未接,淡声道:“何事?”

    “我和你,想射同一只鹿。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岂不更好?今日的局面不会是你心甘情愿的吧。不要忘了,你的身上也流着于阗王族的血,难道你不想压过他们,就甘愿被别人踩着?

    “权越,我从小就喜欢你。刚来于阗的时候,我被欺侮,被嘲笑,无人在意,是你护着我的,你忘了?如果你愿意,我愿倾尽全力相助,绝不背叛。”

    那缇说完这番话,终于松了口气,脸颊微红,目光却笃定。

    顾沉嘉沉默半晌,眼睫却垂了下来,“是吐布该想护你。”

    虽然没有直面回答,那缇却听出了一丝拒绝的意味。

    “难道你真的不想……或者是……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那个新宠的侍姬?我听说了,你对那个女人种了丹砂,可是……我不一样。”

    那缇伸手去拉顾沉嘉的衣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的手停在半空,眉心一皱,不甘心道:“她不过是个汉姬,可我们张掖国的王族生来就有蓝色的眼睛,如果我能为你生下孩子,凭着他高贵的血统,再加上张掖——于阗迟早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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