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官船不大不小,供贵人居住的舱房仅有甲板上两层半,一共数十间小巧精致的屋子。此时夜已极深,大半房间掩映在平江清朗的夜色中,仅有一楼西拐角处,常家三太太带着独女在喁喁私语。

    “娘觉得她真有这么大胆?深夜里一个女儿家私自出门,纵然无事也要坏了名声。”常雪琼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心,还带着第一次引诱旁人做坏事的战栗感。

    一旁的常三太太就悠然的多了,未免后半夜泛上困劲儿,此时破例端着一盏晾好的老君眉慢慢喝着。

    “哼,她一听齐王府的皇孙来了,怎么忍得住不去?二十二岁的老姑娘,再不想想法子挣个出路,连累的下头姐妹婚事都要不顺。”常三太太嘲弄一笑,

    “白家一群没见识的泥腿子,一个父母早死的丧门星也值得这样疼爱,还妄图攀龙附凤,早忘了几十年前自家不过是太祖爷身边一个马奴,仗着皇爷靖难时拼死撞开永定门的功劳,张狂的没了边儿了!他家女儿再好,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能做太孙妃,哪里比得上我儿世代簪缨的尊贵?”

    白家说来显贵,其实往上数不到百年还是穷的要饭,白家老祖宗生逢乱世,不到七岁就被卖到风阳县一户人家做马奴。可人的命、天注定,就当白老爷子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挨打挨骂活活饿死的时候,跟他一起受折磨的太祖爷,纠结同伴起兵造反了。

    就这么着,一个憨厚老实只有一把子力气的小马奴,从给同伴、小兵、千户、大将一路牵马,最后太祖爷龙袍加身,他也鸡犬升天,入住金陵城修善坊,成了老皇爷亲封的开国二十四功臣。

    说是勋贵重臣,实则在常家、王家、柳家这些延绵几百年的老牌世家里,实在上不得台面,也就算刚脱了身上的泥土子气,连天家都不太放在眼里咧!毕竟他们心里还是“天子无常而世家不倒”,私下谈论起来,对白家一心一意要嫁女入宫很是瞧不上。

    瞧不上归瞧不上,可若是自家女儿出色,那还是要争一争的。本朝皇族不像前朝,对世家文人宽纵非常,那是大臣可以指着前朝皇帝的脸骂还不得杀的时候。如今历经的两位皇爷,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一位是开国皇帝,天纵英明,一位起兵靖难,神武盖世。屠刀一举,管你是什么世家大族?直杀的人头滚滚,这才让他们有了惧怕。

    不过,到底是延绵几朝不倒,他们是极善变通的:若是前朝那样重文轻武、倚赖文人,他们也就铁骨铮铮,做个不惧权贵的清白样子;若是本朝皇爷这样专行独断、大权在握,他们自然也就柔和了身段,谄媚起来。

    “这才是咱们世家大族的样子!”常夫人尖着耳朵,果然听见楼上传来几分不易察觉的响动,心满意足地给女儿再插上一朵娇嫩的六月莲苞。

    “囡囡别急,娘早打听好了,那位殿下是最刚直不阿,极厌恶女子轻浮放荡的,等到白大姑娘果真入了瓮,主动见面逢迎,看她能讨得了什么好。娘早跟王家你姨母说好了,让她安排人,假装无意撞破叫嚷起来,哼,”常三太太得意的转了转大拇指上墨玉雕蛟的扳指,几乎要为自己的妙计击掌赞叹,“到那时候,才是我儿在皇孙面前露脸的好时机。”

    这娘俩如何志得意满不提,二楼侧边的舱房里,陆溪强撑着困意,头一点一点地等哥哥回来。

    “不是叫你服侍姑娘先睡下吗?”徐琏一身露水凉气轻轻推门进来,皱了眉轻斥春和,“明日走了困怎么好?”

    “二表哥别恼,是我怕你那还有别的吩咐,伺候的人一时听不明白,才执意等着的。”陆溪连忙起身,这半月相处下来,她已经熟悉了这位国公府二表哥实则没什么架子,很是关爱弟妹,因此也十分敬慕。

    “果真是……是那一位传召么?漏夜前来,还免了拜见,实在屈尊纡贵,咱们太失礼了。”陆溪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近距离见到凤子龙孙,白日里还怕打扰贵人,不敢请见,谁知未及半夜,就来了一位面白无须很是和蔼的令官,传话道贵人亲自前来船上,请徐琏过去叙话。

    徐琏见妹妹精神还好,也长舒了一口气,坐下喝口白水解渴。

    “呦呦别怕,五爷面上冷淡些,其实私底下是最随和的,”谨慎起见,徐琏只以排行称呼谢璟,“我小的时候得蒙天恩,跟五爷一起拜在燕侯门下,学了两年骑射,有一段少时缘分,只是近几年面上疏远了些。今日巧合遇上,怎么也得说两句话。因他不愿为外人知晓声张,所以干脆来咱们船上了。”

    陆溪心里有些好奇,又怕冒犯规矩,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惹得徐琏好笑起来,“你想说什么只管直说,二哥还骂你不成?”

    陆溪不好意思,轻声询问道:“二哥,听说这位殿下一直有些头痛症,发作起来吓人的紧,因此被齐王不喜,如今快二十岁了还未指婚,可是真的?”

    徐琏也无意隐瞒,这在京城实也不是秘密了,担心妹妹年幼不知情,到京后反而被人哄了去,当下低声详细分说:“若说殿下有些头痛之症,这是真的,只是不是先天,而是后天经历了一些刺激影响的,太医说这是心里积了郁气,有时遇到些事情就会发作出来,惹得殿下不痛快才会发怒。”

    陆溪心下了然,这应当是十年前太子旧案的影响,算算年龄殿下才不满十岁,就直面天子之怒、骨肉相残,难怪受了刺激。

    徐琏知道表妹聪慧,也不拿她作小孩子待,肃着一张脸叮嘱她:“天家之事,不是我等能随意评说的,更别提涉及到父子亲情、妄图揣摩上意了,圣上宽仁隆宠,我等亲贵之家更应当唯皇爷马首是瞻,不敢胡言乱语。”

    怕她吓着了,又缓和神色笑道:“若说五爷婚事有些不顺倒是真的,不过我看大半也是他自己不上心,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缘分许是今晚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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