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玩得相当尽兴,夏沂尔尝试了很多从未玩过的项目。玩到傍晚的时候天气忽地冷下来,夏沂尔和贺楮挑了游乐场最边角的一个位置,一人一碗关东煮暖手填胃,呵着热气吸溜吸溜地吃粉丝。

    最边角的地方,挨着市中心和县城的边界。只是隔着一堵墙,这边和那边的景况就迥然不同。

    游乐场内霓虹灯光四散,庞大的游乐设施吞噬着黑暗,人群的尖叫声阵阵传来,热闹非凡;墙外是矮矮的建筑,仿佛一颗颗拍了负片而黢黑的、参差的牙齿,黑洞洞的,人群像是蛰伏在其中的蛀虫,把黑暗蛀亮。

    夏沂尔被寒风冻得缩了缩脖子,又被如此分明的场景一下子摁进了过往里,难免有点魂不守舍。

    贺楮把最后的一片黏连厚厚红辣椒籽的海带轻轻吞咽,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处理,这才问她:“冷?”

    夏沂尔想他大概是不懂的吧,这种浑然寂寞的感觉。

    她说:“我想我妈妈给我织的围巾了,可惜都留在家里给我妹妹了。”

    贺楮没有出言安慰,而是等她将最后一块鸡肉肠嚼完,也拾掇完毕后,才忽地伸手,极其温柔地将碎冰蓝花枝从她的发间一抽——

    满头秀发骤然翩跹落下,被他宽大干燥的手接了一掌心,又溢出来。洗发水浅淡的清香顺着风渺渺地散开来,贺楮垂下眼,沉默地听着自己的心跳鼓噪。

    他把碎冰蓝递给她。

    肩颈处因为落下的发而挡住了瑟瑟的风,夏沂尔怔然地捏住了没有刺的碎冰蓝。

    贺楮熄灭了手机屏幕,双手撑在长椅上,整个人微微后仰着,喉结在即将彻底昏昧的夜色布帘中勾出连绵起伏的线,尖得仿佛陡峭山峰,突然道:“夏沂尔,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夏沂尔本来应该秉持先苦后甜的原则,只可惜繁华过后落寞得太快,她需要品尝一些积极的消息来恢复情绪:“先说好事情吧。”

    贺楮说:“L大校方这边刚跟我对接了一个视频类的项目,有两个名额,我打算给你一个。”

    夏沂尔猛然抬头,错愕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变调的音:“啊?”

    贺楮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枚八宝糖,苋红色的,可乐味,撕开糖纸,犬齿咬住了糖球:“不用紧张,惯例合作项目,就是很难推陈出新。”

    “项目的名称是什么?”夏沂尔陡然紧张起来,双手绞着,一连问了很多问题,“学校那边有查过我的资料吗?我拢总还没上过几堂正儿八经的摄影课,只知道什么推拉摇移,平行蒙太奇……”

    贺楮低低地笑出了声。风卷着这笑音,送入她的耳朵。

    贺楮的本音很清冽,是很好听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声音,但情难自禁时也是会不由自主地压低闷笑,从清沉变成了带着一点勾人意味的哑。

    夏沂尔被他这样笑得脸红,所幸夜色吻了她的面颊,让绯红有处可藏匿。

    “你的作品成果我会审校,真的不用担心。”贺楮懒洋洋地说,“不必为明天忧虑。”

    “那坏消息呢。”夏沂尔的心情被这个来之不易的名额挑动得很高,连带着音调都抬高了一点,还有本人不易察觉的清甜,“应该不是很坏的消息吧。”

    贺楮这回真的没忍住,笑得往前仰,弓着的背被风衣裹着,幅度忒大:“很坏,很坏。”

    夏沂尔被他弄得有点懵,推了他一把,却又不敢用力,殊不知这个力度在贺楮看来跟撒娇完全没有两样:“你快说呀,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贺楮笑得整个人都疏疏懒懒的,几乎要把下颌贴在夏沂尔的左肩上,最后关头将将收住了:“真的,特别坏的一个消息。”

    夏沂尔承认他笑得很勾人,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她几乎要翻白眼了——这人整天没个正形,亏他以前还是她的男神:“赶紧说吧您。”

    “夏沂尔,”贺楮慢慢悠悠地道,“钟屹订的酒店没有多的房间了。你得跟我一间。”

    夏沂尔被这个消息轰得头皮发麻,不能独处和对异性本能的不信任,让她感觉到又一阵潮水般的窒息:“你说什么?……就不能,就不能我跟方瑶或者Aurora一间吗?”

    “人家是真情侣,你晚上拆散两对鸳鸯,你的良心不会痛啊夏沂尔。”贺楮说。

    都是成年人了,这点意思很难不秒懂——夏沂尔霎时间面颊红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呐呐了半天,鬼使神差地把心里话脱口而出:“哈哈,原来你们寝室只有你一个处.男啊。”

    贺楮“噗嗤”一声笑出声,那种莫名骄傲的劲儿又上泛了,语气变得可拽可拽的:“他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贺老板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夏沂尔冷淡补充:“活像朵倾世白莲,绝世茉莉。”

    贺大少爷一噎。

    他很久没遇到这么会噎住他的对象了,大抵也是得了他真传。

    “放心吧,”贺楮举起四根手指保证天地良心,“双床房,设施很正常,我不会趁人之危的,都听你的。你叫我闭眼我就闭眼,你叫我闭麦我就闭麦……”

    夏沂尔幽幽:“那我叫你滚呢。”

    贺楮:“……够伶牙俐齿啊你。”

    然而,贺老板注定要迎接人生第一次信誉破产。

    在夏沂尔看到浴室的门是锁不上的玻璃门,而且正正对着镜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烧。

    她尝试着开启了排风,然后拧开水龙头,发现淅淅沥沥的水声清晰可闻。

    毫无隐私。

    贺楮顶着夏沂尔的死亡目光,轻声咳嗽了一声,低下头从行李箱里取出笔电,又选了离浴室最远的床:“我先工作,顺便帮你质问一下钟屹。”

    夏沂尔冷漠地站在盥洗室里,洗了洗手,关掉,听贺楮的动静。

    那边敲笔电的声音确实很轻盈,也很频繁,听着应当是为公事而忙碌。

    但是,她想上厕所啊!

    隔音隔了个寂寞,她怎么上厕所!

    “贺楮。”夏沂尔忽然喊了一声。

    那边敲笔电的动作骤然停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敲着:“什么事。”

    “你刚才说听我的是吧。”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符合寻常的镇定。

    贺楮登时警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夏沂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露出了一口白牙,笑容狰狞,“要不,你给我圆润地抱成一团出去,等我上完厕所你再进来。”

    贺少爷被扔出去站在门口时,隔壁房间的门“咔哒”一声正好开了,钟屹指缝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神情之中看着有点灰溜溜的,见到贺楮碰了一鼻子灰,假惺惺地同病相怜:“哦老贺,你也是被扔出来的吗……”

    贺楮撩起眼皮,冷冷地刮了他一眼。

    钟屹顿时怂了,没劲儿地拨弄着自己的烟:“Aurora不给我抽,她说抽烟的男人嘴臭手黄,趁早滚蛋。”

    贺楮双手抱臂,乜了他一眼:“她说得也没错啊。”

    钟屹翻了个白眼:“靠,你简直了,你这人我真不懂。不抽烟不喝酒,天天起得比鸡早,脑子里有个闹钟似的到点基本上非睡不可,说要健身出八块肌肉连六块都忍无可忍……你真的很恐怖知道吗,无聊的男人。”

    贺楮无语地转过头去,等夏沂尔放行:“这回还不是你订的时候没注意,漏了间房。”

    钟屹二度翻白眼:“谁跟你和你的小女朋友一样纯情啊,你这方面封建讲究得跟我那个姓裴的朋友一样,烦得要死,规矩一麻袋,婆婆妈妈的。”

    贺楮确实听过裴行之,因为他们之间算是有点亲戚关系。

    不过更多的时候听到他,都是在学术领域。

    很优异的一个天才,不过行事作风很冒险,很大胆。

    贺楮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给了钟屹一个高贵冷艳的字:“滚。”

    下一秒,贺楮面前的门开了,钟屹眼睁睁地看着贺某人翻脸翻得比翻书还快。

    夏沂尔堵在门口,没什么情绪地问:“你的降噪耳机蓝牙怎么连。”

    贺楮加快了一丁点儿语速道:“我这边先取消匹配……”

    夏沂尔取下颈项上的蓝牙耳机后踮脚,盈润清透的眼瞳里把他装得很满,示意他微微俯下身,把耳机完完全全地盖住了他的耳朵。

    门“砰!”地关上。

    还眼巴巴站在门口的钟屹觉得自己吃了一嘴的狗粮。

    “呸!”钟屹三度翻白眼。

    贺楮并不知道夏沂尔把耳机给他戴上究竟是想做什么,桃花眼习惯性一弯,等着她说话。

    夏沂尔说:“你处理你的,接下来有事我就放点儿音乐,这样你就听不到动静。”

    贺楮点点头,浑然不觉不讲理的自己,这时候特别像一只很乖顺的犬类动物。

    直到夏沂尔准备洗澡。

    她再三叮嘱:“绝对不可以在我洗澡的时候走到门边,绝对不可以摘下耳机,绝对不可以正对着我,绝对……”

    贺楮闻言,转过身敲笔电,摊了摊手:“你请便。”

    夏沂尔从包里缓慢地勾出一条内.裤,做贼心虚地回头看,发现贺楮确实没有把头回转一秒;她又有点发愁地看着自己布料不算很多的睡衣,还是毅然决然地抽出来了。

    走到浴室门口,脱掉第一件衣服之前,夏沂尔面无表情地摁下了音乐键。

    下一秒。

    哐当哐当相当炸裂的音乐声在贺楮的耳边爆裂开来,差点没把他震过去。

    他拧着眉往下挑音量,结果减弱音量的键似乎不太灵敏,始终没怎么调下去。

    贺楮忍无可忍地取下来,想一探究竟时,耳朵在这个时候拥有了不该有的敏锐。

    衣物褪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夏沂尔不知为什么痛.吟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贺楮的肌肤都开始发烫,灼烧。

    他面色冷淡地瞥了一眼手中正在高强度响着重金属乐的耳机,毅然决然地戴了上去。

    音量抽风了一般往上飙升,贺楮只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碎了,烦躁无比地用手指几次三番狂搵音量键。

    再次难以忍受,不得不又一次摘下耳机。

    夏沂尔洗澡时的那种水流的声音簌簌地擦着他的耳膜。

    贺楮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卓越丰富的想象力和构图能力在此刻会成为人生败笔,清白污点。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象出一切画面。

    并不知道酒店到底是出于什么歹毒的心思,他抬手想要摁前台电话要一盒耳塞,就看见床头柜边摆着一盒草莓封面的durex,正正好歹毒地压在拨号键上。

    他终于主动想要被扔出门好好待着,偏偏门和浴室隔得太近,他会把一切不该看的全都看清楚。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穷途末路。

    他冷静地,绝望地听着夏沂尔心情很好地哼着一支很清甜的曲子,沐浴过后的嗓音杂糅着少女独有的纯真的微哑,勾得他心如擂鼓,又费力地压抑自己一切的想法和本能。

    “啪!”

    贺楮闭上了眼睛,痛心疾首地发现,他实在很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这是手指勾过微紧内.裤边沿,骤然松手后,衣料弹回肌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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