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和陈时迁夫妇在半月后踏上了上京的路途,从江宁府到京城,彼时河道大半已经冰封,一家子带着五十余车物什,先走了一段水路,后又换了陆路,走走停停,终于赶在小年夜前五日到达京城陈家。

    休整了一夜,陈时邈、陈时迁兄弟二人携礼拜访林家。

    马车刚停,两人下车便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元衍。

    陈时迁与元衍已有三四年未见,上一次见面还是燕云飞和元衍前去江宁府陈家养病那遭。

    只见迎面而来的男子气宇轩昂,正气凛然。头戴白玉竹纹冠,着玄紫色大袖亲王蟒袍,腰束金线游纹玉带,佩白玉方銙。

    在陈时邈、陈时迁准备向元衍行礼之时,元衍便率先弯腰作揖,恭敬地朝眼前两位一拜,嘴里不忘说到:“衍拜见两位舅父。”

    陈时邈、陈时迁两人慌忙同拜:“下官(草民)参见安王殿下。”

    元衍伸手略扶眼前两人,问到:“两位舅父今日前来林府,可是为了宝曦之事?”

    “回禀安王,家父前阵子接到旨意后便马不停蹄赶来,昨日初到京城,对曦姐儿甚是挂念,想着能在小年夜前把曦姐儿接回陈家,在陈家能安生过个好年。”陈时邈毕恭毕敬回答道。

    “既如此,衍今日正得闲,便陪两位舅父一同走这一遭罢。”元衍正色说到,这是摆明了要给宝曦,给陈家撑腰来了。

    陈时邈、陈时迁闻言愣在原地,谁也没想到元衍会演这一出,原想着今日来林府肯定要吃一场硬仗,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安王前来推波助澜,这下字,把宝曦接回陈家一事便好办喽!

    陈家兄弟俩会意,陈时邈心中喜悦,面上却不显,手一伸说到:“王爷,请。”

    三人带着俩抬礼的小厮和一侍卫,往林府大门走去。

    陈时迁趁陈时邈不注意,对着元衍挤眉弄眼说到:“你小子哎,说!盯上我家小宝曦多久了?当年就不该放你进陈家的门,大尾巴狼!要把我家小白兔叼走喽。”

    元衍闻言笑而不语,面不改色继续往林家正院走。

    当初接到陈家访帖之时,林老太太还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刁难那两位舅家老爷一番,使计让陈家主动开口,让宝曦从林家出嫁。

    可刚刚门房通报,怎的连安王也一道来了?林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让人把林正一同请来。

    本来以养伤为借口闭门不出的林正听见下人来报,安王也来了?惊得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换好衣裳就往荣归堂赶,好不狼狈。

    林老太太是做足了面子,由两位贴身嬷嬷扶着,站在荣归堂正门亲自迎接元衍一行人。远远地看见,便立刻挂上了那伪善的笑脸,拉耸着脸皮,像笑又不是笑,丑陋极了。

    先是拜见了元衍,再是左一句亲家舅老爷,有一句亲亲孙婿,跟元衍三人套起近乎来。

    直接拒绝了坐上首位的元衍落座在陈家兄弟后面,态度显而易见。

    “呵呵呵,两位亲家老爷啊,与你们已是多年未见喽!上次见面,老身记着还是十多年前了。亲家公如今身体可康健?也是一同上了京?”林老太太热络地说到。

    陈时迁闻言翻了一个白眼,沉默不语。

    陈时邈尴尬地咳了一声,说到:“今日我兄弟俩前来拜访,想必老太太也猜到我们陈家的来意。皇上的旨意我们两家都接到了,家父之意,就把曦姐儿接回家中过年,年后直接在陈家出阁,如此两家都方便些。”

    林老太太一听,这陈家一上来就捅破了窗户纸,心里一窒,索性里子面子甚么也不顾,脸色瞬间拉垮下来,阴阳怪气地说到:“我不同意!且不说她林宝曦姓林,我林家又不是没人,她断无可能从外祖家出嫁!再说了,旁人或许不知道,林宝曦命格一事,你们陈家就不怕抖落出来,她谁也嫁不成吗?哼!还想着做王妃?”

    “砰!”陈时迁气愤地起身一脚踢翻了圈椅,只觉得十多年来积攒的怒气喷薄而出,指着林老太太骂道:“你个老虔婆!还有脸面提此事?当年欺骗我陈家一事本不想与你们深究,如今说这话你想吓唬谁?宝曦的婚事是皇上亲赐!皇上也是知道了你林家伪善,卖女求荣,才恩准宝曦在我陈家出阁,不到你同意不同意!”

    林正赶到之时,荣归堂正处于剑拔弩张之中,谁人也无暇理他。

    “想把人接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林老太太一拍桌案,横眉一竖,那双眼皮搭怂的吊三角眼一瞪,直直地瞪着陈时迁。

    陈时迁还想反驳,被站起来的元衍在身后轻轻一按肩膀,陈时迁会意,怒气冲冲地扭头坐下,再不看林老太太一眼。

    元衍正色道:“林家老太太,还有两位舅父,请听衍一言。大小姐与本王的婚事,是皇上亲赐,那日林家大老爷也是在场的。而皇上特许大小姐于陈家出嫁,也是下了旨意的,个中缘由,你我皆清楚,林家老太太就无需再多言。难不成林家刚犯了个欺君之罪,还想再犯一个抗旨之罪?”

    “至于林老太太所言命格一事......”元衍忽然嗤笑一声,语气变得讽刺起来:“随便找个坑蒙拐骗的道士批个命,你们林家就把不足周岁的孩子千里迢迢地送走,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冒着欺君之罪也要把孙女送去选秀?其中还有更龌龊的谋害人命之事本王就不多说了!你林家暗地里动的手脚,本王早已查明!林正,你别忘了,本王能留你一命,也能要了你的命!”

    林正被元衍一句接一句的谴责给砸懵了,坐在那儿哑口无言。

    而此时林老太太像极了一只斗败的公鸡,哪里还有那盛气凌人之态。

    “两位舅父,小年夜前一日,衍随陈家一同,亲自前来接人,也盼陈家能允许衍登门拜访。 ”元衍对着陈家兄弟说到。

    陈时迁看着林家母子此时的神情,气儿也消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哈哈笑到:“欢迎欢迎!家父这一路都在念叨着你咧!”

    陈时邈也起身对着林正言辞正色说到:“三日后我陈家来接宝曦家去,日后宝曦出嫁,不需你林家一分嫁妆,而当年舍妹嫁入林家的嫁妆,务必完整归还于宝曦!”

    “安王刚刚所言,道士一事,还有甚害命之事,还请与我们明说。”出了林家,陈时邈对着元衍拱手一礼,说到。

    “吁......”元衍轻叹一口气:“待三日后登门拜访,衍与两位舅父细细道来。”

    入夜,瑶光院正房内大门紧闭,燃着银丝碳,淡淡的苦药香在室内弥漫。

    “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可你又不遵医嘱,让伤口碰水了?还挠了?瞧这块,新生的皮肉又被你挠破了,流血了。”少女一手重重地拍了下那皮肉完好的地方,一手沾着淡青色的药膏细细地抹着伤处。

    元衍被又痒又疼的幸福滋味折磨着,背上紧实的肌肉绷紧,只觉着那只温柔涂抹着膏药的素手,在他背上不断点火,这团火随着柔荑的轻缓移动在他身体里乱窜,直冲脐下。

    “咳,小,小曦儿,药抹得差不多了罢?有,有点儿凉。”

    “凉了?你耳根子怎的如此红?我还以为这炭火太旺,你热呢。药抹好了,把衣服穿上罢。”

    元衍闻言轻吁一口气,背对着宝曦赶忙穿好上衣,压了压心中那团火,灌了一杯冷茶,定了定神才说到:“过两日我与两位舅舅一同前来接你,这段时日我会比较忙,可能无法常来瞧你了。”

    宝曦把那些个瓶瓶罐罐往药箱收拾好,盖上木盖子,也没看元衍一眼,语气轻松:“你就忙你的,谁要你来瞧啦?我近日的事儿也多呢。”

    “唔......还有一桩要事。”元衍一脸为难。

    “怎的了?”见男子欲言又止,宝曦放下手里的活儿,三两步走到榻边一同坐下,满眼关切。

    元衍伸手抚着少女莹润粉白的脸颊,神情肃穆道:“我们大婚后,兴许在京城留不了多久,半月内......便要往西北去,你怕是要随着我一同奔波了,外祖父那边,也陪不了多久。”

    宝曦抿嘴低了低头,絮絮说到:“唔,晓得了。外祖不会责怪我们的,那这段日子,我得好好理理药堂和药庄......对了,你给我讲讲西北罢。”

    “西北常年受羌氐族战乱干扰,与京城,与江南相比,可以说是颓垣败壁。百姓大多是食不果腹,病而无医,学而无师。因而大多数的男儿长大后,也像父辈那般,投身军营。因着世代屯兵,他们早已离不开了......

    “为了保护这片土地,他们的祖辈死于羌氐的刀箭下,待他们长大,他们便扛着刀上战场杀敌......

    “一代传一代,他们看着杀戮长大,最终又消失在杀戮中,无穷无尽。”

    看着元衍双目中渐渐透出的哀忿,宝曦心疼,伸手握住那双大手,随后问到:“那你呢?为何执意回去?”

    “我戍边十年,起初只为逃离那深宫牢笼,后来时间久了,看过太多的骨肉分离,还有那无休止的杀戮,我只想要好好守护那一方土地,守护着那些臣民。”

    元衍轻轻地揽过宝曦,继续说到:“他们从未识过京城的繁华,未听过丝竹靡靡之音,未见过彻夜明亮的闹市长街,但他们却是最质朴的,一碗糙米饭便能满足,外敌入侵之时,也是他们以血肉之躯换来了这个国家的安稳,我们,欠他们何其之多。”

    宝曦点头,双眸闪着细碎的光芒,抬眸坚定道:“我懂了,你是西北的大将军,你也是西北的王。你要守着大盈的土地,守着你的臣民。那我便与你一同,我守着你,我们一起守着那片土地。”

    “小曦儿,”元衍双臂忽然用力一收,把宝曦紧紧抱住:“你说漏了,我得先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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