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内眷约莫三十余人,大多在上回宴请中见过,宝曦作为主家,在赐酒后便发话,也不拘着大家伙,趁着日头还不大,该去赏荷的便去赏荷,抑或是到池边投壶作画,趣园内都可随意走动。

    西北当地民风开化,军民性情豪爽,平头百姓不爱把内眷拘在家中,时间久了,许多官眷也潜移默化,性情受到了民风的影响,变得爽快起来。众女心道,既然王妃已发话,那今日就纵情撒欢儿吧!

    人陆续离开大半,也有些嫌日头太毒不愿出去的,三三两两倚在窗边赏景,还剩下一些便是王妃提前遣丫鬟提醒过,王妃邀请叙话。

    宝曦稍用了几口鲜果子,擦擦嘴角,对身旁的柳枝轻声说到:“请四品虎威将军穆子桂的家眷过来一叙。”

    柳枝闻言蹲了一礼后转身去寻人。

    宝曦又往人群中瞧了瞧,看见翘首以盼的刘星河,忍不住笑了笑,转头对墨菊也说到:“去问问和刘夫人刘小姐坐一起的是哪家官眷,等我见完穆将军家眷后,一并请过来吧。”

    墨菊点头称“是”,同样蹲了一礼后也转身去寻人了。

    须臾,柳枝引回两大两小四人,一老一少两名成年妇人,都穿着最普通的细布衣裙,怀里各抱了孩童。

    “臣妇拜见......”

    “免礼,赐座。”

    只见安王妃打断眼前几人的跪拜,身后机灵的小丫鬟懂眼色,忙搬来矮墩子,虚扶着怀里还抱着孩童的老人家坐下,另外一位抱着小婴孩的女子也顺势坐下。

    “两位想必是穆将军的母亲与夫人了?两个孩子多大啦?”宝曦侧身面向几人问到。

    见安王妃嘴角含笑,神态如沐春风,没有一丝桀骜或鄙夷的神色,穆将军的妻子穆夫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色道:“回娘娘,臣妇正是穆子桂之妻,这是臣妇的婆母,婆母怀里抱着的是长女,如今四岁,臣妇怀里的是小子,刚满三月。”

    穆老夫人边点头以示赞同,边忍不住偷看宝曦两眼,心中忍不住嘀咕,这王妃娘娘瞧着多俊啊,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瞧的了。

    宝曦和穆夫人一来一回地聊着家常,也注意到了老太太不时的偷看,心中直乐,这老太太可太有趣儿了。

    “老太太呢,身体可康健?”

    见宝曦话锋一转,把话题落在自个人儿身上,头发花白的穆老太太心里也不打怵,就差激动地拉起宝曦的手,跟平常与东家王婆婆,西家李婶子唠嗑那般,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回,呃,回娘娘,俺,不对,臣妇......”

    “老太太不必拘束,往常如何说话,今日便如何说,我们不讲那些虚礼。”宝曦笑着鼓励老太太。

    得了王妃的鼓励,老太太也不拘着了,说了自个儿身体倍儿棒,一顿能吃三碗饭。又从家中养了几只鸡说起,说到平日里种地栽菜,家务事还能一手包揽,别家的富贵老太太可没她能干咧!

    穆夫人见婆母越说越远,几次想打断,都被宝曦微微摇头拦下,见王妃脸上并无不愉,穆夫人也就由婆母说去了,只心中暗自过了几遍,家去后一定提醒婆母,在贵人面前可不兴如此口无遮拦。

    等穆老夫人说完,宝曦又问了四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眼睛滴溜溜的,甚是灵动,乖巧地回了宝曦的问话,便害羞地埋首在她祖母的怀里。

    等身后丫鬟端来一双栩栩如生的蝶戏花间宫花,宝曦亲手别在小女孩儿的发间,又惹得小女孩儿一阵红脸。

    “娘娘,这太贵重了,使不得。”穆夫人忙道。

    只见宝曦对着穆夫人摆摆手,顺势又将一把赤金长命锁塞进熟睡的小婴孩的襁褓中,说到:“王爷同我说过,他在军中还是小将的时候,穆将军便跟随他左右,后来他成了平羌大将军,穆将军也成了王爷的副将。去岁大战中,穆将军曾为王爷挡过致命一刀,我一直想寻机会亲自感谢你们,正如我头先所说的,没有你们内眷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们在外便无法安心守家护国,如此,西北危矣。”

    穆夫人心生感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颇为难道:“可我们都知道,朝廷没有给西北军发俸禄,甚至对战死疆场的军士发的抚恤银也及少,一直以来,都是安王自掏腰包,我们不能再要这些了......”

    宝曦轻吁一口气:“穆夫人心中不必有负担,就当是我作为妻子,私心感谢穆将军的,毕竟他也救过我的夫君不是?只小小的心意,难抵他们战场上的同袍之谊,穆夫人不必再拒。”

    王妃的话儿都说到这份上了,穆夫人再推脱就是矫情了,抱着孩子行了半礼,说到:“谢王妃娘娘,臣妇便厚颜收下了。”

    只是她们还不知,后面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她们呢。

    宝曦一早便让人留意她们婆媳几人,从麒麟院来漪澜筑的路上听到了墨菊回话,说老太太挑着一担子刚摘的新鲜瓜菜和土鸡蛋,从城北家中一路走到王府,害怕日头把菜晒蔫了,一路疾走,到了王府门前擦了一额头的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等见到人后,宝曦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这一家子都是踏实肯干之人,不贪慕荣华,也不因家境清寒而生出悲愤,也从心底里想要感谢穆将军为元衍挡的那一刀,因此是真心想与穆家交好的。

    又聊了半刻钟,宝曦让丫鬟把穆家内眷送回座位,又让墨菊把刘家母女等人请过来。

    一番见礼后,刘夫人给宝曦介绍起陈家女眷:“王妃娘娘安,这是陈知州家的内眷,知州夫人和嫡幼女。”

    简单介绍完,陈夫人接过刘夫人的话,说到:“王妃娘娘安,上回娘娘宴请,因着小女身体不适错过了,这不,这回娘娘再次宴请,我家这小丫头兴奋得两夜睡不着!”

    刘夫人皮肤微黑,方脸,身量颇高,说话中气足,瞧着大方爽利,是个典型的西北女子。

    宝曦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再一个,能与刘家交好的,说明家风也是品行端正的。

    与两位夫人聊了几句家常,宝曦又把眼光转向两个小姑娘。

    “来,星河,带着你陈家妹妹坐近些,坐到我身边来。”宝曦对着刘星河笑眯眯地说到。

    刘星河双眼一亮,笑着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是,王妃娘娘。”然后拉着陈芸坐到宝曦身侧的矮墩子上。

    被牵过去的陈芸还有点儿懵,王妃娘娘雪肌花容,绰约若仙子,对咱们如此平易近人,自己才刚还说了娘娘不好的话,此刻泛起阵阵羞愧,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宝曦只当小姑娘害羞,问着刘星河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刘星河快活得像一只小鸟儿,雀跃地说到:“回娘娘,最近我在学骑马儿呢,出了京城,我爹再不拘着我了!

    边说着,又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食盒,献宝似的:“对了娘娘,我还跟娘学做了几样南边的点心,今儿一早做了水晶五香糕,想呈给娘娘尝一尝呢!”

    宝曦也不麻烦丫鬟,亲手接过食盒打开,拿起快箸夹起一块拇指大小的五香糕,大袖掩脸,尝过后再用两口清茶,称赞到:“滋味甚好,这五香糕做得有模有样的。难为你记挂着我,一大早起来,单凭这份心思,我这心啊,就跟喝了蜜一样甜。”

    刘家母女见王妃娘娘毫无芥蒂地吃下五香糕,脸上的笑就一直没落下来。

    刘星河忽然想起什么,用手肘轻轻地捅了一下身旁陈芸的后腰,不停地抛眼色示意。

    陈芸一脸茫然,啊?星河姐姐你推我干啥?

    宝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以掩盖嘴角的笑意,只当没瞧见两人的小动作,心中直乐,心道也不知接下来两个小姑娘要做什么。

    跟刘星河几个眼神来回后,陈芸恍然大悟,哦,对了!我也准备了礼物呈给王妃娘娘。

    “王,王妃娘娘万安,臣,臣女陈芸,绣了几方香包帕子,想,想要呈给娘娘。”陈芸说完,抬眼偷看宝曦一眼,刚好看见宝曦和煦地笑看着她,唰地一下,小脸通红。

    宝曦接过陈芸捧上的托盘,放在案几上细细端详,边看边赞赏:“这春夏秋冬四时景绣得甚秒,花儿娇艳,鸟儿活灵活现,苍山雄伟,很是不错。可是用的套针蹙金绣?”

    陈芸听着王妃娘娘的夸赞,心中扑通扑通直跳:“回娘娘,正是用的蹙金绣。针法上,套针、滚针、切针都用了些。”

    “两位夫人都养了一个好女儿。”宝曦边说着,边褪下右手手腕的一支羊脂白玉镯,拉过陈芸的手给她套上。

    “小芸儿,这支镯子与星河那支是一对儿,你们小姐妹俩一人一支戴着玩儿,上回你没来,现给你补上,以后跟你星河姐姐常来王府玩儿。”宝曦笑着说到。

    陈芸忙回头看看陈夫人,见陈夫人微微点头,才放心手下,掩不住满心欢喜:“芸儿谢娘娘赏!”

    宝曦又让墨菊捧来的牡丹松鹤纹香檀木盘子,一套金绣鸟鸣翠羽头面,一套珍珠鸢尾花缠金头面,两套头面在红绒布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莹白的纤手指了指那套翠羽头面:“翠羽娇艳,鸟鸣得意,正合星河这热闹的性子。”

    “这套珍珠鸢尾像极了芸儿,珍珠如晨露清新,鸢尾绽放时明净又温暖,你们小姐妹一人一套,谢谢你们带来的礼物,我很欢喜。”

    宝曦微笑着,看着这对小姐妹竟有些恍惚,像是透过她们看见了往昔的自己,也不知琼芝、宝婷、姬荷她们如今怎样了。

    刘星河愣愣地看着木盘中的头面,咽了一下口涎,陈芸又偷瞧宝曦一眼,红着脸快速地把视线转回头面上。

    太贵重了!两个姑娘一时不敢言语。

    “王妃娘娘,这太贵重了,小女不能要。”

    “是啊,王妃娘娘,太贵重了,两个女孩儿也只送上些吃食和针黹之物罢了。”

    刘夫人和陈夫人双双婉拒说到。

    宝曦摇摇头:“心意值千金,你们两家把女儿教得甚好,我心甚喜。再者,两位大人在此地为官兢兢业业,一心为民,这也是安王府对刘、陈两家的肯定,两位夫人不必再推脱。”

    刘夫人和陈夫人心中了然,也不在推辞,带着各自的女儿谢恩,接下了头面。

    墨映幽莲涧生香,携风一舞扰彩霞。

    夏荷正盛,莫负时光。

    宝曦打发刘星河和陈芸出去顽,留下刘夫人和陈夫人,了解西北两路三州的境况。

    申时正,安王府的消夏宴结束,各家内眷陆续离开,离开王府时皆收到了王府的回礼,一盒南北十二色糕点、一方龙凤团茶。

    安王府安排了车马把穆家内眷送回城北的家中,等那几个大箱笼被王府的小厮抬进穆家的两进小院时,左邻右舍发出阵阵惊呼,穆家这是发达了呀!

    穆家的女眷可是被王府的马车亲自送回来的,王府还送了好几箱礼品呢,虽不知里头装了什么,光那几只沉甸甸,质量上乘的花梨木箱子便价值不菲呀!

    打开箱笼,坐在家中的穆家老爷子、老太太、当家太太都傻了眼,王妃不止给两个小孩儿送了见面礼,他们家所有人都没落下。

    王妃给老太太准备了一双于阗碧玉手镯,通体无一丝杂色,油润光亮,沁人心脾;给穆夫人准备的是一整套赤金累丝梅花头面六件式;给老爷子和穆将军各准备了一条完整的皮子,可制成大氅,待冬天披上既暖和又美观。

    还有各色细棉布五匹,两匹仙纹绫,两匹暗花罗,一匹颜色俏丽的暗纹织锦,真真是家中每个人都顾及到了。

    打开最后一方锦盒,是京中最好的医馆——仁济堂的伤药,有适合小孩咳症的羚羊清肺丸、刀伤药白及仙鹤止血散、缓解关节疼痛的消炎祛风膏。

    穆家老太太的啜泣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她用衣袖不断擦着眼角的泪水,哽咽着:“阿桂跟了王爷没错,王爷和王妃都念着咱家,他们念情啊......”

    穆太太闻言点点头,心中快速地算着穆将军下次休沐家来的日子,得问问自家将军,收了安王府这些礼是否有哪里不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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