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学楼，于青槐的脚步加快，她要先回到寝室拿行李箱，然后飞奔到校门口寻找前往青潭镇的客车。
她的家在青潭镇暮归村，客车中途路过村口，她要坐四十分钟的客车，然后步行十几分钟回村。
坐客车必须要快，错过了第一班就要再等一个小时才能回家，要坐客车回家的学生很多，客车座位却很少，哪怕司机会尽量设置暗座也一样不够，必须要挤要抢。
于青槐出来问了好几辆都满员了，一路往后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有满员的车，立马拉着行李箱坐上去，在车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初中同学。
但于青槐于她们只是面熟，关系实际不熟，最多是见面打招呼的程度。
坐到窗边，外面各种嘈杂声，尖锐的车笛、热闹的喊卖、学生喊家长、家长喊学生，人头攒动，三轮车与两轮电动车在汽车中间夹杂穿过，体型庞大的客车寸步难移。
于青槐托腮看着窗外，对这种情形早已习惯，很快，客车坐满了，窗外景色开始移动，非常缓慢，走走停停。
过了校区，速度终于快起来，乐阴县第一高级中学建在城郊，因此过了那一小段路就不会再堵车了。
路边花坛的月季开得热烈，微风拂绿柳，柳枝伸展着朝行人招手。
过一道桥，前面是个繁忙的十字路口，临近时恰好遇见红灯，客车缓缓停下，于青槐坐在右边窗户，客车停在左边车道，视线很好，正巧可以看见一辆两轮电动车从客车旁边经过，无视红灯径直闯了过去。
那是一位母亲带着她的女儿。
于青槐很想闭上眼睛，实际却一直眼睁睁看着。
“唰——砰——”
快速行驶的货车与两轮电动车相撞，两只一大一小的鞋子飞了出去，在半空划出异常优美的弧线，货车后视镜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阳光。
电动车毫无疑问地散架了，死死踩下刹车的货车司机惊恐地瞪着眼睛，雕塑般失去呼吸，“嘀！嘀！嘀！嘀——”，车辆发出无用的警告，加重人的恐惧。
“哼——”，倒计时结束，黄灯变成绿灯，左右车辆暂停，对面车辆重新发动引擎，于青槐身下的车也开始动，她看见宽厚的车胎压在那对母女的尸体上，血管爆开，白骨露出，红的血液、白的脑浆、黄的脂肪，在马路和来往车胎上留下洗不去的痕迹。
高一第一次放学回家，班主任警告全班同学，告诉家长过马路时千万不要闯红灯，以前高三有一位学姐，成绩非常优秀，老师们都认为她是清北的料子，那时也是马上高考放假回家，学姐的母亲载着她闯了红灯，不幸发生意外。
学姐当场死亡，母亲全身瘫痪加脑死亡，已经在医院里面躺了两年，至今没有醒来。
小县城上了年纪的人大多没有交通意识，很多都会闯红灯，一些老司机看着没人也会闯，大多时候不会出事，最多发生一点摩擦，但事情发生多了总有意外。
一般优秀的学生行事向来循规蹈矩，学姐不一定没有劝过她的母亲，甚至对此十分反感，只是她的母亲对此不以为然、不甚在意，车把在她手中，女儿再说又能怎么样呢，还能跳车不成？
学姐何其无辜？她在三千多名高三学子中闯了出来，过了三年地狱般的日子，结果生命却这样猝然消失了，而她的母亲也为自己的无知与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天之内，一连遇到三个惨死的学姐。
于青槐在心里叹一口气，有时候真想把自己的眼睛挖掉，这样就会少很多烦恼。
狂风呼啸，满眼金黄掺青的麦田，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再过十几天就到收麦的季节了，学生坐在高考考场时，家长站在麦田收获。
“师傅！前面路口停一下！”于青槐扬声道。
“好嘞——”，司机拖着粗犷的嗓音回。
“嗞——”，客车缓缓停在路口，于青槐拉着行李箱到前门，坐车费七块，她给司机十块，司机找她三块。
暴烈的日头晒着她扎起的低马尾，额前几缕碎发黏在皮肤上，客车从她身旁驶过，于青槐拉着行李箱转身进入小路。
小路上树林荫翳，两旁都是高大的杨树，藏在树叶里的蝉声嘶力竭地尖叫，树叶碎影使水泥路变得斑驳。
前几年县里接连下去三任贪污的男县长，后面来了个女县长财政才渐渐好起来，暮归村这样偏僻的村庄终于通了水泥路。
如今她正在上的乐阴县第一高级中学新校址也全赖这位新县长，举县之力耗费大几亿将学校建立起来，教学设备和宿舍条件尽量都用最好的。
前面提过乐阴县很穷，但宿舍却装有空调就是这个原因，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是那位女县长与学校女校长曾说过的话。
乐阴县穷，教育却不穷，每年高考都有四五名学生被清北录取，对于一个没有优质生源的贫穷县城来说几乎是极限了。
顺着小路往里走，树木越发高大，荫翳也越多，气温变得阴凉，远远地，于青槐就看见几座两层楼高的水泥楼房和一棵枝干稠密但没有一片叶子的老槐树。
那棵老槐树长在村口，十几米高，树干需要三五个小孩合抱，从出生起于青槐就没有见过它长叶子，村里人都说这棵树有三百年高龄，是护村神树，但于青槐只觉得它快要死了。
进了村路过那棵槐树时，看见三爷爷正坐在那棵树下扇着蒲扇，一慢一慢地扇，就跟他走路一样。
坐在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下如何能乘凉？
于青槐在心中嘀咕，面上却停下脚步乖巧地喊：“三爷爷。”
“哎——青槐回来啦。”三爷爷扭头看过来，声音苍老而有韵味，慈和令人心生亲近，他笑着慢悠悠道：“有空多来看看三爷爷啊。”
“知道了，我先回家了三爷爷，有空回见。”于青槐摆着手离开，能感受到三爷爷慈和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的家在村中间位置，路口有一个变压器，街道第二家青色铁门就是，同样是两层楼房，外面贴着粉红瓷砖。
“妈！我回来了！”
进门还未看见人，嘴里就先喊了妈，本以为要进了厨房或者客厅才能看见人，谁知一进大门就给她来了个惊喜，一道矮小宽厚，身上灰扑扑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庭院中。
“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于青槐的眼睛中瞬间爆发强烈的惊喜，快步走过去，但接近了又泛起担忧，她父亲向来只在春节和秋收才回来，唯一一次例外是工地使用电锯时不小心削掉了手掌上的一片肉，不得不请假回家。
于青槐想让父亲回家，可更担心他无缘无故回家，因为那意味着出现了意外。
“青槐，放学啦？”父亲回过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慈和与想念，立即咧开嘴笑起来，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黄铜色的皮肤反着油光。
但见女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脸色不得不变得严肃，望着她的眼睛叹息道：“你三爷爷死了。”
于青槐如遭雷劈，表情一片空白，死了？谁死了？
可是...她刚刚还在槐树下跟三爷爷说话呢...
“什么时候？”她手足无措地问。
“两天前。”母亲从旁边走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解释道：“前两天下雨，你三爷爷在坟地树林里放羊，不小心滑倒一头栽到水坑里，被淹死了。”
被淹死？于青槐难以理解，这怎么可能？
三爷爷身体健朗，摔倒即使不能爬起来也能翻身吧，怎么就在水坑里被淹死了呢，水坑能有多深？
“世事无常。”父亲走过来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进屋吧，一会儿该吃饭了，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跟我还有你妈去参加你三爷爷的葬礼。”
于青槐愣愣点头，原来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三爷爷的鬼魂。
吃完晚饭洗完澡，于青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作业，只能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这一刷就刷到了凌晨，回过神来一看时间正是00：00。
于青槐刷手机的动作停下来，有些想上厕所，农村厕所大多在房子外面，必须经过庭院，炽白灯泡时间久了有些昏暗，房间里满是阴影，静得可怕。
“呼——噜——”
隔墙传来父亲如雷的鼾声，令于青槐悬起的心脏骤然落地，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更何况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三爷爷，绝没有理由伤害自己。
如果遇见了，正好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拿定主意，于青槐就穿着睡衣打开房门，进入庭院，残月被乌云遮挡，墨蓝的天空挂着几颗寥落的星星，夜风吹在皮肤上十分凉爽。
按开厕所的灯，半分钟后从厕所里走出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熄灭厕灯的那一瞬，一阵凉风突然拂过全身，令于青槐全身都警惕起来，她走到庭院中间，借着第六感朝漆黑的大门口看去，那里似乎站着一团人影。
可她家大门从内反锁，除非翻墙人哪里能进来，大晚上谁又会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吓人？
不是人，那就是鬼。
于青槐探寻的视线盯着那里，压低声音试探地问：“三爷爷，是你吗？”
她的家在青潭镇暮归村，客车中途路过村口，她要坐四十分钟的客车，然后步行十几分钟回村。
坐客车必须要快，错过了第一班就要再等一个小时才能回家，要坐客车回家的学生很多，客车座位却很少，哪怕司机会尽量设置暗座也一样不够，必须要挤要抢。
于青槐出来问了好几辆都满员了，一路往后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有满员的车，立马拉着行李箱坐上去，在车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初中同学。
但于青槐于她们只是面熟，关系实际不熟，最多是见面打招呼的程度。
坐到窗边，外面各种嘈杂声，尖锐的车笛、热闹的喊卖、学生喊家长、家长喊学生，人头攒动，三轮车与两轮电动车在汽车中间夹杂穿过，体型庞大的客车寸步难移。
于青槐托腮看着窗外，对这种情形早已习惯，很快，客车坐满了，窗外景色开始移动，非常缓慢，走走停停。
过了校区，速度终于快起来，乐阴县第一高级中学建在城郊，因此过了那一小段路就不会再堵车了。
路边花坛的月季开得热烈，微风拂绿柳，柳枝伸展着朝行人招手。
过一道桥，前面是个繁忙的十字路口，临近时恰好遇见红灯，客车缓缓停下，于青槐坐在右边窗户，客车停在左边车道，视线很好，正巧可以看见一辆两轮电动车从客车旁边经过，无视红灯径直闯了过去。
那是一位母亲带着她的女儿。
于青槐很想闭上眼睛，实际却一直眼睁睁看着。
“唰——砰——”
快速行驶的货车与两轮电动车相撞，两只一大一小的鞋子飞了出去，在半空划出异常优美的弧线，货车后视镜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阳光。
电动车毫无疑问地散架了，死死踩下刹车的货车司机惊恐地瞪着眼睛，雕塑般失去呼吸，“嘀！嘀！嘀！嘀——”，车辆发出无用的警告，加重人的恐惧。
“哼——”，倒计时结束，黄灯变成绿灯，左右车辆暂停，对面车辆重新发动引擎，于青槐身下的车也开始动，她看见宽厚的车胎压在那对母女的尸体上，血管爆开，白骨露出，红的血液、白的脑浆、黄的脂肪，在马路和来往车胎上留下洗不去的痕迹。
高一第一次放学回家，班主任警告全班同学，告诉家长过马路时千万不要闯红灯，以前高三有一位学姐，成绩非常优秀，老师们都认为她是清北的料子，那时也是马上高考放假回家，学姐的母亲载着她闯了红灯，不幸发生意外。
学姐当场死亡，母亲全身瘫痪加脑死亡，已经在医院里面躺了两年，至今没有醒来。
小县城上了年纪的人大多没有交通意识，很多都会闯红灯，一些老司机看着没人也会闯，大多时候不会出事，最多发生一点摩擦，但事情发生多了总有意外。
一般优秀的学生行事向来循规蹈矩，学姐不一定没有劝过她的母亲，甚至对此十分反感，只是她的母亲对此不以为然、不甚在意，车把在她手中，女儿再说又能怎么样呢，还能跳车不成？
学姐何其无辜？她在三千多名高三学子中闯了出来，过了三年地狱般的日子，结果生命却这样猝然消失了，而她的母亲也为自己的无知与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天之内，一连遇到三个惨死的学姐。
于青槐在心里叹一口气，有时候真想把自己的眼睛挖掉，这样就会少很多烦恼。
狂风呼啸，满眼金黄掺青的麦田，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再过十几天就到收麦的季节了，学生坐在高考考场时，家长站在麦田收获。
“师傅！前面路口停一下！”于青槐扬声道。
“好嘞——”，司机拖着粗犷的嗓音回。
“嗞——”，客车缓缓停在路口，于青槐拉着行李箱到前门，坐车费七块，她给司机十块，司机找她三块。
暴烈的日头晒着她扎起的低马尾，额前几缕碎发黏在皮肤上，客车从她身旁驶过，于青槐拉着行李箱转身进入小路。
小路上树林荫翳，两旁都是高大的杨树，藏在树叶里的蝉声嘶力竭地尖叫，树叶碎影使水泥路变得斑驳。
前几年县里接连下去三任贪污的男县长，后面来了个女县长财政才渐渐好起来，暮归村这样偏僻的村庄终于通了水泥路。
如今她正在上的乐阴县第一高级中学新校址也全赖这位新县长，举县之力耗费大几亿将学校建立起来，教学设备和宿舍条件尽量都用最好的。
前面提过乐阴县很穷，但宿舍却装有空调就是这个原因，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是那位女县长与学校女校长曾说过的话。
乐阴县穷，教育却不穷，每年高考都有四五名学生被清北录取，对于一个没有优质生源的贫穷县城来说几乎是极限了。
顺着小路往里走，树木越发高大，荫翳也越多，气温变得阴凉，远远地，于青槐就看见几座两层楼高的水泥楼房和一棵枝干稠密但没有一片叶子的老槐树。
那棵老槐树长在村口，十几米高，树干需要三五个小孩合抱，从出生起于青槐就没有见过它长叶子，村里人都说这棵树有三百年高龄，是护村神树，但于青槐只觉得它快要死了。
进了村路过那棵槐树时，看见三爷爷正坐在那棵树下扇着蒲扇，一慢一慢地扇，就跟他走路一样。
坐在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下如何能乘凉？
于青槐在心中嘀咕，面上却停下脚步乖巧地喊：“三爷爷。”
“哎——青槐回来啦。”三爷爷扭头看过来，声音苍老而有韵味，慈和令人心生亲近，他笑着慢悠悠道：“有空多来看看三爷爷啊。”
“知道了，我先回家了三爷爷，有空回见。”于青槐摆着手离开，能感受到三爷爷慈和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的家在村中间位置，路口有一个变压器，街道第二家青色铁门就是，同样是两层楼房，外面贴着粉红瓷砖。
“妈！我回来了！”
进门还未看见人，嘴里就先喊了妈，本以为要进了厨房或者客厅才能看见人，谁知一进大门就给她来了个惊喜，一道矮小宽厚，身上灰扑扑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庭院中。
“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于青槐的眼睛中瞬间爆发强烈的惊喜，快步走过去，但接近了又泛起担忧，她父亲向来只在春节和秋收才回来，唯一一次例外是工地使用电锯时不小心削掉了手掌上的一片肉，不得不请假回家。
于青槐想让父亲回家，可更担心他无缘无故回家，因为那意味着出现了意外。
“青槐，放学啦？”父亲回过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慈和与想念，立即咧开嘴笑起来，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黄铜色的皮肤反着油光。
但见女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脸色不得不变得严肃，望着她的眼睛叹息道：“你三爷爷死了。”
于青槐如遭雷劈，表情一片空白，死了？谁死了？
可是...她刚刚还在槐树下跟三爷爷说话呢...
“什么时候？”她手足无措地问。
“两天前。”母亲从旁边走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解释道：“前两天下雨，你三爷爷在坟地树林里放羊，不小心滑倒一头栽到水坑里，被淹死了。”
被淹死？于青槐难以理解，这怎么可能？
三爷爷身体健朗，摔倒即使不能爬起来也能翻身吧，怎么就在水坑里被淹死了呢，水坑能有多深？
“世事无常。”父亲走过来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进屋吧，一会儿该吃饭了，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跟我还有你妈去参加你三爷爷的葬礼。”
于青槐愣愣点头，原来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三爷爷的鬼魂。
吃完晚饭洗完澡，于青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作业，只能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这一刷就刷到了凌晨，回过神来一看时间正是00：00。
于青槐刷手机的动作停下来，有些想上厕所，农村厕所大多在房子外面，必须经过庭院，炽白灯泡时间久了有些昏暗，房间里满是阴影，静得可怕。
“呼——噜——”
隔墙传来父亲如雷的鼾声，令于青槐悬起的心脏骤然落地，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更何况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三爷爷，绝没有理由伤害自己。
如果遇见了，正好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拿定主意，于青槐就穿着睡衣打开房门，进入庭院，残月被乌云遮挡，墨蓝的天空挂着几颗寥落的星星，夜风吹在皮肤上十分凉爽。
按开厕所的灯，半分钟后从厕所里走出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熄灭厕灯的那一瞬，一阵凉风突然拂过全身，令于青槐全身都警惕起来，她走到庭院中间，借着第六感朝漆黑的大门口看去，那里似乎站着一团人影。
可她家大门从内反锁，除非翻墙人哪里能进来，大晚上谁又会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吓人？
不是人，那就是鬼。
于青槐探寻的视线盯着那里，压低声音试探地问：“三爷爷，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