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恢复理智，卫帝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柔貌美实则狠辣无比的女子。
他怕了。
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习惯了谈笑间掌控他人的性命，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时，卫帝才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残忍无力。
“你，你要对朕做什么？”
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程苡簌缓缓道：“万盏灭，出自长溪涧的绝世无解之毒药，大多数人从未听闻过它的名号，因为知道的都死了。”
“朕错了，朕当初是被猪油蒙了眼，你放过朕，求求你，放过朕。”方才吸入的黄色粉末使卫帝浑身无力，他颤抖着往墙边缩去，但早已退无可退。
听到‘万盏灭’之名，凝兮微微皱眉，当初齐蒙先帝驾崩便是因为此药，也不知程苡簌在其中又起到个什么作用。
复又摇摇头，那是朗清该管之事，她一异世之魂，何须操心这些？
程苡簌捏住卫帝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一枚紫色的药丸喂了进去。
卫帝眼神中满是惊恐，可他无力阻止，只能感受到剧毒从喉咙滑进了胃里，随之而来的是痛苦至极的撕裂感，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徒手扯碎。
“这种感觉舒服吗？少量而长期地服用万盏灭，会使人癫狂混乱，最后安详而死。我喂给你的这一颗却与普通的不同，它是我花费两个月时间，在万盏灭的基础上，又混合了二十多种剧毒制成的，食之可以让人的□□在巨大的折磨中迅速崩解。”
她笑得摄人心魄：“世间罕有的毒药，配得上你的身份，好好享受吧，陛下。”
卫帝早已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在无穷无尽的不甘和难以忍受的疼痛中，一点一点接近死亡。
没有人敢阻止。
静默的环境下，雪已经停了。
方才卫帝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副仍带着残余血肉的骨架，鲜红的血液与纯白的积雪融合，汇成了这方天地间最震撼的景色。
一代帝王，就此死去，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寺内的事情基本了结，卫属抱着因遥花而逐渐恢复生命体征的段干雅，一边哭一边笑，清妃已经清醒，无力地靠着墙角默默等待一切事毕，程苡簌大仇得报，怔怔地看着那摊血水不知在想些什么，顺贵妃沉默不语静静发呆，奚相忙着叹惋……
与此同时，寺外还在持续激烈的战斗。
凝兮不放心，悄悄地顺到大门边，推开一丝缝隙观察着外界的情况。
腥风血雨之间，活着的人已不足方才的一半，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地都是，每走一步，就可能踩到不知来自何人的残肢断臂。
闻瑞筝寸步不离地护在闻中秩周围，身上全是血迹，看起来狼狈至极。嫣妃独自一人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拼杀着，眼看着支撑不了太久了。
而谢征南，他披甲执剑，早已杀红了眼。
明知担忧无用，凝兮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若她也如嫣妃一般会武功，此刻便可与父亲和征南站在一起，总好过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忽然，一阵浓烟飘到了半空之中。
敏华寺内，竟起了一场不合时宜的大火！
此火由段干启事先准备，为的就是断掉卫卓凛等人的退路，没想到他人虽然死了，做的事却还能对众人造成严重的威胁。
“快跑啊，着火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得乱了阵脚。
前方是尸山血海，后方是熊熊火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火势蔓延极快，再过片刻便要烧到正门处，容不得丝毫犹豫。
凝兮略微打开正门，悄悄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卫属打横抱起段干雅，程苡簌扶着重伤的清妃，一行人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谷梁见海一直留心着敏华寺内的动静，大火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见凝兮等人现身，立刻吩咐下属不顾一切杀过去。
眼见危险就要到来，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凝兮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逃，总之哪里人少她就往哪儿冲，顺带还捡了一把浸在血泊里的刀用作防身之物。
她从没这样剧烈地奔跑过，人在紧要时刻能够爆发出的能量是极大的。
可一直跑并不是办法，战场的外围离她很远，一路过去都是杀红了眼的双方士兵，被敌人砍死或者被自己人误伤都极有可能。她必须迅速冷静下来，靠到谢征南或者闻家父子身边寻求庇护，否则一个人乱窜只能是死。
凝兮从来没这么感谢过自己现在拥有极佳的视力，所以才能一眼看到，谢征南正在二十余丈的距离开外奋勇厮杀，而离她不远处的几名弩手已经将一架强弩对准了他……
此弩叫什么凝兮并不清楚，但看它极具分量的外形就知绝对不能小觑。
“征南！小心！”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同时将手中的长刀狠狠朝着弩手砸过去。
一时之间，周围的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从敌军到友军，也包括谢征南和那几名操控强弩的弩手。
在凝兮的提醒之下，谢征南很轻松地躲过了因受到长刀恐吓而被弩手发射歪了的弩箭。
他的危机已经解除，凝兮却暴露在了所有人地视野之中。
不顾一切转身就跑，凝兮十分慌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个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牺牲自己救别人的无私行为。
眼看着弩手已经将攻击目标换成她，左右两侧同时扑过来好几个凶狠的士兵，而谢征南离她太远，纵使拼尽全力也根本来不及营救。
凝兮心一横，选择了唯一一条别人不敢继续追的道路——她重新回到了敏华寺内。
踏入浓烟之前，她转身看了谢征南一眼，他似乎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可距离实在太远，身边刀剑碰撞产生的噪音又大，凝兮实在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想来无非是“小心”、“快跑”、“回来”之类的话。
她也想跑，但已无路可走。
凝兮并不知道自己最后看向谢征南的这一眼究竟蕴含着什么，但谢征南永远记得，是无尽的不甘和……眷恋。
没有人能阻止她毅然决然地冲进浓烟，也没人能阻止追赶凝兮的士兵一刀砍向她的侧腰。
“凝兮——”
她好像听见了，原来谢征南并没有叫她逃走，而是用最大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
可凝兮再也听不见第二句呼唤了。
剧痛传来，浓烟入鼻，她只滞了一瞬，便完完全全消失在了大火里，徒留被一刀砍断了配绳的赤霞明赭玉掉落在敏华寺门口，其上染着鲜红的血液，在白雪间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谢征南疯了……
他不要命地砍向不断阻挠他的敌人，只为奔向大火中，只为找回他珍视无比的爱人。
追击凝兮的士兵们已经停住脚步，谁也没有那个勇气冲进火场之中去确保凝兮的死亡，但熊熊烈焰之下，纵使不去确认，凝兮也必死无疑。
可还没等他们重新投入战场，谢征南已杀至眼前。
如地狱来的索魂者，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眼神中蕴满了狠戾与怨恨。
手起刀落，瞬息之间，几名士兵便身首分离倒在地上。
谢征南不顾一切地想要追随凝兮冲进大火里，却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原来是注意到凝兮被围而特意赶过来的闻家父子。
“不能进去！”
“放开。”谢征南的声音毫无起伏。
闻中秩骤然失女，打击同样巨大，但他终究在宦海沉浮多年，比旁人冷静得更快：“如此火势难逃一死，难道你要殉情？”
“她不会死。”谢征南抬眼道：“便是殉情，又有何不可？”
“眼前北恒危局未接，谁也没有想到谷梁见海与段干启私底下竟豢养了这么多的私兵，难道你要看着他们毁掉整个昉都的安宁？”
“那又如何？”谢征南声音陡然拔高：“我真恨自己方才冠冕堂皇地说身为将军需要维护百姓的模样，若我不离开她的身边，她便不会孤立无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闻中秩叹道：“我没有保护好她，同样愧为一个父亲，可在这世上活着，儿女情长并不是全部。你若懂她，定能知晓这也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谢征南，你还有个女儿，是凝兮的女儿！”
怔怔地立在原地，谢征南一语不发。
“你们说完了没有？我要坚持不住了！”原来是一直护卫在身侧的闻瑞筝，他不断挥刀抵挡着欲冲过来的士兵，重重攻势之下，已经濒临力竭。
从地上拾起那枚沾血的玉佩，谢征南珍重地将它藏进了怀中。
提起长刀，他一步一步走到闻瑞筝身侧。
“来吧，战死方休。”
大火已经烧到门口，木质的大门无法幸免。
闻中秩亲眼看着敏华寺轰然倒塌，一向沉稳的他双眼泛红，无力地软倒在地。方才与女儿相认的喜悦被冲得一干二净，他只恨自己无用，既没能早日认出凝兮，也没能在今日洞察一切并且救下她。
谢征南不愿回头看一眼，他只是同闻瑞筝一起拼杀着。
也或许是不敢。
谷梁见海已经占据上风，这场战斗再继续下去只能是徒加伤亡，但他们每个人都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传来了战马奔腾的声音。
很快，数不清的穿着谢家军服饰的士兵们从正南方杀过来。
是援兵到了！
先前程苡簌借熟人之便混入谢赴营帐之中，用针刺入他的穴位使他短暂受控，不仅交出了兵符，还说出了派三万军士随程苡簌一同上敏华寺的军令，随后便一掌击晕了他。
待到清醒后，谢赴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当即便带着剩余人马直奔敏华寺而来。
如今，他带领着余下的十七万谢家军，大吼一声便立刻投入战斗之中，局面再次反转，人数的绝对优势使得谷梁见海节节败退，却又退无可退。
背后是尚未燃尽的敏华寺，前方是势不可挡的谢家军。
这次的他，便如同方才的卫帝一般。
已至绝路。
谢征南和闻瑞筝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二人分别从东西两面夹攻。失去了大半护卫的谷梁见海岂是他们的对手？三招以内便被击倒在地。
将长刀架在谷梁见海脖子上，谢征南眼中充满了恨意。
“你以为你赢了吗？方才孤不是没有瞧见，你的凝兮公主冲进了火场，自寻死路去了。本来孤还为她当初以身涉险探寻你下落的事儿十分感动，可偏偏你是个得寸进尺的，利用阿淇的下落向孤提了不少要求，包括那本不该存在的和平协议。因为你们，孤错失了救回阿淇的机会，孤厌恶极了你们夫妻俩！还好啊，苍天有眼，叫你永失所爱。”
淡定自若地嘲讽完，谷梁见海瞬间换了一副癫狂的表情：“若非程苡簌叛变，谢赴早就死了，今日北恒便是注定败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北恒人总是如此卑劣？”
谢征南不愿与他废话。
长刀过喉，血溅三尺。
谷梁见海聪明一世，最后就这么凄惨地死在了异国他乡。
很快，在谢赴的带领之下，所有私兵都被剿灭。
他走遍战场，苦苦找寻妹妹的下落，最终在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下，翻出了浑身都是刀伤早已断了气息的嫣妃。
抱着冰冷的尸体，谢太尉缓缓站起。这位威严的军队统帅，就这么沉默着，一步一步泪如雨下。
他不知道妹妹为何这样傻，仅仅只因为皇上动了杀他的念头，就不惜剑走偏锋踏上谋反之路。
或许他早就知道原因。
谢征南在敏华寺废墟中挖了很久很久，在谢赴的命令之下，有许多人跟他一同挖着。
随后在后花园的水池之中，他找到了差点溺毙的柔妃。
可这不是他想找的人。
从白日挖到黑夜，从晴空万里到倾盆大雨，除了一巨巨陌生的尸体，什么都没有挖出来。
可敏华寺背靠陡峭光滑的山壁，除了寺的正门，再无其他出口。
凝兮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一点踪迹。
闻中秩看不过，将失控的谢征南拉到一边，讲述了他们一家人从锦玉寺穿越到这个时代的前因后果。
“您的意思是，她可能还活着，只是回到了原本的朝代？”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谢征南期盼地看向闻中秩。
“是，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很大可能凝兮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只是被掩埋得太深。
敏华寺太大了，谢征南不放心别人的查找，处处都要自己看过才确认，照他这么一点点地挖，挖到明年也挖不完。
听完闻中秩的话，紧绷在谢征南脑子里的弦在这一刻松了下来。
他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厚辰二十四年仲冬初五，卫帝携皇亲贵族一同前往敏华寺为逝去的煦王祈福，没想到遭遇奉常段干启和谷梁国君谷梁见海的截杀，惨死于敏华寺内。谢太尉携二十万兵马赶来，其子谢征南成功斩杀谷梁见海，成功平息此次祸乱。
后世将此次悲剧称之为——帝陨之乱。
双帝陨落，时代更替。
一切过往，终究会归于尘土。
他怕了。
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习惯了谈笑间掌控他人的性命，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时，卫帝才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残忍无力。
“你，你要对朕做什么？”
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程苡簌缓缓道：“万盏灭，出自长溪涧的绝世无解之毒药，大多数人从未听闻过它的名号，因为知道的都死了。”
“朕错了，朕当初是被猪油蒙了眼，你放过朕，求求你，放过朕。”方才吸入的黄色粉末使卫帝浑身无力，他颤抖着往墙边缩去，但早已退无可退。
听到‘万盏灭’之名，凝兮微微皱眉，当初齐蒙先帝驾崩便是因为此药，也不知程苡簌在其中又起到个什么作用。
复又摇摇头，那是朗清该管之事，她一异世之魂，何须操心这些？
程苡簌捏住卫帝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一枚紫色的药丸喂了进去。
卫帝眼神中满是惊恐，可他无力阻止，只能感受到剧毒从喉咙滑进了胃里，随之而来的是痛苦至极的撕裂感，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徒手扯碎。
“这种感觉舒服吗？少量而长期地服用万盏灭，会使人癫狂混乱，最后安详而死。我喂给你的这一颗却与普通的不同，它是我花费两个月时间，在万盏灭的基础上，又混合了二十多种剧毒制成的，食之可以让人的□□在巨大的折磨中迅速崩解。”
她笑得摄人心魄：“世间罕有的毒药，配得上你的身份，好好享受吧，陛下。”
卫帝早已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在无穷无尽的不甘和难以忍受的疼痛中，一点一点接近死亡。
没有人敢阻止。
静默的环境下，雪已经停了。
方才卫帝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副仍带着残余血肉的骨架，鲜红的血液与纯白的积雪融合，汇成了这方天地间最震撼的景色。
一代帝王，就此死去，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寺内的事情基本了结，卫属抱着因遥花而逐渐恢复生命体征的段干雅，一边哭一边笑，清妃已经清醒，无力地靠着墙角默默等待一切事毕，程苡簌大仇得报，怔怔地看着那摊血水不知在想些什么，顺贵妃沉默不语静静发呆，奚相忙着叹惋……
与此同时，寺外还在持续激烈的战斗。
凝兮不放心，悄悄地顺到大门边，推开一丝缝隙观察着外界的情况。
腥风血雨之间，活着的人已不足方才的一半，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地都是，每走一步，就可能踩到不知来自何人的残肢断臂。
闻瑞筝寸步不离地护在闻中秩周围，身上全是血迹，看起来狼狈至极。嫣妃独自一人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拼杀着，眼看着支撑不了太久了。
而谢征南，他披甲执剑，早已杀红了眼。
明知担忧无用，凝兮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若她也如嫣妃一般会武功，此刻便可与父亲和征南站在一起，总好过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忽然，一阵浓烟飘到了半空之中。
敏华寺内，竟起了一场不合时宜的大火！
此火由段干启事先准备，为的就是断掉卫卓凛等人的退路，没想到他人虽然死了，做的事却还能对众人造成严重的威胁。
“快跑啊，着火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得乱了阵脚。
前方是尸山血海，后方是熊熊火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火势蔓延极快，再过片刻便要烧到正门处，容不得丝毫犹豫。
凝兮略微打开正门，悄悄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卫属打横抱起段干雅，程苡簌扶着重伤的清妃，一行人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谷梁见海一直留心着敏华寺内的动静，大火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见凝兮等人现身，立刻吩咐下属不顾一切杀过去。
眼见危险就要到来，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凝兮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逃，总之哪里人少她就往哪儿冲，顺带还捡了一把浸在血泊里的刀用作防身之物。
她从没这样剧烈地奔跑过，人在紧要时刻能够爆发出的能量是极大的。
可一直跑并不是办法，战场的外围离她很远，一路过去都是杀红了眼的双方士兵，被敌人砍死或者被自己人误伤都极有可能。她必须迅速冷静下来，靠到谢征南或者闻家父子身边寻求庇护，否则一个人乱窜只能是死。
凝兮从来没这么感谢过自己现在拥有极佳的视力，所以才能一眼看到，谢征南正在二十余丈的距离开外奋勇厮杀，而离她不远处的几名弩手已经将一架强弩对准了他……
此弩叫什么凝兮并不清楚，但看它极具分量的外形就知绝对不能小觑。
“征南！小心！”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同时将手中的长刀狠狠朝着弩手砸过去。
一时之间，周围的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从敌军到友军，也包括谢征南和那几名操控强弩的弩手。
在凝兮的提醒之下，谢征南很轻松地躲过了因受到长刀恐吓而被弩手发射歪了的弩箭。
他的危机已经解除，凝兮却暴露在了所有人地视野之中。
不顾一切转身就跑，凝兮十分慌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个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牺牲自己救别人的无私行为。
眼看着弩手已经将攻击目标换成她，左右两侧同时扑过来好几个凶狠的士兵，而谢征南离她太远，纵使拼尽全力也根本来不及营救。
凝兮心一横，选择了唯一一条别人不敢继续追的道路——她重新回到了敏华寺内。
踏入浓烟之前，她转身看了谢征南一眼，他似乎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可距离实在太远，身边刀剑碰撞产生的噪音又大，凝兮实在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想来无非是“小心”、“快跑”、“回来”之类的话。
她也想跑，但已无路可走。
凝兮并不知道自己最后看向谢征南的这一眼究竟蕴含着什么，但谢征南永远记得，是无尽的不甘和……眷恋。
没有人能阻止她毅然决然地冲进浓烟，也没人能阻止追赶凝兮的士兵一刀砍向她的侧腰。
“凝兮——”
她好像听见了，原来谢征南并没有叫她逃走，而是用最大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
可凝兮再也听不见第二句呼唤了。
剧痛传来，浓烟入鼻，她只滞了一瞬，便完完全全消失在了大火里，徒留被一刀砍断了配绳的赤霞明赭玉掉落在敏华寺门口，其上染着鲜红的血液，在白雪间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谢征南疯了……
他不要命地砍向不断阻挠他的敌人，只为奔向大火中，只为找回他珍视无比的爱人。
追击凝兮的士兵们已经停住脚步，谁也没有那个勇气冲进火场之中去确保凝兮的死亡，但熊熊烈焰之下，纵使不去确认，凝兮也必死无疑。
可还没等他们重新投入战场，谢征南已杀至眼前。
如地狱来的索魂者，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眼神中蕴满了狠戾与怨恨。
手起刀落，瞬息之间，几名士兵便身首分离倒在地上。
谢征南不顾一切地想要追随凝兮冲进大火里，却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原来是注意到凝兮被围而特意赶过来的闻家父子。
“不能进去！”
“放开。”谢征南的声音毫无起伏。
闻中秩骤然失女，打击同样巨大，但他终究在宦海沉浮多年，比旁人冷静得更快：“如此火势难逃一死，难道你要殉情？”
“她不会死。”谢征南抬眼道：“便是殉情，又有何不可？”
“眼前北恒危局未接，谁也没有想到谷梁见海与段干启私底下竟豢养了这么多的私兵，难道你要看着他们毁掉整个昉都的安宁？”
“那又如何？”谢征南声音陡然拔高：“我真恨自己方才冠冕堂皇地说身为将军需要维护百姓的模样，若我不离开她的身边，她便不会孤立无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闻中秩叹道：“我没有保护好她，同样愧为一个父亲，可在这世上活着，儿女情长并不是全部。你若懂她，定能知晓这也是她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谢征南，你还有个女儿，是凝兮的女儿！”
怔怔地立在原地，谢征南一语不发。
“你们说完了没有？我要坚持不住了！”原来是一直护卫在身侧的闻瑞筝，他不断挥刀抵挡着欲冲过来的士兵，重重攻势之下，已经濒临力竭。
从地上拾起那枚沾血的玉佩，谢征南珍重地将它藏进了怀中。
提起长刀，他一步一步走到闻瑞筝身侧。
“来吧，战死方休。”
大火已经烧到门口，木质的大门无法幸免。
闻中秩亲眼看着敏华寺轰然倒塌，一向沉稳的他双眼泛红，无力地软倒在地。方才与女儿相认的喜悦被冲得一干二净，他只恨自己无用，既没能早日认出凝兮，也没能在今日洞察一切并且救下她。
谢征南不愿回头看一眼，他只是同闻瑞筝一起拼杀着。
也或许是不敢。
谷梁见海已经占据上风，这场战斗再继续下去只能是徒加伤亡，但他们每个人都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传来了战马奔腾的声音。
很快，数不清的穿着谢家军服饰的士兵们从正南方杀过来。
是援兵到了！
先前程苡簌借熟人之便混入谢赴营帐之中，用针刺入他的穴位使他短暂受控，不仅交出了兵符，还说出了派三万军士随程苡簌一同上敏华寺的军令，随后便一掌击晕了他。
待到清醒后，谢赴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当即便带着剩余人马直奔敏华寺而来。
如今，他带领着余下的十七万谢家军，大吼一声便立刻投入战斗之中，局面再次反转，人数的绝对优势使得谷梁见海节节败退，却又退无可退。
背后是尚未燃尽的敏华寺，前方是势不可挡的谢家军。
这次的他，便如同方才的卫帝一般。
已至绝路。
谢征南和闻瑞筝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二人分别从东西两面夹攻。失去了大半护卫的谷梁见海岂是他们的对手？三招以内便被击倒在地。
将长刀架在谷梁见海脖子上，谢征南眼中充满了恨意。
“你以为你赢了吗？方才孤不是没有瞧见，你的凝兮公主冲进了火场，自寻死路去了。本来孤还为她当初以身涉险探寻你下落的事儿十分感动，可偏偏你是个得寸进尺的，利用阿淇的下落向孤提了不少要求，包括那本不该存在的和平协议。因为你们，孤错失了救回阿淇的机会，孤厌恶极了你们夫妻俩！还好啊，苍天有眼，叫你永失所爱。”
淡定自若地嘲讽完，谷梁见海瞬间换了一副癫狂的表情：“若非程苡簌叛变，谢赴早就死了，今日北恒便是注定败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北恒人总是如此卑劣？”
谢征南不愿与他废话。
长刀过喉，血溅三尺。
谷梁见海聪明一世，最后就这么凄惨地死在了异国他乡。
很快，在谢赴的带领之下，所有私兵都被剿灭。
他走遍战场，苦苦找寻妹妹的下落，最终在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下，翻出了浑身都是刀伤早已断了气息的嫣妃。
抱着冰冷的尸体，谢太尉缓缓站起。这位威严的军队统帅，就这么沉默着，一步一步泪如雨下。
他不知道妹妹为何这样傻，仅仅只因为皇上动了杀他的念头，就不惜剑走偏锋踏上谋反之路。
或许他早就知道原因。
谢征南在敏华寺废墟中挖了很久很久，在谢赴的命令之下，有许多人跟他一同挖着。
随后在后花园的水池之中，他找到了差点溺毙的柔妃。
可这不是他想找的人。
从白日挖到黑夜，从晴空万里到倾盆大雨，除了一巨巨陌生的尸体，什么都没有挖出来。
可敏华寺背靠陡峭光滑的山壁，除了寺的正门，再无其他出口。
凝兮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一点踪迹。
闻中秩看不过，将失控的谢征南拉到一边，讲述了他们一家人从锦玉寺穿越到这个时代的前因后果。
“您的意思是，她可能还活着，只是回到了原本的朝代？”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谢征南期盼地看向闻中秩。
“是，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很大可能凝兮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只是被掩埋得太深。
敏华寺太大了，谢征南不放心别人的查找，处处都要自己看过才确认，照他这么一点点地挖，挖到明年也挖不完。
听完闻中秩的话，紧绷在谢征南脑子里的弦在这一刻松了下来。
他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厚辰二十四年仲冬初五，卫帝携皇亲贵族一同前往敏华寺为逝去的煦王祈福，没想到遭遇奉常段干启和谷梁国君谷梁见海的截杀，惨死于敏华寺内。谢太尉携二十万兵马赶来，其子谢征南成功斩杀谷梁见海，成功平息此次祸乱。
后世将此次悲剧称之为——帝陨之乱。
双帝陨落，时代更替。
一切过往，终究会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