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让说他没有掉进沟里,刘念念不信,他明明摔得满手血淋淋的。

    许让指着树林,心有余悸地说:“我掉的是坑,不是沟,巨深!就在那片树丛里,里面长满了荆棘。不过也多亏了那些支棱八翘的东西,缓冲了下坠力,我才没有摔坏。但拉着坑壁上的荆棘往上爬的时候,手还是被划伤了。别看着血淋淋的,其实伤口不深,没什么大事。”

    刘念念顺着许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得到沟顶的荒草。她不解地追问:“那里怎么会有深坑?”

    也许是被问住了,许让的脸色倏尔变得有些难看,他垂眼看着地面,半晌没再开口。

    刘念念顿时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他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这荒郊野外为什么有深坑呢?她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地抬头望了望天,见夕阳已落,天色渐晚,忙起身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试探着跟许让商量:“这天色不早了,要不今天别上山了,咱先回市区,明天再来?”

    明天?不对,他不是冯启明的客户,自己压根儿没有义务接待他啊!

    刘念念的脑子终于正常运转了,她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跟许让坦白:“跟你说个事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是……你上错车了,我去机场要接的人,其实不是你。”虽然这事两人都有错,但刘念念还是觉得主动上车的许让,才是主要责任人。

    许让点头:“我知道。”说完双手按住沟边,向上用力,整个人像是小鹿一般,轻盈地跃出了深沟。

    他俯身,把手伸向刘念念:“伸手,我拉你上来。”

    刘念念连忙伸手去够许让的手掌,刚一搭上,许让就用力握紧了她的手。许让的手上布满了口子,糙糙的,握着刘念念的手,硌得她并不舒服。她更怕一用力,他手上的伤口会扯开,出更多的血,肉撕裂得更疼,于是,把手往回缩了缩,却被他握得更紧,根本缩不回去。

    许让胳膊带着手掌使力,原以为她不过百十来斤,轻松就能拽上来,却没想到一口气拉了半天,才将将把人拉到了半空,不上不下地悬着,硬是没拉上去。

    刘念念被吊着,很是尴尬,她从不锻炼,浑身上下跟没长肌肉似的,一点儿劲儿也使不出来。想拉她上去,只能靠许让一人出力。

    许让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咬了咬牙,再次发力,终于拔萝卜似的,凭着一股猛劲把刘念念硬从沟里拽了出来。

    刘念念觉得自己这一条胳膊被许让拽得生疼,差点没被他从身上扯下去,呲牙咧嘴地揉了半天,才有所缓和。

    “上车吧。”许让坐进了驾驶位,把车开到了路中间,才喊着刘念念上车。

    刘念念没有径直上车,而是去后备箱先找了块抹布,把车窗上的血手印擦干净,免得看着害怕。又取了医药箱,找出了碘酒、棉签和创口贴,叫许让伸手,非要给他包扎。

    “你什么时候知道上错车的?”刘念念一边用蘸着碘酒的棉签给他手上的伤口消毒,一边闷闷地开口问他。

    伤口被碘酒沙的有些疼,许让微蹙着眉头忍痛,直到刘念念给他双手贴满了创口贴,算是包扎好了,才满不在乎地回她:“上车接了个电话,说的就是这事儿。不过雇谁都是雇,你不也是导游地陪嘛,多少钱一天,我付双倍。”

    “这不是钱的事!”刘念念看不惯他财大气粗的狂妄样子,刚要拒绝,才反应过来,他付双倍!连忙改口,参照着之前冯启明的收费标准,报了价格,“一天五百。”

    “手机拿来。”许让挑眉。

    刘念念不明所以:“干什么?”

    “把收款码亮出来,付钱!”许让被她蠢笑了。

    “咚!微信收款到账五千元。”

    刘念念还是头一次收到这么大额的微信支付,看着手机屏幕,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但没高兴多久,转念一想,又觉得为难:“你要包我五天呐?这不行,我周一还得上班呢!”按理说她上班了,可以把这活交接给冯启明,但她到底还是信不过冯启明,怕他给许让惹麻烦。

    许让笑着摇头,抬着下巴问她:“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是,一个月挣得也没你给的多,但你这活可遇不可求,上班的工资多稳定呀。”刘念念觉得自己作为会计,在金钱面前,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清醒自持。

    “你可以请假。”许让说完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素来对蠢人没什么耐心,没想到今天竟然主动帮这个蠢女人出主意。他低头瞧了眼手上横七竖八贴得杂乱无章的创口贴,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

    “哦,对啊,那我试试。要是请不下来假,我会把多余的钱退给你的。”刘念念说得认真,神态表情,看在许让的眼中,只觉得这女人真是老实得不行。

    许让启动了车子,夜幕降临,车灯照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依稀映出远处朦胧的树影,像鬼魅嶙峋的巨兽骨架,阴森可怖。

    车往前开了没多久,刘念念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伸手滑动许让的手机屏幕,查看上面的导航,发现导的并不是回城的路线。

    “到底是什么地方,大晚上的偏要过去?”刘念念有些生气,更有些害怕。

    “回城太麻烦了。前面有个村子,凑合着呆一晚,明天上山。”许让说完,侧头看了刘念念一眼,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比兔子还红。

    刘念念被那双红眼睛吓得浑身一僵,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儿没晕过去。缓了半晌,心绪难宁,她终于鼓起勇气,颤声问:“你……眼睛……为什么……是红的?”

    许让被她一问,顿时觉得心里烦闷,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告诉了她:“眼压太高,毛细血管爆了。”

    “哦,眼压高,那是掉坑里挤的?”没等许让答复,刘念念又问,“你墨镜呢?”

    “掉坑里了。”许让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不太愿意和刘念念聊天,但又忍不了她蠢得令人发指的猜测,继续解释,“但眼压和坑没关系,是用眼过度,累的。”

    “哦。”刘念念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埋头开始翻车上的抽屉。

    许让看她忙活的没头没脑,不禁无奈摇头:“你不会是想找眼药水吧。别找了,别说别人用过的,我不会用。就算是新的,也不一定对症。”

    刘念念也摇头:“不找眼药水,给你再找副墨镜。你眼睛红得吓人,我害怕。”

    许让呼吸一滞,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滑,一个急打舵,刘念念被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没磕车门上。

    她连忙顺势劝许让:“你看,晚上在山路上行车,多不安全吶!换我开吧,咱们还是先回城。进山这事,从长计议,明天再说。”

    许让转头瞪了她一眼,红红的一双眼睛,像要喷火:“你要是能一直闭嘴,我再给你加一千。”

    刘念念当即抿紧了嘴巴,但也只消停了片刻,就开始朝许让打手势,似乎有话要说,但为了钱,又不好开口。

    许让只当作没看见,专心循着导航开车。

    刘念念见对方不理会自己,终于彻底消停了。她拿起手机开始查询要去的那个山脚下的小村子,看看有没有酒店或者民宿,她好提前安排下今晚两人的住宿。

    但出乎意料的是,某程某团某点评里,关于那个村子,别说酒店民宿了,连个饭店小卖铺都没有半点信息。

    她又慌了,不知道进了村该去哪住,总不能随便找一户农家,敲门进去,非要住吧。

    正愁着,有电话打了进来,她一看,是冯启明,顿觉来了救星。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冯启明如此有用。但刚要按下接通,却想起来闭嘴能挣一千块的约定。别说冯启明的电话不值这钱,就是冯启明本人,在刘念念的心里,也不值一千块啊!她瞬间缩回了马上要戳到手机屏幕的手指,举着手机,哭丧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许让。

    许让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刘念念的窘状,心里觉得好笑。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既老实又贪财的蠢女人。他一时兴起,想逗逗她,故意将脸色板得冷冰冰的,对刘念念请示的眼神无动于衷。

    刘念念手机的来电铃声是首已解散的朋克乐队的歌,旋律虽然还算优美,但多少有些聒噪吵闹。

    她不敢接,铃声就一直响。“别理我,我烦着呢,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主唱用独特的少年音嘶吼着。

    刘念念以前认为这歌就是自己日常生活的写照,唱出了她的心声。但此时她才发现,这歌明明唱得是许让啊!他现在脸上的神情,和歌词简直是一字不差。

    果然许让也很喜欢这首歌,不但不嫌吵,还和着旋律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

    虽然平时不接冯启明的电话是常有的事,但今天攥着手机,直到铃声终止,屏幕暗了下去,刘念念却感到说不出的难过。自己终究是为了钱,磨灭了人性,大有六亲不认的架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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