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街。

    位于整座卞城的中央,东临八大巷口,西挨叁石街,北面商铺林立,南侧达官显贵。

    是外来的商客与本土小贩必经的地段。

    也是些个达官贵人、公子哥儿们时常招摇显摆的地方。

    不过,虽是闹腾了一些,却也是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乱子,倒也是让太守大人和衙内们省了不少心。

    只因在这子规街南侧居中的那户,正门外留有两座石狮的人家,出了一位了不起的青年俊才,乃是玄初帝亲封的镇北将军。

    故而这府邸镇在此处,倒也是让些个宵小之辈不敢轻易来犯。

    而在此时,一位身着绣花紫袄的妙公子,正面露愁容,不时地搓着双手,在这户人家的旁门台阶上来回踱步着,是时而低头思索,时而左顾右盼的。

    他头上戴着一顶紫绫小帽,帽上还镶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看上去也是个颇为讲究的人。

    他姓赵,双名玉藏,是这卞城之中赵家的庶出长子。

    其实以他的身份,虽非嫡出,倒也不是用这般谦逊,在被人家的门外长侯。

    他面前这陈家的家主陈员外,也是个买来的闲官,其根底与他的父亲一样,本都是商贾出身。

    而然,今朝却不同于往日,这陈家大公子陈吾离,因常年从军,后又在百枯泽杀妖邪、精怪无数,且镇守北祁关有功,使明土不受魑魅魍魉侵扰,而被封了个镇北将军。

    他赵家虽也有个远房戚家在本州担任刺史,但如今与这陈府背后的靠山“镇北府”相比,着实是不够看了。

    “唉……”

    想到这儿,赵玉藏不禁闷叹一声,是背过身去仰望天空,也不知是叹哪里的不如意。

    “赵公子?赵公子!”

    忽然,自他身后传来一声儿细微地呼唤,使他当即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向后看去。

    见旁门处,一位粉衣小丫头正探出半个身儿来,向他招手示意。

    “彩芋姑娘!”

    赵玉藏见状,是快步上前作揖道。

    “哎呀!赵公子切莫如此,是折煞彩芋了!”

    彩芋一见他这样,连连摆手急道。

    “呵呵,当得,当得!”

    赵玉藏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

    他自然是不会与一般的小丫头如此客套,可这彩芋却是个例外,她乃是陈汝远的贴身丫鬟。

    而赵玉藏与陈汝远又是金兰之交,他对彩芋客气,自然也就是在对陈汝远客气。

    彩芋见他这般坚持,也是没再推让。

    毕竟,谁又不爱听上两句恭维话呢?何况她眼前这赵公子还不是那一般的人物。

    “请问彩芋姑娘,我那汝远贤弟,可曾出寝?”

    赵玉藏在客套一番后,也是话语中带着些急切,追问道。

    “方才我去了中院前厅,众小姐俱在厅内受早训,独不见二公子,想来应是还未出寝。我这儿受了大夫人吩咐,现正要前去二公子住处寻他一番。”

    彩芋说到此处,是回头瞧了两眼,见无旁人,继而又小声道:“赵公子不如与我同去?这般将您晾在门外,若被我家公子知晓,怕是要怪我了。”

    “额,如此……”

    赵玉藏本欲答应,却是话在嘴边儿上又收了回去。

    不为别的,只因他赵家与这陈家关系属实是不太好。

    饶是他与陈汝远私交不错,可他也是从旁人口中听得,这陈家老爷和夫人是一直反对自家小辈与他家的人扯上关系。

    虽说赵玉藏本人倒也是有些美名,却也是难免被牵扯进这家族风波中来。

    若是他今日贸然进了这陈府,他自己被摆臭脸也就算了,可要是牵连到了这彩芋,反倒是会让他心生愧疚。

    也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去那有家仆把守的正门,转而绕来这东侧院墙的旁门等候。

    “赵公子?”

    彩芋见赵玉藏无缘无故地愣在原地,是小心地唤了他一声儿。

    “昂,那个……我就不进去了。”

    赵玉藏面露无奈之色,他向后退了两步,又抖了抖衣袍,再一作揖道:“还是烦劳彩芋姑娘替我带话与汝远贤弟,就说愚兄今日欲请他前去载玉坊会面,一同看个戏,吃个茶。”

    “彩芋明白了。”

    彩芋连连点头道。

    “多谢!”

    赵玉藏见彩芋答应,便也不再多留,是转身离去。

    待到彩芋将要合上门时,忽又听得赵玉藏唤她:“彩芋姑娘,再请烦劳告知我汝远贤弟,即便是等到日落西山,愚兄也是等得,切记呀!”

    “赵公子放心。”

    见得了彩芋应承,赵玉藏的脸上是难得露出一笑来。

    他朝对方点点头,不再言语,是大步踏雪离了这院墙,朝着子规街东边儿走去。

    喔、喔喔喔……喔!

    幽静的院落外,是断断续续地响了几声鸡鸣。

    只是此刻已是日上三竿,辰时末尾,早就过了公鸡报晓的时段。

    这院外的公鸡也是随了这院内的主人,整日里目光呆滞、慵懒散漫,就连打个鸣儿也是毫不用心。

    它趴伏在院门边的石墩处晒日,昂着头盯向门匾,是一动不动。

    那院门的门匾上,潇潇洒洒地写着三个大字——香岁院。

    此时,彩芋正一路无声小跑,径直朝着院内走去。

    那鸡见着她,也是丝毫不惊,不知是真痴了,还是习惯了。

    它只是看了彩芋一眼,便又继续扭头盯着门匾去了。

    彩芋来到院内,绕过了院中花池,走至东厢房门前。

    她先是轻叩两下房门,见屋内有了些轻微声响,是又静等了片刻后,才唤出声儿来。

    “二公子,起床了。”

    “不起……”

    “二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吃些早茶了。”

    “不吃……”

    “二公子,大夫人今儿交代了,说是过些时候要考你学识呢。”

    “不看……”

    “是,彩芋告退了。”

    彩芋并没有被这慵懒的回答惹得烦恼,相反,她应承了一声,便面带笑意地退了出去。

    不出她所料,自家公子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工整且简洁。

    她并不担心照此回复,会受到大夫人责罚。

    只因整个陈府,或是说在这卞城,都知道这陈家二公子是个什么德行。

    旁人多说他:整日不学无术、虚度年华。

    不是去东家斗鸡走狗,就是西家游手好闲,多被传是:文不成武不就。

    要说优点嘛,也就剩多了点臭金子和生了一副好皮囊了。

    当然,彩芋对于外界对自家二公子的这些评价,却是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其实自家公子可真没那么糟糕。

    虽说少见他读书、练武,每日不是在府内逗鸟耍鱼,就是夜间出门闲逛几下。

    但自家公子对她们这些府里的丫头,还有那些个堂小姐、表小姐的,是一贯温文尔雅又保持距离,对其他下人也没什么公子架子。

    她从没听说自家公子对谁有过什么不轨举动或是打骂责罚的。

    倒是那些个坊间传闻声儿是越发的离谱了。

    说什么陈二爷平日里专做些强买强卖、欺男霸女的事儿。

    她听到后,也是不由得撅起了小嘴儿来,打心底替自家公子不平呢。

    只是世人多信以讹传讹,单凭她一人一嘴,怕是说烂了舌头,也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是会惹火上身。

    指不定就成了他人嘴里的通房丫鬟,这毁了自己名誉不说,还会给自家公子那本就不堪的坏名上再添一笔。

    “哎呀……”

    彩芋是想着心烦,不禁嘟囔一声,倒也是个杞人忧天的主儿。

    她正欲跨出院门,却在脚尖着地后,又连忙收了回去。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儿了。”

    她懊恼地拍拍脑门儿,是连忙折身返回院内。

    来到东厢房门外,先是听了一番动静,才又轻轻叩了三声房门。

    “还有何事?”

    房内传出的依旧是那懒洋洋的声音。

    “回二公子,适才赵家大公子让彩芋带个话来,说是相邀二公子前去载玉坊看戏,还说即便是等到天黑他也不走,不知……”

    彩芋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屋内一阵翻腾。

    不消片刻功夫,房门便是吱呀一声被打开。

    现身的陈汝远,是头戴玉冠,身穿一领白缎袄,袄里贴着一袭红绸袍,腰间系有一根红绳珠玉。

    已然是穿戴整齐,正面露笑意地看着彩芋。

    若说哪里看着奇怪……也就是他腰间那把佩剑了。

    即便是不懂兵器的彩芋,也是能看出这剑鞘与剑身并不相称。

    彩芋望着他腰间那把剑,看得发愣,暗道自家公子又啥时候喜上舞刀弄剑了。

    她发痴之际,忽然觉脑门儿之上,被轻轻挨了一下。

    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陈汝远执扇,敲了她一番。

    “怎么?公子我是又好看了一分?”

    陈汝远也是顺着她的举止,调侃一句。

    “二公子哪日又不好看了?”

    彩芋眯眼笑道,她后退了数步,让出道儿来,倒是说了句真心话来。

    “呵……你这小丫头,倒也是学会贫嘴了。”

    陈汝远是摇头轻笑一声,便背着双手,走了出去。

    彩芋正欲替他关上房门,却是无意间瞥到了静置在书桌上的凤鸟金佩。

    她赶忙回头,向着已是迈出院门的陈汝远提醒道:“二公子,您还没戴挂佩呐!”

    “那个……不戴!不戴!叮叮当当,又重又吵,扰我心神。”

    陈汝远没有回头,他听闻彩芋话语,是脚下生风一般,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独留彩芋还在院内踌躇,心道此事千万不要被大夫人知晓才是……

    飞花巷。

    卞城八大巷之一,以酒楼、茗铺居多,是些个文人雅士常来雅集的地儿。

    这“飞花”一词其实是后改的,也是为这巷子添上些诗情画意的韵味。

    当然,此处虽比不上叁石街上苑纷楼那般招人,倒也是时常引来些有钱却没学识的主儿。

    他们在此处装装样儿,抖抖才气,显摆显摆自己的臭词烂调,故而被旁人戏称为“养才”,意为“佯才”。

    而此时的飞花巷里是冷清的很,空空荡荡,似是没有人烟。

    在巷子尽头的一处拐角,一个紫衣小姑娘正坐在雪地上,一脸惊惧地看着前方。

    她的身子在不停地向后挪去,只是她再怎么挪,也是没了去处,背后已是抵在了墙上。

    她身旁不远处还卧着一位老人,是神情痛苦,颤颤巍巍的。

    而在她面前正站着二人。

    一个矮矮瘦瘦,面露□□;一个粗壮高大,面无悲喜。

    这矮子自是有来头,乃是这卞城赵家的二公子,叫做赵桀。

    因为是嫡出,故而在旁人看来,其身份自是比他兄长赵玉藏来的高贵。

    在他一旁的高个儿,则是他的贴身护卫,唤作武来。

    这二人也算是凶仆遇奸主,好一对儿豺狼伴。

    “啧啧,我的小美人儿呀,你得听爷的话,跟爷回去耍耍,要不然……”

    赵桀话到半道儿是侧目看了武来一眼,武来虽是略微迟疑一下,但还是一脚踏在了那老人身上,疼得对方是苦苦呻吟,佝偻着身子又蜷缩几下。

    “你们不要打我爷爷!”

    小姑娘哭泣着俯身趴向老人,她双手使劲儿掰着武来那只脚。

    只可怜她一个弱姑娘,又如何能抗衡得了对方。

    倒是成全了那赵桀,让他如看戏一般,欣赏着小姑娘的无助。

    小姑娘又掰了数下,武来依旧是纹丝不动,或也是小姑娘急了眼,最后竟一口咬上对方小腿。

    “嗯?”

    武来人高马大又皮糙肉厚,小姑娘这一口自伤不得他,但却也让他觉得羞辱。

    他陡然一脚踹出,小姑娘没能反应得过来,是又被撩回到墙边。

    “啊!”

    她惨叫一声,口中已是渗出血来,全身的疼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

    “你这蠢货,谁让你这般用力了?”

    赵桀反过来责骂了武来一句,倒也不是他突发什么慈悲心。

    只缘他想在摧花之后,再将对方卖到烟花巷中,落个好价钱。

    如今这般模样,连行动都吃力,又如何卖得出去?

    “你……你们……就不怕太守老爷……拿你们问罪……”

    小姑娘忍着痛,是断断续续发出声儿来。

    这话倒是让本打算再凶武来两句的赵桀愣了神儿。

    随后他开口大笑起来,满嘴的大黄牙是一览无余:“哈哈……太守老爷?实话跟你说了吧,在这卞城,我还真没怕过谁!这整个城池就是我的娼寮,我看上哪家女子,便是她的福气!信不信我当街就把你这小妮子给办了!”

    他话语间,已是把对儿魔爪伸向了小姑娘的衣襟,看这模样是当真欲在这飞花巷中行禽兽之事。

    “不……不要!”

    “嗯……什么!”

    却听二人同时喊出声儿来,小姑娘是恐惧万分,赵桀是吃惊不已。

    只因此刻,那赵桀伸出的魔爪,竟是被人横空死死钳住,让他一时间进退不得半分。

    “哪里来的混账玩意儿!竟敢……唔!唔唔唔……”

    赵桀气急败坏,转头便是破口大骂。

    只是他骂到一半,口中忽然被人塞了东西,细看之下,竟是一张面饼。

    “哟?我来的匆忙,不曾留意,怎么是赵家弟弟呀!”

    来人正是欲赶往载玉坊去的陈汝远。

    他先是瞥了那小姑娘一眼,接着又盯向了想要行动的武来,口中调笑一声:“你这大高个儿可不要乱来,我赵弟弟的手腕健全与否,可全仗在你的举动。”

    武来见得自家少爷被擒,只得暂且按下冲动,向后退了几步,示意自己无意动手。

    陈汝远这才转而眯着双眼笑看赵桀,手上的力道是暗暗又添三分:“不过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头儿而已,赵弟弟别生气,不如先把这面饼吃了,消消火,此饼可是为兄省下来的好饼,弟弟可是得领情呀。”

    赵桀是口不能言语,手腕又疼得厉害,他虽然想要求饶,却又不敢贸然取下面饼。

    只得是强忍着疼痛,一边哼唧唧,一边尝试着去吞咽。

    陈汝远也是觉得戏耍够了,是扬手一挥,把个赵桀连人带饼的向远处甩去。

    还好武来及时出手将他扶住,才没摔个驴打滚儿。

    饶是如此,赵桀也是觉得一阵儿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是扶着武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他一把取下口中面饼,是狠狠地摔在地上,或又觉得不解气,复又踩在脚底。

    是瞪着三角眼,恼骂道:“我敬你才叫你一声陈二哥,我不曾砸过你夜场,你倒返过来掀我白摊,是个什么道理?今儿个你若是不把话说明白咯,谁也别想好!我……”

    赵桀本来还想再放出一些狠话来,谁知话到半道,忽然是见着俩黑衣汉子掠到陈汝远身侧左右。

    他观那二人模样,似乎都不是什么善茬,便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赵弟弟可真是冤枉好人了,愚兄方才真是没曾留意。”

    陈汝远从袖中掏出扇子,是折扇翩翩,笑而回道:“且不说你我双方并无仇怨,何况您大哥还是我义兄呢,我义兄的拙弟,我疼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负?”

    “你!”

    这话是听得赵桀如鲠在喉,他张口欲骂,却又是提不上气儿来。

    “再者说,愚兄也只去得那些风月场所,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又哪里能比得上赵弟弟行事这般的光明磊落,只是……”

    陈汝远忽又折扇一合,作了一番左右窥探之色,接着手招嘴边儿,似与赵桀隔空说悄悄话般:“只是赵弟弟下次出门前,须记得戴上面具,若被你娘撞见你说的‘娼寮’一事儿,岂不祖要坟冒黑烟?”

    说罢,他是持扇遥指着赵桀,讥笑出声儿。

    气得对面赵桀是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也是忍无可忍,狂嗥一声道:“武来!给我上!都留口气儿便好!”

    武来方才可都一直压着性儿呢,这会儿得了赵桀的指示,自然是乐得很。

    他本性莽勇,此刻没了顾忌,是摩拳擦掌,虎步向前,看这架势是恨不得要将陈汝远几人拆骨扒皮才算。

    陈汝远倒是不为所动,仍是轻舞折扇,一副淡定的模样看着武来逼来。

    他越是这模样,那武来步伐越是快起。

    待来到陈汝远面前后,武来是不由分说,口中暴喝一声,只见他右臂青筋突起,拳风凌厉,劈面呼去。

    “嘿,你去我去?”

    陈五斜视了陈四一眼,低笑着询问道。

    “哼,你下手不知轻重,闹了人命怎好?”

    陈四闻言冷哼一声。

    言毕,他话音还在,人已蹦出,身影快如疾风。

    在武来一拳即将得逞之际,陈四是骤然切入了二人之间,挡在了陈汝远的身前。

    他一刀鞘抵在武来的拳头上,在对方吃惊愣神之时,是迅速打出二掌,使出一招“虎扑狮搏”。

    掌如残影,连打在武来胸、腹两处。

    武来是闷哼一声,瞬息之间,人已是随着陈四这两掌,被打得倒飞而去,急退了十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站稳后,他又顿觉腹腔之内是翻江倒海,一肚子酸水儿倒腾而上。

    可流至半道儿,又立马被胸口处那如铜钟冲撞般的疼痛顶了回去。

    这一来一回的,属实是让武来难受至极。

    他小憩了片刻,再抬头时,是咬牙望着陈四,虽然面儿上装作镇定,但心中着实是惊愕。

    只因他刚刚那一拳,已经是使出自身七分气力,却被对方如此轻易地倒逼回来。

    反观陈四却是巍然不动,手持着朴刀,正双臂环胸,面无异色地盯着他看。

    这让一向以巨力自傲的他,一时之间是难以接受。

    当然,站在武来身后的赵桀,同样是震惊不已。

    也不能怪他。

    一来,他在这卞城之中,历来是顺风顺水惯了。

    纵然他平日里也经常听到一些有关这陈二公子传言,但也都是些烂评。

    何况,他也知道这陈汝远与自己那庶出大哥交情不错。

    可他向来是瞧不起赵玉藏的,认为对方身份低贱且又性子软弱。

    故而寻思物以类聚,就想当然的觉得这陈汝远也是个同等货色,不免心生轻视。

    二来,他虽与陈汝远同为臭名远扬的纨绔子弟。

    然而,他二人一个是夜里游荡,一个白天逞威,没什么交集,也玩儿不到一起去。

    只是曾在苑纷楼内照过几面罢了,这才不识得对方身边的从人。

    今日他瞧见那两位黑衣仆从,只觉得虽是有些健硕,但也没有自家护卫看得那么高大生猛。

    毕竟这武来可是他爹为了护他周全,而特地从那北地那块儿买来的,是天生魁梧有力。

    也是心中有这一番计较,他才信心大涨,示意武来动手。

    如今他想来,倒也是自个儿一时痴傻。

    这堂堂镇北将军胞弟,陈府的公子哥儿身边,又怎么会没个能人?

    赵桀这踌躇半会儿,已然是心生退意了。

    奈何他环伺左右,发现这巷道前后、楼里楼外的,已是有不少人探头围观。

    均是刚刚被他的淫威吓跑的家伙,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瞧,倒也是让他一时骑虎难下。

    另一边的陈汝远见状也是觉得奇怪,这么些人按照以往的情形,见到他俩在这儿,那不是该畏畏缩缩躲起来么?

    其实,若是只有他们当中一人存在,那必然是不会有人现身。

    毕竟谁也不想触这霉头,成这“卞城恶爷”的欺凌对象。

    而如今不同,在旁人眼里,他俩今儿这可是典型的狗咬狗呀,属实是难得一见。

    不管最终他两个谁打死了谁,都是这卞城天大的喜事儿,这些人自然是乐得围观。

    更有些好事者,见着他两方停下了动作,也是不怕事儿大,竟然叫好、助威起来。

    那一声声“打呀”、“好呀”、“厉害呀”,是真真儿的损得很呢。

    他们也不明白咯,究竟是在叫谁的好、助谁的威,总之是一顿含糊其辞的,任君自辨。

    嗯……这么个斗下去,我自然会赢,可难免会让我那义兄难做呀……算了,当以救人为主。

    陈汝远是在心中拿定了主意,朝着赵桀挥了挥扇道:“赵桀,本公子玩儿累了,这人嘛,本公子也保了,今儿且放你离去,如何?”

    他这话语声儿中,全然是没了刚刚那般嬉闹模样。

    “呸!放我离去?我还没输呢!”

    赵桀是逞强一句,他心中虽是打着退堂鼓,但一想到此处还有别人,那面儿上自然也是挂不住。

    “哦?”

    陈汝远嘲弄一声,是合起折扇,轻拍额角几下。

    末了,他颠扇遥指武来,摇头道:“你输没输,不该由你定,你该问问那糙汉子,他能斗得过我的人么?”

    赵桀闻言瞥了武来一眼,见对方迟疑了一阵后,是暗暗摇头。

    他便是明白,今儿这亏自己是要吃定了,心中即便是再有怨气,也只得暂且放下。

    他看了看地上的小姑娘,又憎恶地回瞪陈汝远一眼。

    终是极不情愿地从口齿间挤出一个“走”字,便带着武来朝着巷外走去。

    只是他刚行到巷口,又闻得陈汝远挖苦了一句“代我向你爹娘问好”。

    这话是让赵桀顿足斜视一眼,心中暗道:走着瞧。便是不再停留,灰溜溜去了。

    陈汝远见赵桀二人离去,便命陈五上前背起老人。

    他自己则扶起了小姑娘,在询问之下得知,这小姑娘姓云,单名一个珏字。

    此爷孙二人并非是这卞城中人,是起早从城北外的村中前来赶集的。

    因为在子规街市中,跟随众人避开那“陈二爷”出府。

    才与爷爷一同进了这飞花巷中,却是不巧竟被那赵桀看上。

    云珏因为刚刚武来的那一腿而伤的不轻。

    虽然不致命,但她左臂已是疼得肿胀,无法动弹。

    但她还算是坚强,只流泪,不呻吟。

    被陈汝远扶起后,是仍要行礼拜谢,却是被陈汝远赶忙扶住。

    他暗叹这爷孙俩也算是遭了自己的罪才沦落到这般境地。

    便从陈四处拿了二两银子与一吊钱塞到了云珏手中。

    云珏见此,慌忙推还回去,急声道:“恩公,我与爷爷才得了您的救命恩情,尚不曾偿还,如何又能收您钱物?”

    陈汝远是心感这丫头人善,不由得浅笑一声:“呵,既然你也知晓这命是我救的,那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岂不是要听我的话?”

    “啊?”

    云珏闻言,先是惊出了声儿来,随后俏脸儿通红地呆愣在原地,一时也是不知所措。

    陈汝远趁其愣神,是将钱财又塞与云珏怀中,并再三吩咐让陈五将二人带去医馆医治之后,务必要安全送回到村中。

    做完这些安排,他朝着云珏挥手辞别,携陈四向着巷外载玉坊的方向走去。

    等到云珏回过神来时,她的恩人早已消失在视线中,她也只得跟随陈五离去。

    只是她三步两回首的,心中不是滋味。

    她还未曾询问这恩人名讳,只听得是姓陈,心嗟不知道今生可能报答这份恩情……

    飞花巷内,众人见没了戏看,也是渐渐散去,喧闹之声终归于平常。

    只是不少人仍是暗叹,竟会是这般结局,甚是觉得可惜。

    也道此番情景是难得一见,无奈却没人记载。

    不过,这也难不倒一些自诩文人雅士的家伙,寄以臭诗滥词附上:

    飞花逐巷待烟春,矜傲馨香杜秽尘。

    适遇豕奔相面愤,恰逢犬窜对眸嗔。

    若教二畜化幽鬼,且把三牲奉正神。

    迷梦终消双兽散,可怜痴女念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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