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吃药。”

    “我不想吃。”

    “吃。”

    “你喂我罢。”

    ……桃应红重重把碗摔在桌子上,许是力道把握得正好,汤药一滴未洒。碗内一波波纹路漫开,正如同她现在杂乱的心。

    方才秋大夫担负把她叫出去,询问谢礼在这里的饮食起居。说到最后泪满眼眶,抓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姑娘,请一定要照顾好我家少爷,自从那一年出事之后,少爷的身体就逐年不好啊。”

    “到底是什么顽疾,您是京城的大夫都没有办法?”桃应红问道。

    “少爷自幼发生意外,落下病根。只是病根好说,心病难医。”秋大夫重重叹了一口气,清明目光转向满院尚未化开的大雪。

    “当年他父母殉国,也是在这样一场大雪时节。”苍老的声音如同一记大钟,恍然间桃应红的心脏像是被五指抓着,心头一痛。

    于是她担起监督谢礼喂药之职,谁料谢礼固执如盘松,自己亲手煮的药都不肯喝一口,偏生还讨价还价

    对着谢礼一副状似受惊的样子,桃应红伸出两根手指:“你只有两个选择,一自己喝完;二,我把你的下巴卸了灌进去。”

    谢礼浑身一抖:“真凶残。”

    “是你不听话。”桃应红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放在腿边,眼神忽的变得幽远。地牢内门口有狱卒,谢礼这人谨慎将二人关在最里面那一间,无论如何都得经过那一条长廊——嘶,想到这里桃应红就有些头疼,若不是地牢还好,地牢救人难于登天。

    谢礼端起汤碗仰头,药汁从他嘴边流下,隐没于锁骨。他状似不经意扯开一点衣衫,拿开碗看向桃应红,只见她坐在那里出神,半点眼神都不分给他。

    他又将衣领扯了回去,佯装无事发生。

    “你可知在我们京城,只有心爱之人才会为对方熬煮汤药。”谢礼忽的语出惊人,随口扯一句歪理,欺负桃应红久居春城不曾北上。

    “那你也是我——”桃应红说到一半忽然回神,原本淡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羞赧,“谢礼!”

    就不该对这厮有一丝同情之心。

    “牢狱里的人,你打算怎么办?”桃应红决定不与他计较,办正事要紧。只是不知这次之后,谢礼还会不会留她在身边。

    谢礼脸上笑容淡了些,他轻敲着汤碗:“问不出话,自然是杀了。”

    “那你打算何时杀?”

    这个追问过于奇怪,谢礼撩起眼皮看了桃应红一眼。她正对上自己的目光,旋即躲开,定定看着桌上的盆栽。

    “明天。”谢礼开口。

    听到这个消息,桃应红险些没控制好自己的神情。明日……若是自己戴上面具抢人——行不通,二人整日在一起,对彼此的身量都过于熟悉。

    看着桃应红勉强还算镇定的脸,谢礼酝酿着开口:“怎么?”

    桃应红:“没事,我就是觉得二人出现的过于蹊跷。”

    谢礼忽然转言道:“富贵跟我说,春山帮出事了?”他还是试探性问了一句,顿了顿又说道:“若是有困难,我会帮你。”

    他的眸子,比肩月光,桃应红深深望进他眼底,心中仿若平静湖水中泛起的微波。不激烈,却难言。

    “好。”

    不好,会将你卷进来。虽然可能,我们都已在局中。

    近乎是慌张逃出谢礼的卧房,桃应红扶着柱子大口呼吸着。月凉如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当务之急是要到秦露等人身上的解药,就算这是个陷阱她也只能跳下去了。她不能再把谢礼拉进来,两个人在陷阱之下可没有活路可言。

    而关于更深的,暂且先搁在一旁罢。

    ..

    地牢距离县令府百米之距,入口处有官兵把守,需得官府文书或是令牌方可进入。往下走是一条长廊,两侧是牢房分为四间,一共八间。那两个吴国人在最深处一间,又四个狱卒把守。

    要是想救人在地牢内不行,只能在地牢外。

    若是谢礼在牢内杀人,桃应红摸索着袖中的白粉,神色复杂。好在谢礼吩咐将人带上来,关在了普通大牢。

    第二日夜,由于瘦弱男子松口了一句,其二人得以保全性命。据瘦弱男子交代,他们家中贫困,想在景朝有一口饭吃,故而冒险来到这里。而刺杀只是一时糊涂,见到景朝人就想起因为战乱而牺牲的家人,气愤至极。

    看了这二人的口供,桃应红啧啧称奇:“这话编的,真没有水平。”

    谢礼笑了笑,扔下那一纸口供:“愿意交代了,是个好兆头。”口供真真假假,他并不在乎。这两个人是个饵料罢了,背后的主人还没有现身,当真是沉得住气。

    “谢礼……”桃应红推着墨块,墨水于砚台中晕开。她少见地吞吞吐吐,放在嘴边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吐出来。

    谢礼右手拿着毛笔,迟迟没有落下。他静静等着,书房内一时间只有风声呼啸。

    桃应红微微叹气:“其实你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对不对?”今日她在地牢附近探查,就感觉一道身影一直跟着自己,黑色素衣——是谢礼的影卫;一分没有详细内容的口供,他就让把人调入普通大牢,并交由自己关押。

    静默许久,谢礼沾了些许墨水,将纸上最后一笔补完。昨日富贵所言、吴国人的有恃无恐,以及桃应红昨日的心不在焉,莫名让他觉得其中有关联。各中利害极为简单,吴国人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同伙;想要救人找他身边的人最是方便,只是他有一个和桃应红同样的疑问——

    为何他们会知晓,桃应红在此。

    “谢礼,你……”她莫名有些心慌,纵然是没有做;可若是不救人,秦露他们又该如何?

    “若是我没有察觉,你想如何?”谢礼问道。

    她实话实说道:“救人,换解药,监视他们一举一动。”敢暗算春山帮,真当她吃素的不成?

    “他给你们下毒?”谢礼皱眉,吴国人当真是从未变过,尽用这些狠毒的法子,也难怪昨日桃应红魂不守舍。

    “我说过,我会帮你。”所以为何要一个人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只是因为做惯了老大,就一直充当保护者的姿态吗?

    桃应红看着谢礼,唇角边展开一抹笑:“既然要帮我,那你今日什么都不知道。”

    谢礼挑眉,了然——将计就计。

    牢房内,瘦弱男子扯开自己身上的绷带,整张脸皮揉在一起。他吐出一口浓痰,紧接着是一大口鲜血,许久未喝水的嗓子一开口便如同刀割:“景朝人真是狠辣,康泰怎么还不来救人?”

    那个一言不发的闷葫芦开口:“再等等,温吞。这次是你我二人心急了,谢礼那人现在杀不得。”

    温吞啐了一口:“要不是他有官职,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他们奉首领的命令不远万里来到景朝,却只能如走狗般蜗居在一处破烂村居中,可谓是十分憋屈。大首领只是让他们每日上山踩草药,熬制药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闷葫芦低声说:“等到那东西熬煮成功,就是开始。”

    温吞不置可否,他抻拉着手臂。铁链哗啦啦的响,牵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疼得温吞吱呀怪叫。

    这时,牢房门锁打开,一黑衣女子蒙着面,只眼睛外露,默然看着躺在地上的二人,掏出钥匙干脆利落解开镣铐,冷言道:“起来。”

    温吞甩开镣铐,看着眼前妙龄女子的曲线,眼冒绿光。他一边问着话,一边左手暗暗想抚上女子的腰:“康泰让你来的?”

    桃应红一个旋转躲开,双手擒住温吞的手。只听得“卡擦”一声,温吞拖着手哀嚎,他的左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下歪着,闷葫芦瞥了一眼,不以为然。

    “你是康泰派来的?”闷葫芦问。

    这人倒是沉稳,桃应红点头,算是默认。温吞难以置信看着桃应红:“他让你来救我们,你却伤我?”

    “不死就行。”面具之下,桃应红回以微笑。

    外头狱卒皆昏倒在地,三个人各怀心思,坐上马车向金秋村驶去。

    金秋村,达瓦康泰依旧如那一日一般坐在正中央,一手扇子轻轻摆弄,丝毫不觉冬日严寒。看到桃应红一行人走近,他的狐狸眼睛弯着,流苏扇子掩住浅笑。

    “大当家真是守信,有空进来喝一杯吗?”达瓦做出“请”的姿态,扇子却是有意无意在她脸边晃荡。

    桃应红凉凉一眼,没有应声:“解药。”

    达瓦又是暗自“嘟囔”一句无趣,从胸口中拿出一个小罐子,面色不虞递给桃应红。

    “好啊。”接过解药,桃应红说道。此番话一出,达瓦先是愣了愣,随即满脸堆笑,只是下一瞬桃应红口风一转:“不过我心系我的人,等到上元节之后我再来作客,可否欢迎?”

    “欢迎,自然欢迎。其实是在下有笔生意想与大当家谈,随时恭候。”达瓦双手作辑,姿态十足。

    景朝境内,牌坊之下,三个吴国人与一个景朝人相对,其中说要谈一笔生意,若是放在说书人的口中,怕是要被掀翻桌子。

    虽然荒谬,但放在这个人身上倒也合理。桃应红面色不变,做出倾听的姿态。

    “我想借用春山。”

    一句话止,狂风大作,牌坊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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